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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无端(四)
有一瞬间,李雁引都觉得自己要被祝小星骗过去了。
她质问道:“你是我什么人?楚岚君那个死丫头又是我什么人?我为何要因为你一两句恳求就善待于她?在你眼里,我李雁引难道是什么菩萨娘娘吗?”
祝小星不敢再求一句:“对不起。”
李雁引一把夺回自己的剑,死死盯着祝小星,却怎么也生不出杀心了。
“今日就先饶了你。”
李雁引没下得了狠手,只在心底骂道,这个狐狸精当真会作出一副柔善可怜的模样,自己绝不能相信她的一字一句。
可她没料到,没过多久,祝小星就用性命证明了她的承诺。
一日,外头来了个自称“烟水寨少寨主”的青年修士,闯入楚家门庭,口口声声说要找李雁引报仇。
一问才知,原来是当年李雁引出门修行、在一间客栈吃酒时,遇上一个没眼色的登徒子。
当时李雁引没有佩戴李家信符,这登徒子还以为她只是个普通女子,见她美貌,出言调戏了两句。
李雁引冷冷一笑,兀自端碗喝酒。
这登徒子见美人儿不搭理人,好不给面子,就吹嘘起自己是“烟水寨二当家”,故意讥笑李雁引只配给他作妾。
李雁引平生受不得半点羞辱,一怒之下,拿酒泼在那人的脸上,反手出剑,一下划烂了他的喉咙。
鲜血喷出时,那位二当家嘴边的笑容甚至都还没消失。
周围看客没见过出手如此毒辣的女子,吓得纷纷四窜开来。
杀了这个人也没能消去李雁引的怒恨,她凭着一人一剑,转头荡平了整个烟水寨,只有一个年纪尚小的少寨主被手下护送着离开,勉强逃过一劫。
不成想,当年还是孩子的少寨主竟练成一身仙法,如今提刀杀上门来,要找李雁引报仇。
他进不去门,只能在外面叫阵。
“李雁引!当年我二叔不过轻薄你两句,你便要了他的性命,如此却也罢了,你竟还到烟水寨来,杀我寨中一百多条性命,其中还有我父亲。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子!今日我就来取你贱命!”
守门的楚家弟子冷道:“哪里来的无名小卒,也配教我们师娘出剑?既要尽孝,留着性命就是最大的孝道了,快快滚去,否则要你们什么烟什么寨的断子绝孙!”
另有弟子不同意:“这等货色也敢来辱我丹丘楚氏的门楣,岂能饶了?师兄,依我看,就该杀了他!”
李雁引听人回禀了此事,笑了笑,命他们将这位少寨主放进来。
她说:“这样的小子,的确还没资格跟我‘赛千红’对剑,不过念在他是替父报仇,勉强算条汉子,过两招也无妨。”
因为祝小星,李雁引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她正想拿此人开刀,杀鸡儆猴,好好立一立威风。
恰逢楚白虹不在府上,全家上下听凭李雁引一人做主,她要接下战书,旁人想拦也拦不住。
等见到李雁引,这少寨主提刀的手全是冷汗。
他苦练多年,然则修炼越深,他就越清楚一个小门小派与真正的玄门世家差距有多大。
这么多年过去,他连这些世家的外门弟子都打不过,更别提李雁引了。
可不共戴天之仇又怎能不报?
他心知不能光明正大地取胜,索性走了一条邪路,过去三年间,每日以奇毒为食,将自己炼制一具“毒人”。
功成后,只要他的血溅到一个人的身上,血中的腐蚀之毒就会让那个人的皮肉无休止地溃烂下去,逐渐蔓延至全身,直到死亡。
这等阴毒的邪术,连修士自身最后都会遭受反噬、痛苦而死,本质上是以命搏命,因此鲜为人知。
李雁引不清楚此道,祝小星却是采药人出身,又在楚家读过不少仙法秘籍,颇通医理。
李雁引应战时,这位少寨主不慎露出一截手臂,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孔洞,瞧着又可怖又恶心,祝小星一看,就意识到了危险。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根本由不得她多想,就像当年替小杂役接下那致命一刀一样,这次的祝小星也没有犹豫。
她冲出去,扑向李雁引,用身体为她挡下飞溅而来的毒血!
一时间,那毒血就跟烈火一样在祝小星的后背上灼烧起来,嗤嗤冒烟。
祝小星发出一阵凄厉的痛号。
李雁引大惊之下,立时醒转,飞剑杀向那人。
这少寨主挡不住这一招快剑,倒在血泊当中,惨叫迭起。
他不甘心地长啸:“爹、爹,老天爷有眼无珠,孩儿没能给您报仇啊!没能……报、报仇……”
不一会儿,他声音渐弱,整个人就在滚滚白烟中溶化成一滩黑血。
形状之惨烈,连李雁引都感到触目惊心。
惊魂未定之际,她又忙转身去看祝小星,不过片刻,祝小星的后背已经溃烂到可见白骨。
“阿娘!”
年纪尚小的楚岚君飞奔着跑来,被几个师兄拦腰抱住:“大小姐!”
楚岚君挣扎起来,对着他们又蹬又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我阿娘!”
祝小星脸唇惨白,抬头看向李雁引,哀求道:“别让她过来……”
她不想让女儿看到自己这样惨怖的模样。
“我知道!”李雁引一边解下披风,覆在祝小星的身上,一边喝令众人,“将大小姐带下去,关在房中,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放她出来!”
祝小星伤重,楚家上下乃至修为高深的族老们都拼尽全力,也没解得了这毒,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徘徊在死亡的边缘。
皮肉消解之苦已让她痛不欲生。
祝小星受不了这种疼,希望李雁引能给她一个痛快:“夫人,你帮帮我……”
李雁引不肯:“我已经派人传了书信,楚白虹快回来了!他一定有法子救你,你、你不是一直在等他回来么?”
“他总有他的事要办,顾不上我,没什么的……”她疼得浑身颤抖,使劲力气捉住李雁引的手,“我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岚君……她……”
李雁引反握住她的手:“她在楚家会过得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祝小星一直硬挺着的身躯陷了下去,泪水从她眼角淌出,“请夫人帮我告诉岚君,她一个姑娘家,太爱争强好胜,日子总会过得辛苦些,以后阿娘不能陪在她身边,疼她、爱她,可也一定会在天上保佑她的,保佑她平安快乐……”
“这些话,你自己去告诉她!”李雁引眼中压着泪,心痛极了又开始怒恨,“祝小星,你不是来楚家过好日子的么?我还等着看你怎么跟我斗呢!现在算什么,现在算什么……?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让我欠你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我一直没有这样的福气……”祝小星恍然一笑,她的眼神逐渐溃散,望着上空,仿佛望向了很远的地方,“少君……是你回来了吗?我不疼……不疼……不疼了……”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她心心念念的不是位高权重的楚家族长、丹丘府主,而是最初捧上一腔纯粹爱意的少年郎。
看着祝小星在疼痛中苦苦地捱着,李雁引咬住牙,一手覆在祝小星的眼睛上。
“你说过,你此生都没能有这样一把剑,堂堂正正地说出你的委屈和难过。”
她慢慢、慢慢抽出腰中剑,冷眸盈着热泪。
“祝姑娘,从现在开始,落霞归你了。”
剑锋送入了祝小星的心口,鲜血转眼染红白刃。
祝小星什么也看不见了,牵起嘴角,说了最后一句话:“谢谢。”
楚白虹赶回太微时,已至深夜,他几乎像疯了一样冲进来,可见到的只有祝小星的尸首,心口上还插着李雁引的落霞剑。
霎时间,如晴天霹雳一般,令他怔愣当场。
李雁引神色冷漠,从屏风后走出来,淡淡地说:“你还是来晚了。”
楚白虹看看她,又看看祝小星,又岂能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当即拔出雪浪剑,指向李雁引,恨得全身发抖:“李雁引!你这个毒妇,是你害死了她!”
眼见楚白虹看她的眼神竟跟看仇人一般,尽是怨恨与愤怒,李雁引愈发心寒。
她更不想解释,只说:“你可以杀了我。”
下一刻,雪浪剑就抵到李雁引的喉咙处,只消轻轻一刺就能要她性命,可一时间,沉重的家族责任、多年的夫妻情分都在此刻涌了上来,沉沉压着楚白虹举剑的手。
他刺不下这一剑,无能地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
“你不敢杀我,是不是?”李雁引仿佛看透,讥笑一声,“你很想杀了我,但你不能,你不能凭一己私欲,引得楚家和李家结怨,你不得不顾忌这一剑下去,会给楚家带来怎样的祸事,因为你总要顾全大局,这是你身为家主的责任。
“七年前,因为责任,你不能娶祝小星;此时此刻,因为责任,你也不能为她报仇。”
从前她看楚白虹是夫君,尊重他,仰慕他,在她心中,楚白虹有旋转乾坤的惊世之才,因不甘屈居李氏之下,果断弃了剑道,凭借一手雷霆万钧的鞭法,杀出了一番新天地,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英雄。
如今再看,她和楚白虹都不过是各自家族手中的棋子罢了。
“你害了她,害了我,也害了你自己。”
李雁引心灰意冷,忽地想起祝小星看她时羡慕的眼神,回头再瞧楚家这四四方方的天,竟如牢笼一般,更别说求什么逍遥大道了。
她恍然间大彻大悟,叹笑一声,对楚白虹说:“不论是你还是我,跟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都可惜了这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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