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难全

作者:傅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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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完结


      过了一年,谢玉安就来我家提亲了。
      我爹瞧见我找了个官家的夫婿,气得两撇胡子直往天上翘,撵人关门后就瞪着眼急冲冲训我,那是我头一次见到他这么生气,连饭都不上桌吃。
      我娘也不赞成我和谢玉安的亲事,因为我姨母就是嫁给个当官的,没过几年就没了,家里没什么势力,只能自己个憋屈地往下咽。
      但我就是觉得谢玉安不一样,他不像那些酸书生狗县令满肚子坏水,他可好了,又温柔又英俊。
      连着几天谢玉安登门拜访,全被我爹恶言恶语地赶了出去,我见他面容愁淡,心里也失落。
      我娘还在不停地劝我,整日唠叨想让我回心转意,可我喜欢他,这怎么能放弃呢。后来五六天都没见谢玉安来,我爹说他是“没毅力没骨气”的,我娘又逮着机会絮絮叨叨,心思紊乱了两天,我已经没了底,怕谢玉安被我爹吓跑了,不想娶我了。
      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心里就一阵刀刺般密密麻麻地痛,眼睛酸红地流泪,什么都吃不下也沾不了水,嘴巴干涩,只知道哭。
      就在我娘忍不住要跟我爹求情的时候,谢玉安来了。他没穿平日的白衣服,是一件青龙盘卧的红袍,身后跟了一堆人。
      接着其中一个蓝衣人慢慢展开一张黄色缎子,掐着嗓子,声音又尖又刺:“皇帝诏曰——乐家有一女,年十五,灵秀敏慧,聪捷怜瑞;大魏太子谢玉安,年十九,丰神俊朗,俊雅秀芝。二人天赐良缘,两相心悦,乃佳配。故天子怜爱,赐乐意,谢玉安二人良婚,择八月初八良吉,成大婚。”
      蓝衣人笑眯眯地将圣旨交到我爹手中,意味深长地说:“陛下善心,望乐大人笑纳。”我一抬头,谢玉安正看着我,他坐在高高的轿子上,好不威风。
      我触及他毫无波澜的黑眸,蓦地垂下脑袋。谢玉安的眼神太冷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我爹接了旨,面无表情地唤我去书房。
      “你可想好了,这一去,你就是太子妃了。日后还会是皇后,你要想好。”他的声音很低,语气满是无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我真的喜欢谢玉安。他见我不说话,恨铁不成钢地敲我头:“你以为这么容易?喜欢就能嫁?他可是太子啊,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将来他当了皇帝,那就有三宫六院,你治得住那些个七七八八的女人吗?连一个小官都能嗟磨死你姨母,更何况皇帝的妃子?”
      “你不是说要闯荡江湖的吗,进了京,你一辈子都只能呆在那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玉安和我保证过。
      “他不纳妃。爹,他说他只娶我一个。”
      “爹,我是真的喜欢他,想嫁给他。如果以后他对我不好,我就走,回扬州。好不好?”
      我和谢玉安很快就成亲了,搬出乐家那天,我爹没来送我,我娘拉着我的手哭着嘱咐我,吵吵闹闹中,我离扬州越来越远了,也离江湖越来越远了。
      在东宫我的确和玉安过了几年蜜里调油的日子,他待我十分温柔,耐心地教我看书作画,教我礼仪规矩,教我打点中宫,我们几乎每天都腻在一起。
      玉安说,他最喜欢和我一同喝酒,如同我们初识那般轻松快乐。
      直到玉安登基,我成了大明皇后。太子与天子总归是不同的。
      不过两日,朝中大臣就开始为玉安物色妃嫔人选,轮番劝说他扩充后宫。每日的唠叨让玉安不胜其烦,便愈发频繁地往我这跑,搂抱着我,十分委屈地和我告状:“小意,我一点都不想娶那些王候重臣的女儿,一个二个养在深闺里,无趣得紧。”他的黑眸软成了一滩清水,只有我的身影在其中悠悠荡漾。
      由此便磨磨蹭蹭拖了一年。
      新帝二年,西北边境突遭蛮族侵扰,廷国公领兵抗敌,大败蛮族却身受重伤不治而亡,朝廷哗然。本就不满新帝独宠皇后的左相借势请奏,要求玉安纳廷国公嫡女为妃。
      而我得知一切时,是淑嫔进宫请安。秋蝶在旁愤愤不平,见我面无表情又急忙劝慰。他是皇帝,此举又是迫不得已,我不能刁蛮任性,默默接下了淑嫔的挞子,便关了和坤宫的门。
      既然开了头,也就没停下的道理。
      骊嫔是二年二月来的。
      贤妃是三年五月来的。
      珍嫔是三年八月来的。
      婉妃是四年一月来的。
      ……
      曾经空荡荡的后宫,在玉安一个接一个的理由之下,慢慢充盈起来。起初玉安并不乐意,还和我再三保证绝不在嫔妃寝宫留宿。
      后来日子一久,也许是我愈发寡言,也许是和坤宫清冷淡漠,玉安开始翻其他人的牌子了。
      起初我心里有些难受,但同样时间长了,我也慢慢接受,只不过更加沉闷了。
      夜里有时等不到玉安来,我就干脆摆个小榻,放在凉亭里,躺在上面看月亮。
      广袤的天,高大的墙,漫无边际的星星,茫无目的的恩宠。
      我开始怀念过去自由自在的日子。
      等到我在这宫里过第六个年头的新年时,宴席上已然是娇花朵朵。繁复隆重的礼服层层叠叠把我堆砌得心烦意乱,满脑袋千斤石似的金簪银钗更是压得我脖颈酸痛,偏偏还不能面露苦色,不能哀叨抱怨,更不能甩掉一身的行头痛痛快快地穿梭在瓦楞间。我是皇后,是□□的颜面。
      那只小狐暖玉送到骊嫔那,马上就得了个诚惶诚恐的跪谢,打扮素净的女人一个劲儿地谢恩,反倒显出我给了她什么祸害东西似的。
      在元宵宴上,骊嫔又是作诗又是弹琴,歌颂我和玉安琴瑟和鸣。
      我压根没认真看她,珍嫔身后摆了一株梅花,火红的花瓣蹭在珍嫔的毛领上,像滚烫的血浸染了白色的肌肤。我心头猛地一揪,蓦然想起扬州来。
      扬州的梅花有灵性,从不在除夕那几天开,莽足了劲憋到元宵,就等着那一夜,哗哗地伸开身体,把整个城包裹得红艳艳,喜洋洋。
      我爹最喜欢带我去梅林玩儿,梅花开得正高兴,压了一簇又一树,纷纷扬扬给雪地整个大红袄子。我爹就捡,边捡边往我怀里塞,塞不住了就□□头发里,每每都把我弄得跟梅花精一样。
      玩累了就舞剑。我爹从小学武,耍的一手好功夫,最出色的就是舞剑。拢好袖子,长臂陡舒,剑锋破气,空响风卷,凌凌落落。我坐在一旁,只觉得他如同少年,意气风发。
      阿娘不喜欢凑节日热闹,一天到晚蹲在府里研究菜谱。到了元宵,就从早忙到晚,等到我和阿爹回家时,门前早已挂了又大又红又亮的灯笼,屋内摆满了精致的团圆饭。阿娘静静站在堂口,嘴角带笑,身姿像挺拔的梅树,足以将我搂在怀中。
      我惊觉,我与他们分别有十个年头了。
      到了三四月,天气开始回暖。我照常窝在和坤宫里,懒散地虚度一日。秋蝶总劝我和玉安服软,帝后关系不能如覆薄冰。我敷衍地应她,我知道她的意思,我还在考虑。
      “娘娘!娘娘!贤嫔,贤嫔她有喜了!”霑雨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哪听来的!这可不能瞎说!”秋蝶惊慌地高声斥驳。“回娘娘,奴婢路过骊嫔那时,撞见太医进去给骊嫔诊治,不一会就听到里面的道喜声。”
      玉安有孩子了。我茫然地盯着被褥,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我知道他有时会去嫔妃的寝宫留宿,可他说只是同榻入眠。玉安紧握我双手的温暖在留连了十年后,骤然褪失。我一直相信他的话,他说得真诚又恳切,像离水的鱼。
      “那便赏赐吧。”
      四月气温不稳,前一刻温暖如熙,下一秒就冻如冰窟。
      玉安很在意这个孩子,日日都去看望贤嫔,珍惜药材更是源源不断往贤嫔那送。
      我也赐了些名贵药材,是之前拜佛时得的。
      但被退了回来。
      霑雨躲躲藏藏不肯告诉我,只偷偷把一大箱子的东西搬回来。秋蝶说这是玉安的旨意——任何人不得私自赠贤嫔东西。
      我没说话,点头表示知道了。
      夜晚,我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睡在小榻上,双目清明,怔愣地深望一片漆黑。
      不知过了多久,我昏昏沉沉睡去,心中却埋了一个决定。
      此后一段时日,我都一言不发,无论霑雨和秋蝶说什么,都得不到我的回应。
      第二年春,贤嫔诞下一位公主,取名盼春,小字喜喜。我按照惯例送上赏赐,七七八八捡了好听的说,就称病谢客。
      盼春百日后两月,我才将和坤宫的门重新打开。
      我要去找玉安。
      我脱下了平日里庄重的衣裙,换上出阁前常穿的玉色圆领袍,又将妇人发髻改成男子束冠发型,竟也与少女时毫无差别。
      我把从扬州带来的木剑别在腰间,提着一壶酒,踮脚跃上勤政殿的屋瓦,迎着风坐下,颇有抹倜傥少年色彩。
      “玉安兄!”我大力挥手,朝不远处的玉安扬起灿烂的笑容。他好像很惊讶,有一瞬的恍惚,又连忙掩藏下去。我把手做出喇叭状,大声喊:“玉安兄,我带你游皇宫!”没等他说话,我纵身一跃,轻巧地在宫墙上行走,跳到玉安身旁。
      我没有行礼,直接牵起他的手,笑盈盈地说:“呀,你来这这么久,肯定没有好好欣赏宫里的美景!来,我带你玩。”
      玉安可能被我吓到了,居然任由我带着他四处跑。我拍拍腰侧的木剑,豪气地说:“莫怕赵龙那登徒子,小爷我保准揍他个屁滚尿流!”
      “不可。那赵龙家中势力庞大,可怕会找上你报仇。”玉安像是明白了我在想什么,如十多年前一般,笑得如玉和熙。
      我和他相视一笑,递出酒壶,说:“既然如此,若公子能解我一祸,必当以酒谢之!”酒水在壶中打转,敲击出好听的声响。
      我捏着玉安的衣袖,恣意轻狂的模样渐渐与过去重合。
      我去闹玉安闹了一月有余,他也习惯了我时不时从屋顶冒出来,打扮成男儿和他对饮,我想,该是时候了。
      我从一个小匣子里翻出枚成色上等的玉佩,细细擦净灰尘,圆玉上的“意”字清晰可见,我将它放入袖中,把药粉倒入酒壶摇匀,挂在腰间。
      我约了玉安晚七时在和坤宫的凉亭喝酒。
      六月还没有夏热起来,只有些不爽快的黏腻。霑雨和秋蝶被我打发出去,整个和坤宫就只剩下我一个独坐候人。
      “小意。”我闻声回头,玉安穿了阔别许久的白色长袍,还是那般嫡仙公子。
      “玉安。”我微微笑着,给他斟了一杯酒。
      不疑有他,玉安毫不迟疑地喝了下去:“这是什么酒?还不错。”清朗的声音揉入夜色中,我的眼泪瞬地滑下来。
      十年未曾流泪,却在此刻汹涌成河。
      “杨柳酒。”话音刚落,身旁的人就倒在桌子上。我来不及抹掉断线的眼泪,来不及感受刀绞的心痛,来不及看看玉安有没有撞红,我浑浑噩噩只记得抽出准备好的几张文书,握起玉安沾印的拇指,用力地摁在每一张宣纸上,颤抖的手几次捏不住轻飘飘的纸,脸上的眼泪纵横。
      “玉安,我守不下去了……我……我不适合留在这。”
      “玉安,从今以后,我们不再是夫妻。愿你另寻良缘,愿我,永世逍遥。”
      “玉安,莫怨我,我爱你。”
      微凉的风徐过和坤宫,柳条打在独留一人一玉的凉亭上,发白的月光拂上公子的脸庞,照清他双颊的泪痕。
      “欸,听说和坤宫被封了,那皇后岂不是……”
      “别乱说,小心隔墙有耳!”
      看不到边的天,翻不过去的红墙,一个廉价酒壶挂在龙袍上,和玉佩铃铃作响。

      作者有话说:完结撒花!!!
      小意是属于天地的,她曾经为了爱情委屈自己,把自己锁在宫墙里。小意生性洒脱,家中又是侠客,对“皇帝妃子”没有概念,觉得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她以为谢玉安是她的良配。
      但现实是谢玉安从爱她,到习惯她。
      谢玉安第一次纳妃,第一次留宿妃嫔的寝宫,贤嫔怀孕,自己送的东西被退回来,谢玉安的食言和怀疑,都让小意一点一点的失望,最终在小公主的名字“盼春”上积累爆发。
      小意想出宫。
      于是她让谢玉安回忆起和她曾经甜蜜快乐的生活,让谢玉安明白真正的她。等到谢玉安彻底回想起她的美好,就是离开的最佳契机。
      小意给酒下了蒙汗药,想迷倒谢玉安签下和离书和通关文书、出宫文书,但未曾想谢玉安根本没有中招,他一早就知道了。小意对着谢玉安表白,流泪,不舍都摆在眼前,但对自由的向往和对谢玉安的失望最终促使她离开,留下一枚玉佩是为了让谢玉安记起她们的好,从而放过她。
      谢玉安听到小意痛苦的心声,自觉无法留住她,便让她离去,又封闭了小意住过的寝宫,最后怀着希望等待小意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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