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难全

　　“娘娘，淑嫔娘娘在殿外候着。”
　　打除夕夜起，我愈来嗜睡，常常沾床即眠。
　　正月里的天暖不透彻，吹风就直呼呼地往人衣物里灌。霑雨见我迟迟未做声，缓缓又说了一遍。
　　“娘娘，再耗下去淑嫔怕是得染寒，届时陛下恐又要和您闹了。”我听着她嗓音娇软，三分急切地劝，心里蓦地起了心思调笑她：“霑雨，要不我把你荐给玉安吧。”
　　话音刚落，梳着双鬓发髻的小姑娘脚一软，跪倒在地将头磕得天响：“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霑雨就想侍奉在娘娘身侧，一辈子都不走，娘娘别撵霑雨！”
　　见她眼泪珠子都要急出来了，逗弄的心思顿时烟消云散。
　　我将裹在身上的月白滚金狐毛裘衣拢紧，淡淡地看她半晌，才慢悠悠地说：“好了不逗你了。”
　　“淑嫔还在殿外？”
　　外头的秋蝶应了句：“回娘娘，淑嫔娘娘已经回了。”我一听，脸上的笑意也憋不住了，又问：“淑嫔可说了什么？”小姑娘脆生生地回答：“回娘娘，淑嫔娘娘未言片语，只留下一只雕成鹊鸟模样的暖玉。”我蔫了头，吩咐霑雨把东西送到司宝珍打磨成狐狸样，完工就赠到骊嫔那。
　　没意思。我烘着地龙，随意摆弄手里的乌发。这皇宫里的女人一言一行跟刻的板子般直愣愣的，连暗地里的刀光剑影都少的可怜，一点趣味都没有。
　　看着门外厚厚的积雪，白得单调至极。我突然想起谢玉安来。
　　我与玉安吵架已有一年之久了，这是我们之间第一次这样恶语相向，好似祖上结了八辈子的血海深仇。
　　起因很简单。
　　那日我备上一壶暖酒，想邀谢玉安一同醉饮。我瞧他面露难色似乎有些苦闷，正要开口劝慰他几句，谢玉安却抢先阻止了我。我犹记他支支吾吾的模样，如刚刚朦世的小儿犯了错，小心翼翼地等待爹娘责罚。可他的语气却那样铿锵有力，说的话是那样坚定不容置喙：
　　“小意，左相之女要进宫了，封为骊嫔。”
　　“如今形式险峻我不得已而为之，你知道的，自从你嫁给我之后我未有过一妃一嫔。”
　　玉安试图握住我的手，神情仿佛是焦灼的：“小意，我爱你。你理解我，好不好？”而我没让他碰着，扔下精心准备的绿蚁酒，沉默离去。那夜的玉碎声，格外刺耳。
　　我本是侠客世家的女儿，自小穿梭在广袤的世间，长辈自然也不教我什么规矩。
　　我正儿八经学到的第一件江湖事，就是饮酒。
　　在烟波缥缈的碧水湖上，我拏一扁舟荡漾着，想学学那些个文人墨客的雅兴。平躺在舟子上，双目仰望白纱一样的水雾，少年的骄阳似火奇异地慢慢熄灭。
　　寂静的四周，看不清的远处，我就那样漫无目的地游走。
　　直到鼻尖闻到了浓郁的酒香，不过久，层层叠叠的雾气中扑开个深绿色的高大身影正在朝我行来。
　　我眼尖地发现他烧了一壶酒，热气从壶嘴上袅袅婷婷掩入苍茫的白色中。等到我看清脸，那人已经将舟子靠在我的旁边。
　　无疑是个极其貌美的男子，模样像话本子里的娇娇娘，一颦一笑都令天地失色。
　　他看我张着嘴不说话，面容一下子染上了温笑：“姑娘看着在下作甚，难不成在下的脸上有花瓣？”
　　真好看。我当机的脑内只能搜索出这么一句话，我从未见过生得如此亮丽的人，是皎月铺上了层红花一样的美丽。
　　“实……实在不好意思，我鲁莽了。”我好努力才结结巴巴地说出一句话，满脸歉意地朝他鞠躬。“无事。在下谢玉安，敢问姑娘芳名。”他酌了一杯酒递给我，葱白的指尖有一点红。“乐意，快乐的乐。”
　　热酒下肚，方才身上的寒气全都被驱走了，我得了精气神就耐不住好奇问他：“谢公子在此处作甚？”
　　“心情不好，想找地方喝酒。”
　　比我可有诗意多了。
　　谢玉安一双明眸晃悠地瞧我，让我无端生出一种被他看穿的心虚，只好赶紧接嘴：“喝酒就能解愁？莫不是一再逃避，过了这会儿就痛苦加倍？”
　　他又递过来一杯酒，眼神看向我身后：“非也。既然已经到了需酒才能舒缓烦闷的时候，必然是心中郁结沉重到忍受不住。喝酒不过是个借口，是转动解愁的钥匙罢了。然喝了酒，便解了愁。”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在这偌大的空间里倒不显得单薄。这样一来二往，我们也就熟络了。
　　后几日我都没见着他，提着一个酒壶满城跑，日子过得潇洒恣意，倒快忘记了谢玉安。他于我很巧妙，不远不近，就像是星星和月亮的距离。
　　我向来不是个思来想去的姑娘家，常常梳了头就将事情抛在脑后，侠客的洒脱学得十成十。
　　再相见时是在妙音观，我出手相救一位被恶霸欺负的小姐，将满脸横肉的混混揍得哭爹喊娘，正打算押去官府时，谢玉安却突然出现制止了我。
　　“乐姑娘，此人乃扬州一大恶霸赵龙，恐怕你将他送去衙门那儿，得招他报复。”我看了看鼻青脸肿的赵龙，的确衣着光鲜，又记起爹爹苦口婆心劝我勿生事，一时倒犯了难：“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人家姑娘可都吓死了。”
　　“既然如此，就交给在下吧，在下有法子对付他。”谢玉安似乎知道我疑惑，微微一笑，说：“无碍，只管让我来。”说完他身后就冒出两个一身劲衣的侍卫，将赵龙头一蒙，架着他就走了。
　　我拜完菩萨，也不愿意回家，干脆问谢玉安：“你是扬州本土人吗？”
　　他摇摇头，我又说：“那你去了扬州的好地界吗？”他还是摇头，语气颇为无奈：“在下来此地办公，事务繁忙还未能赏赏扬州。看乐姑娘所言，应该是极好的时候风景。”
　　我高兴地拍手，这不是顶好的差事嘛！
　　“那这样，我带你去玩，反正我也没什么事，能和你一起也是极好的。”
　　“还有，你帮了我，咱俩也算是有交情了，不必那么生疏，叫我小意就行。”
　　“失礼了，如此，你唤我玉安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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