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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
段恹沉默了很久。
他们两个一直沿着人工湖的边上走。不知道是不是黎格叹发觉了什么,还是个性使然,他没有再提Smoke的事。
湖边种的杨柳在秋季显得没什么生气,看起来病恹恹的。即使有风经过,也是不情不愿地甩一甩头发。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往前走。
在段恹手上的烟快烧到尾时,他终于出声:”七号楼。“他神色如常,是那幅慵懒而带点拽的表情,用下巴一点前方的建筑:”那栋灰色的。“
黎格叹往前看,却发现几乎所有的建筑在他眼里都是灰色的,只能笑一下,顺着他看的方向找到了”七“这个汉字印在一座建筑的侧面。
”谢谢啊......学长“他仰起头,看着身旁比他高半个头的男生,”麻烦你了。“
一个神情平静而温和的少年人,在早晨轻柔的风和暖阳里,眯着眼笑盈盈地抬头看他。
段恹突然就感觉到有些熟悉的味道。
他点了点头,朝黎格叹挥手。
”再见。“
”再见......“黎格叹边往前走边向他挥手,笑:”学长,抽烟对身体不好。“
然后便像来时那样,拖着单调的黑色行李箱,背上一个款式简单的包,又”咕噜噜“地离开了段恹的视线。
其实哪有什么再见,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叫住对方留联系方式。
黎格叹想:这么耀眼的人,虽然只能见两个小时,也算值了。
红得灼人,红得耀眼,红得令人感叹。
也只存在于,这两个小时里了。
段恹没有立即离开。
他的那根烟的火星快要蔓上指尖,段恹吐出最后一口烟雾,将烟头摁进了自己的掌心。
温度狠狠地灼烧皮肉,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留下一个颜色很深的烟疤。
段恹沉着眼把烟头丢进垃圾桶,半晌才缓慢地低下头嗅了嗅自己的掌心。
秋天的柳枝扫过他的发旋,留下一阵枯木的腐朽味。
段恹的手机这时震动起来,他扫了一眼,“布里斯”三个字在黑暗的屏幕上闪动。
“......怎么?”他接起电话,神色如常,懒散而傲气的语气。
“ 恹哥!宝贝你可算是有功夫抛弃康鸥来理会你的旧爱了,你知道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四个!第五个你才允许我听到你那美丽的声音.......“一个轻佻又浮夸的声音传出,操着一口不那么正宗的中文。
“说人话,注意用词。”段恹打断他,没有在意他浮夸的用词,想必是习惯得很了。
“恹哥你今天还是那么的有魅力呢。”那人似乎是隔着电话飞了个吻。“今天搞迎新晚会——放心不是什么必须穿礼服跳舞的戏码,就是个形式。”
“嗯,我本来很期待你在舞会上穿女装。”段恹并不上心。
“喂!那......那个恹哥,你也知道,在下是招生办的嘛。有不少女孩子都是为了你段恹的盛世美颜才报我们学校的,你能赏个脸不......”那人又开始发挥他的特长,语气装的可怜巴巴,尾音还有点撩人的意味:“我,我承认,我没有及时的阻止那群小屁孩把你的照片登上宣传册是我的疏忽啦......但是毕竟这做出去的事泼出去的水,我实在是顶不住那群小屁孩啦。”
“求您了恹哥,如果你今天......状态还行的话,来撑个场子嘛~”
“我不吃你这一套。”段恹往校门走,“......那座雕塑在收尾阶段。”
“一天不搞那座雕塑不会怎么样的宝贝。”那人委委屈屈,“恹哥~”
“别喊。”段恹把手机拿远了一点。
脑海里那道陈旧而模糊的身影又开始笑——眯着眼笑盈盈地抬头看他......
段恹顿住脚步,努力把脑海中的场景移开。电话那头的人还在哀求,嚷嚷着他愿意拿五条万宝路含爆珠来换取姑娘们的视觉盛宴。
“......我在戒烟。”段恹掏出了烟盒,最后一根烟刚才已经抽完了。
电话那头却沉默了,半晌才开口,一改刚才的轻佻语气:“......恹哥。你今年戒了三次了。”
“这么折磨自己......唉。”那人顿了一会,强装无事地又说:“啊呀恹哥,咱不要烟就不要烟。你开口,我家管家这几天要来Z国,你要什么我让他给你弄来!”
段恹只是抬眼,看着湛蓝的天空。不自觉的,视线似乎又在往七号楼那边去。他说:“听说劳特雷克有幅画前些年被你家拍下了......“
“啊就那有匹马的对吧?没问题保准送到宝贝手上!”
“......我想借一个月。”
“别说借了送你我都愿意啊宝贝!“那人似乎又飞了个吻,”晚上七点通知你地方不见不散哦~“
段恹直接挂了电话。
他很不舒服。
他感觉身体里似乎有一团棉花,死死地捂住心脏。这团棉花在那个温和而缓慢的话语响起时种在心头上,柔软而温暖,却让人难受的无以复加。
“你......很喜欢Smoke吗?”
“是啊,我很喜欢他的画。”
“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天,我能在他的画里看见……那种坦然的味道。
怎么可能会有人承认在喜欢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的画后,又开始自顾自地评价这个人呢?
怎么会有人凭着区区几幅画,就能把一个出名的,光鲜的画家内里那些最不堪的思想解剖出来?
这可真是一种......另类的讽刺啊。
“讽刺就是把相互对立的事实摆在一起,进而通过这种对立得出一个新的事实,使人开怀大笑或者会心一笑。“
确实好笑。
一个那样光彩的画家,就这么被一个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具体年龄,外貌和谈吐的陌生人,看得一清二楚。
段恹又下意识的想掏烟,最终也只能摸到一颗口香糖。
他的眼神晦暗,方才的神色一瞬全都掩了下去,他似乎想把什么忘记,手掌心的伤却还在隐隐作痛。
他没有发现不远处的建筑那边,有一个人趴在走廊的栏杆上,笑吟吟地看他离去的背影。
“小黎?怎么样,咱北洋的宿舍还可以吧?”
黎格叹这才收回目光,淡淡道:“是的,非常棒。麻烦您啊李校长。”
身后的中年人摆摆手:“不麻烦,客气什么啊小黎。我们这群人可是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把你盼来啦!你十四岁那年,我们可是跟国立军科大争了好久啊。幸好最后你还是加入了我们北洋啊!”
黎格叹跟这位副校长客套了一会,鬼使神差地突然问:“李校长,请问......您知道段恹这个人吗?”
“段恹?”李校长挑眉,“你认识他啊?”
“...啊,就听康鸥学长提过这个人。“黎格叹含混了过去,没有提那抹耀眼的红色。
李校长笑笑:”康鸥那小子是和段恹关系好,老玩在一起的。段恹是前条街京华的,京华美术学院。“
不是北洋的啊......
黎格叹想到他那句”我只是一个平时瞎画画的。“
都是京华美院的了,还说什么瞎画画。
黎格叹不由得弯了眉眼。
李校长继续说:”那小子在艺术方面很有天赋的啊。我记得啊,三年前紧急开了场学院会——你就是四年前开学院会是被国立军科大抢走保送名额的。三年前那一场也是抢人,就是抢这个段恹。“
”这小子那时才......十六岁吧?在C市参加了比赛,他那幅画一路被评委开绿灯送到了艺术协会那里,那群老头把这小子之前杂七杂八的小比赛的画翻了出来,立马就让C市的艺术协会问段恹有没有走艺术道路的想法。“
”那小子就答应啦,又没有心仪的学校。就开了学院会,最后被京华拿下了。“
”他是一拿到录取通知书就立刻来学校报到的,那利索劲可把京华给乐坏了。像你啊,让国立军科大等了四年,最后还是来了我们北洋哈哈哈哈哈哈!“
李校长笑的颇为开心,估计是真的幸灾乐祸的很。
”那小子人是个好人,干事也利索,也确实是有艺术天赋,是个聪明后生。就是......“李校长皱了皱眉,”就是身上有股痞气,总是一副懒懒散散的傲样,好像人缘是不错,但也不是特别亲人。在那帮老古板那里不讨喜。“
”哎呀你看我,好好的又绕远了。小黎啊,想多认识些人就去找康鸥,那小子朋友多得是呢哈哈哈哈......有什么困难来找李叔哦。你好好收拾,李叔就不打扰你了啊。“李校长是个直爽的人,撂下一句话果真就干脆利索的走了,甚至没给黎格叹说客套话的时间。
黎格叹摸了摸鼻子,转头望了一眼身后明显要打扫的宿舍,无奈地叹气。
方才也是脑子犯抽才会想打听一个过不了两天就会忘了面容的人,可能是那样清晰鲜明的人实在是太让人念念不舍。
黎格叹又不自觉地想那个人,才发觉除了那一身过于夺目的颜色和他傲懒的嗓音,他已经回想不起段恹的具体面容了。
黎格叹自嘲一般地摇头,性格使然也没觉得有什么所谓。
风将火红的枝叶吹开一道缝隙,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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