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千里风

　　“嗯，因为有周罄书在我才有信心今晚酒吧会爆满，只不过当时只有大约七成，今晚之后就是十成了，你的功劳不小。”陆敞解释道。

　　今晚之后，地下绝对会有谢吟的一席之地。

　　陆敞的声音是有些低沉的，此时两人又刻意压低嗓子，对方的话语揉碎在夜风里，温柔地送进谢吟的耳朵，让他觉得十分受用。

　　他勾起一边嘴角：“那是，老子这么牛怎么会冷场呢？笑话！”

　　陆敞轻笑着将视线移到一边，小声“嘁”了一声。

　　见到杆就往上爬，没脸没皮。

　　谢吟本想争辩，话锋又一转：“哎，别转移话题，说说周罄书呗。”

　　谢吟对周罄书现在是好奇大于不爽，他不是傻子，感觉得出周罄书非常厉害，而且音乐水平很高，领悟力很强。

　　刚刚他就察觉到了，乐队其他三个人对周罄书都有些尊敬，或者说，仰慕。

　　陆敞低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周罄书已经练了十五年吉他了，水平当然高。”

　　“哦？”

　　“你之前不混地下所以不知道，他现在在地下是最火的，所以今晚才会有那么多人来给他捧场，”说完瞥了谢吟一眼，若有所指地继续说下去，“他人其实挺好的。”

　　谢吟没注意听他最后一句话，沉默地点点头。

　　其实他还想知道更多事情，但是毕竟和陆敞还有周罄书的关系也没到那么熟的地步，也不好刨根问底继续追问下去。

　　陆敞看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

　　凌晨的桐城非常静谧，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只有路旁的街灯和无休无止的夜风一起忠实守护着这座城市。

　　道路空旷，四周一片寂静。

　　“陆敞——我今天酷毙了对吧？！”

　　突然，一句吼叫瞬间打破了这份宁静，谢吟实在是忍不住了，向陆敞得意发问。

　　“嗯——很酷——”陆敞用正常音量拉长声音回答他，不好意思像谢吟一样吼叫。

　　他其实也蛮高兴的，毕竟，谁不喜欢赚钱呢？

　　“服了没？服了的话叫声吟哥听听！”某人霸道任性地提出无理要求。

　　陆敞自然没有搭理。

　　谢吟也不在意，反而莫名兴奋起来，刚刚的虚弱也不复存在，看着前方宽阔无人的道路，晚风呼啸而来，两人的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心里对刺激的渴望也被勾了起来。

　　他随意地将手搭在陆敞肩上，重重拍了两下：“太爽了！开快点！开快点！冲！！”

　　“我在开车，注意点。”

　　肩膀突然被拍，吓得陆敞差点把不住车把，他稍稍侧头，好笑地看着搭在肩上的手。

　　谢吟不愧是打鼓的，一双手生得很好看，白皙，骨节分明，手指是异于常人的修长有力，但又细瘦，淡淡的血管隐蛰在皮肉之下，好像随时都准备着释放力量。

　　谢吟像，像一只豹猫，表面无害甚至单纯，但内里却有着野性与勇猛。

　　谢吟看陆敞对他的动作不再抵触，心里一动，眼角弯出调皮的弧度。

　　突然，他得寸进尺地用敲击鼓面的力量使劲捏了捏手下的肩膀。

　　！！！

　　好硬！这货身材不错？看着挺瘦的啊……

　　他本来想出其不意来一招让陆敞见识见识他的厉害的……结果……竟然踢到铁板了？

　　陆敞手肘往后一撞，警告他：“别惹事儿啊，等会儿出意外我可不管你。”

　　陆敞的意思是在大马路上这么做有安全危险，但谢吟混蛋了这么多年，又经常跟戚七他们互开黄腔，此时管不住自己的嘴，在后面勾起嘴角坏笑道：“啊？人家惹什么事儿了嘛！而且你怎么能不对人家负责呀，昨天晚上在床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呀嘤嘤嘤～”

　　陆敞这次是真的没把好车把，整个车身都趔趄了一下，他赶紧用力捏着油门平衡车身。

　　谢吟感觉被一股怪力扯得东倒西歪，吓得用一只手死死圈住了陆敞的脖子：“操操操！你可别翻车啊，技术不过关啊小弟弟。”

　　陆敞：“……”

　　他好意思怪别人？

　　他的脖子被谢吟用力勾着，都快呼吸不了了，有些难受。

　　他踩下刹车，将谢吟的手拨开，一只脚直直地蹬在地上，扭头看着谢吟。

　　陆敞不像谢吟，他是英气的长相，高高的鼻梁，略薄的嘴唇，剑眉凌厉，眼睛有神，睫毛又长长的，认真瞪着人的时候会让对方心虚。

　　特别是此刻，在路旁街灯的照耀之下，陆敞的五官更为深邃，有神的眼睛仿佛可以看穿藏在黑暗之中的一切。

　　“喝酒了？”

　　“啊？”

　　“哦，我寻思着这真是我见过最不要命最震惊的大型撒酒疯现场。”

　　“……我没喝！快骑！我困死了！”

　　“那就闭嘴闭眼。”

　　“！！！……”

　　闹了这么一圈谢吟感觉更疲惫了，毫不客气地把额头抵在陆敞肩上，闭眼打了个哈欠，“给哥靠一会儿哈，到家叫我。”

　　“嗯。”

　　—————

　　陆敞回到家已经快两点半了，他平常都是六点就起的，结果今天直接睡到了八点多。

　　周末没课，起床洗漱吃饭浇浇花草喂喂猫看看书，等一切都收拾好了已经到可以吃午饭的时候了。

　　陆敞夹了筷青菜：“奶奶，下午我们去趟医院吧。”

　　陆奶奶一愣，第一时间想推脱：“不用不用，我最近挺好的，不用去。”

　　“不行，我看您这几天都睡不好觉，得去检查一下，让医生给您换种药。”陆敞低声说。

　　他最近半夜起来会听见隔壁房间的动静，知道奶奶肯定又痛得睡不着觉，却从不跟他说。

　　“哎呦，我睡眠可好了啊你可别瞎猜。”陆奶奶瞪着陆敞。

　　“我不管，必须去，您别担心钱，我有。”

　　“嘿你这小子！……反正我不去。”

　　“我早就预约好了，不去的话，钱就白给医生吧，”他轻描淡写道，“乔医生应该会很高兴，没事做又有钱拿。”

　　陆奶奶：“......”

　　浪费钱的玩意儿，不孝子孙！

　　经过一番软磨硬泡威逼利诱，陆敞终于说服陆奶奶，只是老太太出门时脸上还是不甘心，嘴里也还是在推脱，结果被陆敞无视，直接被拉上出租车赶往医院。

　　做完常规检查后，陆敞安抚好奶奶的情绪，推门进入医生办公室，桌前是一位年轻的医生，姓乔，虽然年轻，可是阅历和经验都很丰富，是陆敞曾经兼职过的一个老板介绍给他的。

　　乔医生看着陆敞：“陆同学，你奶奶最近状态的确不是很理想。”

　　陆敞微微抿唇，害怕听到一些不好的消息。

　　“癌细胞暂时还算稳定，没有扩散的迹象，只是……癫痫病症的情况加重了。”乔医生叹气说。

　　陆敞稍稍放下心，又听医生说：“陆敞，这次加重意味着奶奶会随时随地发作，并伴有口吐白沫，轻微狂躁等现象，甚至失去意识，如果不能及时吃药的话，后果会很严重的。”

　　“而且，我不确定这次加重会不会影响到癌细胞，我偏向于会，因为……怎么说……简单理解就是这两种病是一直在互相影响的。”

　　“你最好得有个心理准备。”医生轻轻叹了口气。

　　陆敞没说话。

　　扶着奶奶从医院出来，医生的话还盘旋在耳边，挥散不去。

　　陆奶奶看着孙子不对劲的脸色忧虑问：“怎么了？小敞，跟奶奶说。”

　　“嗯？什么？”陆敞终于回过神来。

　　“是，是奶奶的病又重了吧？”他们正路过医院的小花园，陆奶奶拉着陆敞顺道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嘿，我还以为有多大事呢，”陆奶奶笑了笑。

　　花园里草色青葱，树梢上处处都是刚冒芽的嫩叶。

　　“呀，春天这么快就来了啊。”陆奶奶感叹。

　　陆敞低沉地“嗯”了一声。

　　“你呀你。”陆奶奶抚摸着孙子柔软的头发。

　　“小敞啊，奶奶呢，是肯定不能陪你一辈子的对吧？”

　　“......”

　　“但谁说陪伴只有这一种形式的呀？”陆奶奶抬头仰望着蓝天，清澈明亮，万里无云。

　　“以后，当我们小敞吃到别人做的啤酒鸭时肯定会第一时间想到奶奶。”

　　“当小敞不小心生病了，吃药的时候也会想到奶奶呀，也许会想，以前喂给奶奶吃的药会不会比这些苦呢？”

　　“当小敞回到老房子时，也会想到奶奶。”

　　“当小敞结婚了，有了孩子，有了孙子，”陆奶奶笑眯眯地看着他，“都会想到奶奶吧？”

　　陆敞的嘴唇在微不可见的颤抖。

　　“以后每当小敞想起奶奶的时候，奶奶都一直在的啊，一直陪着我们小敞。”

　　“所以何必要担心，要难过呢？”

　　“别说了。”陆敞握起拳头，赌气地看向别处。

　　声音沙哑。

　　“哎你这小屁孩！奶奶第一次跟你讲这些呢，认真听！”

　　“......”

　　“小敞，人生从没有不散的筵席，奶奶也很舍不得，但是这就是成长，也是成全，”陆奶奶顿了顿，继续往下说，“至少，奶奶保证，唔，努力支撑到我们小敞结婚？好不好？”

　　“……”

　　陆敞眼里闪过莫名的情绪，没有回答，只低头用力握了握陆奶奶苍老粗粝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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