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尽千里风

　　此时校门口只剩小福和李老师、谢吟以及陆敞。

　　谢吟帮小福抹着眼泪，手掌一下一下地顺着他的后背，陆敞单膝跪地，望进小福的眼里吸引住他的注意力，手指慢慢比划着动作。

　　谢吟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时不时用手指揩去小福的眼泪，看着陆敞和李老师跟小福沟通，虽然他基本看不懂。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小福的情绪渐渐平息，乖乖地牵住李老师的手准备回去，陆敞也站起身来。

　　“哎，老师等等！”谢吟想到了什么，在后面叫住他们。

　　“嗯？谢同学还有什么事？”李老师问道。

　　谢吟追上他们，笑着朝小福伸出手，黑色袖子下露出五彩缤纷的糖果包装纸，他朝小福抬抬下巴。

　　小福先是一愣，接着兴高采烈地从谢吟袖子里扯出一大把棒棒糖，离开前用力亲了亲谢吟。

　　陆敞哥哥说的没错，他现在好喜欢这个哥哥啊。

　　谢吟在原地看着他回去，学校大门口设着坚固的铁栅栏，他看着小福远去的身影，想到教室门口前同样也有一道这样的铁栅栏，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和一般孩子相比，聋哑儿童的情绪波动更大，并且伴有比较暴躁的举动，很多聋哑学校都有这样的铁栅栏。

　　夕阳西下，谢吟长久地怔在原地，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世界，无声、安静、默默而同样热烈的世界。

　　陆敞在后方盯了他良久，最后出声对他说：“喂，该走了。”

　　“嗯。”谢吟应道，慢慢转身走向陆敞。

　　“你经常去那吗？”公交车上，谢吟看向旁边闭眼休息的陆敞问道。

　　陆敞睁开眼睛，语气低沉，“嗯。”

　　他将头抵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忙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无论是什么，都是暂时的，忙碌也好，安静也好，就连那远在天边的夕阳余晖也是暂时的。

　　他理解谢吟在想什么，是同情，是慈悲，是无力，是不甘，是......

　　可尽管如此，又有什么作用呢？

　　果然，他听见谢吟低低地说道：“那你以后要去的时候叫我一声，我跟你一起。”

　　陆敞没有应声，脸色平静地看着窗外。有什么用呢？世界那么大，那么繁忙，你那微不足道的帮助算得了什么？你又不是上帝耶稣，凭什么占据高傲的上风，觉得你那点自以为是的施舍能起作用？

　　再者，就算真起作用了又能怎么样呢？世上还有无数命运悲惨的人，诸如此类的事，上帝都忙不过来，更何况蝼蚁般的你呢？

　　说到底，还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英雄情结和渺小的同情心罢了，谁又能真正做到换位思考？换位思考根本就是个伪命题，谁都无法真正成为他人，为他人着想思考。

　　“喂，你听见了没啊？”谢吟见陆敞没反应，追问道。

　　陆敞抿嘴，垂眼问：“为什么？”

　　“哪有什么为什么？就想献献爱心啊。”谢吟奇怪地看着情绪突然低落的陆敞，皱起眉头。

　　真的没有为什么吗？还是刻意隐瞒，埋藏？几乎所有人，都是这样。

　　陆敞重新闭上眼睛，将后脑勺对着谢吟，冷漠道：“不要。”

　　陆敞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他自己也很清楚小题大做了，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忍不住在谢吟面前暴露自己最不齿的一面。

　　隐隐有一丝报复的快感扭曲地从心底冒芽，你这种人懂得什么呢？他默默在心里问谢吟。

　　你这种从来没有接触过黑暗、没有被黑暗侵袭过、没有体会过被绝望正中靶心的感觉、永远活得恣意潇洒、永远不知疾苦的人懂什么呢？

　　又有什么资格？

　　谢吟感到荒谬，陆敞这个混蛋说什么？不要？他在发什么癫？吃错药了？脾气突然变得那么差。

　　“你他妈有病啊？”谢吟克制不了，下意识飙起脏话，习惯性地回呛。

　　陆敞倏地睁开双眼，脸色骤冷，平静无波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谢吟，“你再说一遍。”话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谢吟搞不懂好端端的发生了什么，陆敞怎么就变得这么低气压，但他也不是欺软怕硬的主，遇到挑衅，他怎么可能退让。

　　“老子说，你，他，妈，有病？”他坐正身体，毫不畏惧地回视陆敞，就算心里再没底也要保持狂拽炫酷的范儿。

　　车子突然刹车，惯性让两人颠簸了片刻，两人之间冻结的空气缓慢流动，谢吟越想越不可思议，越来气，陆敞真他妈有病！

　　他他妈以为他自己他妈的很牛逼？操！他算个老几，还敢给老子甩脸色，妈的，以为他妈的老子好欺负？操！

　　谢吟在心底狂飙脏话，这时车子刚好停站，虽然还没到他们的目标站，可两人同时腾地站起来，都不想继续面对对方。

　　谢吟坐在靠过道的一侧，此时脸色不虞地瞥了一眼陆敞，对方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他冷笑不语，将手插进裤兜利落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座位，衣摆甚至带起一阵微风。

　　陆敞脸色铁青。

　　只是，离开前谢吟突然将一支棒棒糖掷到陆敞身上，力道有些重，似乎带着主人熊熊的怒火，与一丝极其细微的委屈。

　　“......”

　　陆敞怔怔捏着那支棒棒糖坐回位置上，看着窗外已经下车的谢吟，背影骄傲倔强，身姿挺拔。

　　他低眉不语，半晌，极缓极缓地，慢慢地，吐了一口气。

　　——————

　　谢吟没好气地推开家门，刚刚下车时才发现公交站离他家很近，他没心情再奔波到学校，也顾不上刚和谢父吵了一架，他此刻只想躺在床上，打游戏打个痛快。

　　“噫？今天怎么回来了？”谢母正拿着遥控器换台，看着玄关处进来的儿子淡淡问道。

　　“想回就回。”谢吟没好气地换上拖鞋，走向楼梯就打算上楼。

　　“哎等等，”谢母关了电视叫住他，拍了拍身边的位子，“你过来。”

　　谢吟顿住脚步，心里隐约猜到他妈想跟他说什么，可他现在真的没心情应付他妈。

　　谢母看谢吟呆在原地没反应，知道他在抗拒，重新施压问道：“过不过来？”

　　语气带着淡淡的威胁。

　　谢吟：“......”

　　今天到底是什么“黄道吉日”？一个两个的都要找他茬，他妈也就算了，陆敞那个傻逼玩意儿也敢惹他，他是不是对陆敞太好脾气了？

　　谢吟在心里忿忿想着，一边走到谢母旁边，直直地站着：“我站着，您有事简单说，我忙。”

　　“给我坐下，”谢母蹙眉，“像什么样子，没大没小的，你爸平常教训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依据。”

　　谢吟吸了吸鼻子，依旧杵在原地，假装听不懂谢母话里的意思：“您要说什么？”

　　“你，”谢母见他软的不吃，便硬扯着谢吟坐下，“你再给我青春叛逆期发作试试？”

　　被迫就范的谢吟：“......”

　　靠。

　　“前天和你爸谈得怎么样？”谢母一边给谢吟倒着水一边问。

　　谢吟无语，装，明明都知道实情了还非得让他说，姜还是老的辣，简单的问句就掌握了谈话的主动权。

　　他含糊不清地回答：“还，还行。”

　　“哦？还行？那就好，都谈了什么？”

　　“......就随便谈谈。”谢吟随意应付着。

　　“跟妈说说，妈挺想知道的。”谢母用镊子夹了些茶叶放进茶杯里。

　　“那您怎么不问我爸。”谢吟反问。

　　“问了啊，你爸当然全招了，”谢母淡淡一笑，将茶杯推向他，“妈想听听我儿子的版本啊。”

　　打一巴掌给一颗糖，谢母治自家儿子可不是盖的。

　　偏偏谢吟最吃这套，慢吞吞说道：“就谈了谈未来的事。”

　　“哦，”谢母点点头，“ 听说你说走一步看一步，不用你爸管，最后直接摔门而去？”

　　“......”

　　“真是我的好儿子。”

　　“......”

　　屋子里没人再开口，一片静谧。

　　谢母顿了片刻，似乎是将心底藏着的想法细细说出，又担心触碰到谢吟敏感的某个地方，慢慢说道：“谢吟，有一句话是妈妈这辈子最认同的，就是计划赶不上变化，妈妈知道你年轻，你有资本，你不想走为你铺好的路，这太正常了，因为妈妈曾经和你一模一样。”

　　“可是儿子，正是因为你年轻，你有资本，爸爸妈妈才更担心，我们怕你初生牛犊撞得头破血流，我们担心你被人哄骗，陷入社会的陷阱里，这些是你的优点，但也是你的缺点。”

　　“爸爸妈妈永远是为你好的，妈妈不想看着你像我以前那样，走一遍我的老路，尝试一遍我曾经体会过的种种，因为我们心疼你，所以才会这样跟你讲。”

　　“不止是妈妈，你爸也是，每一个已经长大的大人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们明知你不会听进去，却要一遍一遍地重复，是为了什么呢？”

　　“仅仅是因为担心，是因为爱，”谢母眉头紧锁，“所以，我希望你能够听进去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哪怕妈妈知道你很有可能不会听从。

　　“而且，你高三那年的事情我和你爸是真的永远都忘不了。”

　　“所以，可以答应妈妈吗？”

　　“......”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