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阳宦猛然怔住，双目不知不觉闭上，半晌没有说话。
　　子楚，六郎……
　　桓冲又将她的身体摩挲了几遍，才恋恋不舍地坐起身来，开始穿戴。
　　忽然听到身后她略带恳求的声音：“陛下，臣妾能见一见臣妾那些同伴吗？”
　　桓冲微微一怔，停住了系衣带的动作，转身面无表情地回应她：“女的可以见，男的不行。”
　　阳宦暗暗松了口气，至少能见到京儿，这样就能很快知道大哥和义宣他们的真实处境了。
　　京儿来见阳宦的时候，已经换上了高等宫女的蓝衣装束，她奉命伺候阳宦沐浴，看见主子遍身欢爱的痕迹，不禁苦楚难当，她含泪为她默默擦拭着身体，终于确认，他们一行人平安活到了现在的理由，——主子竟然向身为她子侄的顺成帝出卖了自己！
　　这样看来，昨日顺成帝的一切反常举动也似乎有了合理的解释。
　　她因此将昨日事败后发生的一切说给阳宦听。
　　原来昨日她与杨义宣按照原定计划在后山山腰接应主子，不想久等不至，却被搜山的侍卫捉住，后来跟随皇帝到了别院，与尉迟春及几名宝宁寺的老和尚关到了一处，奇怪的是，他们只是被拘禁在房中，并未受到严刑拷打。
　　众人正在纳闷，黄昏的时候，突然顺成帝带着几名侍卫赶到，小皇帝单独召见了杨义宣，不知说些什么，杨义宣晚上回来只是和她说了一句话，京娘你放心，旋即又被小皇帝的人带走了。
　　阳宦听到这里，不禁微微蹙眉，顺成帝必然是以她的安危要挟义宣，不知义宣答应了他什么事情。
　　还有，此时此刻，应该子楚已经来到别院了吧……
　　中年丧子，他此时该是一种怎样悲痛欲绝的心情，他若是知道桓凌因她而死，若是知道凌儿与她曾经有过苟且之事，他会不会惊怒交加，彻底崩溃？
　　就是那个人，当年狠狠地辜负了阿离，令那个高贵骄傲的公主最终落到惨不忍睹的境地，可是，她现在已经狠狠地报复了他，却为何此时心中没有一丝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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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厅。
　　杨义宣眼睁睁地望着自己的旧主摄政王跌跌撞撞地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后悔与不忍。
　　他略略侧脸，用余光偷偷窥伺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顺成帝，看见那英俊少年脸上显现的阴狠与得意，又本能地感到阵阵发自内心的颤栗。
　　他想起了昨日黄昏时，这位少年天子有条不紊地部署着今日的一切，脸上是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着与冷静，他与主子煞费苦心，兜兜转转这一大圈才制造出的一场一触即发的王朝危机，竟然被这十七岁少年弹指间化解。
　　他不得不佩服，真是江山代有才人出。
　　“陛下，臣以为，摄政王不会轻易相信，此次陛下遇刺是凉州沙匪报复所为——”苏怜看着摄政王走远，不禁面带忧色地上前提醒。
　　这些年，殷麒与桓凌在凉州对沙匪屡剿不尽，将昨日死难的遗体化装成凉州沙匪，于情于理，这个借口编造得无可挑剔，但是，顺成帝竟然安排杨义宣出面向摄政王解释。
　　适才杨义宣在分析案情的时候，摄政王一直死死地瞪住他，眼神中有着一种恍然大悟之后的震惊与狂怒，好像杨义宣才是杀他儿子的元凶。
　　“朕也没指望他相信。”半晌，顺成帝才面容冷峻地站起身来，屏退众人，独留下了杨义宣。
　　少年仔细端详着这个曾经的帝都第一美男子，只见他白衣翩翩，长身玉立，依然有着迷惑帝都万千少女的魅力，“人间绝色，离娘宣郎”，传言说，他也曾经是侧妃的裙下之臣，顺成帝想到这里，不禁眼底略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杀机。
　　“杨义宣，”桓冲忽然间发出一阵冷笑，玩味地望住了他，“皇叔当年，怎能容忍贵妃身边有一个如此出色的你？”
　　杨义宣略略一惊，半晌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公主与自己的关系，旋即恢复了从容的神情，意味深长地回应他：“陛下多虑了，贵妃系臣之主，今生今世，唯此而已，从前是这样，今后更是这样。”
　　“朕希望你能记住这句话。”少年英俊的脸庞一派冷冽，话语里分明隐含警告，“你将这话也转告给你所有的同伴，今后，只要一心一意效忠朕与贵妃即可，朕希望，从今往后，贵妃的身旁只有朕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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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宦房中。
　　小杜带人送来了一桌子精致的清粥小菜，阳宦坐在桌旁，却无心食用。
　　“是在等朕么？”顺成帝一身白色锦袍从外面笑盈盈地走进来，小杜便向京儿使眼色，带着一众仆从识趣地退下。
　　桓冲极为自然地紧挨着阳宦坐下，顺手拿过她面前的白玉小碗，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轻轻尝了一口，才送到她唇边：“不烫的，娘子用膳吧——”
　　娘子？阳宦猛然间瞪视住他，他有什么资格这样称呼自己，大家不过是交易合作，各取所需的关系，不禁冷笑着别过脸去：“这无聊的游戏很好玩吗？陛下。”
　　桓冲微微皱眉，眼中飞快地略过一丝苦楚，放下碗，叹息了一声：“朕不是教过贵妃，要先养足精神，然后全副武装吗？你不肯用膳，如何养足精神？”
　　“陛下，您是如何说服摄政王，不再追究世子一事的？”她见顺成帝满脸轻松地回来，猜想他一定做好了一切善后事宜，不禁强忍着对他的厌恶，小心翼翼地追问。
　　事到如今，她已经相信，顺成帝绝对有这个能力。
　　“你是想知道摄政王此时的境况吧，”桓冲脸色陡变，所有的好心情都被她这句话赶到了九霄云外，忽然间恨恨说道，“朕答应为你善后，那么这些事你就不要再所问了吧。皇后今日进京，朕三日后大婚，各地诸侯更送来美女数名，太后已经答应全部纳入后宫为妃，这些才是你应该关心的事情——”
　　阳宦一怔，略略沉吟片刻，便跪下振振有词地提醒他：“陛下，臣妾为何要关心陛下的私事？请不要忘记，陛下与臣妾之间的约定——”
　　“你，你——”桓冲气得攥紧了拳头，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力气之大，竟震得一桌子杯盘碗盏飞起，落下来砸的满桌狼藉！
　　暴戾的本性竟然暴露无遗！
　　阳宦眼中略过一丝惊恐，旋即恢复了冷峻的面容，扭头把眼光投向别处。
　　桓冲好容易冷静下来，又鬼使神差地蹲下身，将她轻轻搂入怀里，自己也没想到，竟然会这样低声下气地安慰她：“对不起，没有吓到你吧，朕一向不是这样的，朕只是想告诉你，朕已经想好了办法，让你托名朝臣之女，和那些诸侯家的小姐一起入宫，名正言顺成为大周朝的贵妃。”
　　阳宦没有回应他，只是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好啊，宁太后，我们不久就要见面了啊，我已经等不及要看你那张气得狰狞扭曲的老脸了呢。
　　而在离别院不远的赵王府内，摄政王命人释放了世子生前所有的旧部，唯独留下了已经被拷打得遍体鳞伤的副将段乘风。
　　摄政王在世子的寝室召见段乘风。
　　一夜之间苍老十岁的摄政王，凄然地望着地上跪着的人良久，片刻忽然从桌案上猛地扔下一张画卷来，段乘风艰难地睁大眼睛，震惊地发现，这副水墨画卷上画的竟然是他的主人，阳宦。
　　画中人挽着云鬟雾髻，面容端庄美丽，身穿绣衣罗裙，手持一柄宫扇，但是墨迹与纸张崭新，似乎是才画成不久。
　　画的只有七八分像，段乘风眼中略过一丝不满，主人的眉眼并不是这般端庄的。
　　正在这时，就听摄政王冷冷地质问：“你跟着凌儿这十来日，可有见过这个女子——”
　　“没有。”段乘风立即狡辩，以摄政王现在的表现来看，主人应该没有落到他的手中，如此，他就算是死也安心了。
　　摄政王缓缓站起身来，走近了他，一手持画，一手提起了段乘风的衣领，话语中分明含着彻骨的寒意：“你倒是仔细看看，杨义宣你应该见过吧，他和这女子是一道的，本王今早蒙陛下召见，竟然在陛下那里见到了杨义宣，本王相信，杨义宣回来了，这个女子，就一定尚在人间，凌儿的死，一定与他们有关。”
　　段乘风装作疑惑不解地回望他，茫然地摇头。
　　摄政王忽然间笑了，笑的那样惨然，他推开段乘风，先是发出一声怒吼，紧接着，将手中的画卷，一点一点，撕成了碎片！
　　什么沙匪报复，他一个字也不相信！
　　杨义宣失踪许久，他原以为他早已经为雍朝公主殉葬了，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顺成帝的身边，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就像是已经神志不清的殷夫人所说的那样，——侧妃已经回来了。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她早已经和小皇帝勾结在了一起，要报复他当年的忘恩负义与见死不救？
　　他正在惊怒交加，痛彻心扉之际，忽然听到房中挂着的鹦鹉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阿离——”
　　摄政王与段乘风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那个鹦鹉，这一声唤得无比清晰，他们都听得真真切切。
　　子楚突然觉得头痛欲裂，脑中许多匪夷所思的揣测与龌蹉不堪的画面如电光火石般闪过。
　　不可能……
　　他狂怒地跳起来，一把攥住了那鹦鹉，稍稍用力，鹦鹉就断了气，追寻桓凌的英灵而去。
　　当夜，桃源村侧妃故居失火，许多侧妃生前的旧物被付之一炬，听说只有那把前朝宫扇，被摄政王从火里拼死抢救出来，算是阳氏侧妃留在这个人间的最后一点纪念。

《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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