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桃花林，入夜时分。
　　小屋外寂静无人，段乘风奉命带来桓凌的口信，在暗处躲藏了很久，终于等到尉迟春出门，才神情紧张地迈步进去。
　　他丝毫也没有察觉，桃花林外，有几个诡异的人影快速地闪过。
　　阳宦沐浴方毕，披一身素白缎衣，头发还是湿漉漉的，由京儿伴着坐在铜镜前梳理。
　　从镜中看到来人，美人长长的睫毛不禁微微颤动。
　　京儿惊讶地转过身来，尚未开口询问，就见段乘风胸口起伏，双颊泛着红晕，先与她打了声招呼：“京儿姐姐。”
　　阳宦坐在镜前，面不改色地淡淡说道：“你先回去吧，大哥片刻就回，不会有事的。”
　　尉迟春片刻就回，显然，她这话也是说给段乘风听的，教他注意分寸，不要太过放肆。
　　然而京儿刚刚退下，段乘风便掩上门，几步上前，俯下身从阳宦身后探出手去，将她拦腰紧紧抱住。
　　他的吻落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凶猛如急雨，女子一面欲拒还迎，一面微醺着媚眼探问：“乘风，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属下……稍后禀报。”
　　他正在情迷意乱，却听见身后房门吱嘎一声打开，惊得他慌忙与她分开，转身看时，却是手持洞箫，一袭白袍的杨义宣。
　　杨义宣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异样，旋即定定心神，像是什么也没看见似的，不慌不忙地走到阳宦近前，略略说了三件事。
　　一是苏怜已经成功留在了顺成帝的身边；二是桓凌已经向小皇帝提出，摄政王命他前往凉州；三是作为交换条件，小皇帝要桓凌盗取阴阳杯。
　　段乘风忌惮地瞥了杨义宣一眼，小心翼翼地补充，桓凌命他带来口信，要宦娘耐心等待，近期必有佳音。
　　“这个小皇帝，很不简单呢。”阳宦若无其事地整整凌乱的衣衫，起身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
　　小皇帝应该并不知道另一只玉杯的下落，所以，他分明是故意为难桓凌，其目的就是防范桓凌与凉州军纠缠不清，或者说，小皇帝要阻止摄政王的权势进一步扩大。——即便是桓凌取得阴阳杯，皇帝也不会放他走的。
　　凌儿，对不起。
　　不是故意想让你成为牺牲品。
　　桓凌多年的私心苦恋，四载的不懈追寻，加之连日来的恩爱缠绵，说她没有一时半刻的悸动，是假的。
　　阳妃收在妆匣里的白杨叶早已朽败无存，宦娘那一日偶然在床榻间问他，白杨叶作何解，他故作诧异，好像从来没有给阳妃寄过那几片叶子。
　　但他还是给了她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宦娘，如果有个人送你白杨叶，那个人一定很爱你，因为在凉州，白杨意喻男子的坚贞，一心一意，誓死不渝。
　　“乘风，转告世子，三日之后，他若不来，我将不再与他相见。”
　　她在下令的时候，话语里不含一丝感情，心中却感到阵阵的隐痛，子楚，你看见凌儿腰间玉佩上的穗子了吗？你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吗？你知道她正一步步毁掉你所在意，所珍视的一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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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村，天蒙蒙亮，正值摄政王上朝的时辰。
　　桓凌站在院门前，眼神复杂地凝视着院门上的匾额，那个影影绰绰的“村”字，他们的情缘，追根溯源，竟是从这个字而始。
　　门口的带刀侍卫，立即上前，告知没有王爷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踏足这里。
　　桓凌从容应对：“父王有要紧的奏折忘了，差本王来取。”
　　侍卫交换了一下怀疑的眼神，还是放他进去了。
　　这里的桃花已经花开满树，宝宁寺那边的桃枝上刚刚含苞吐蕊。
　　一路沾染芬芳，终于来到了梦境中百转千回的居所，庭院，环廊，一切如初。
　　院中有个老仆正在洒扫，想是又聋又哑，直到他走到侧妃寝室门前，这人才凝视了他半晌，又惶恐地跪下磕头。
　　桓凌推门进去，一股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他本能地拿手掌去扇，下一刻，就被外间大大小小的酒坛惊得目瞪口呆。
　　好在，内室保存完好，女子的闺阁物事，一概原封未动。
　　只有妆台上放着一坛开了封，只剩一半的烈酒。
　　除此之外，还有阳妃的宫扇，扇子上堆满了丝绢，汗巾，荷包等无数零碎的物事。
　　他忽然间就忘了此行的目的，坐下来，拿起这些物事细细端详。
　　这些蕴含着闺情与思念的诗句，他从来就不陌生，小萱曾经偷过侧妃的丝绢给他，让他用以模仿侧妃的字迹。
　　这些是阳妃和父王之间最甜蜜的秘密。
　　原来，父王这四年来，就是这样就着一坛酒，深埋在这些秘密里，度过无数个不眠之夜的。
　　桓凌的眼中突然溢满了泪水，宦娘若是知道，父王心中仍然深爱着阳妃，她可会和自己一样，苦楚难当？
　　顾不得那么多了。
　　三日，宦娘只给了他三日的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二日了。
　　三日之内，他必须拿到顺成帝的圣旨。
　　与此同时。
　　太极殿上，早朝却因顺成帝貌似无心的几句话陷入了一片诡异而紧张的气氛里。
　　摄政王正在奏报诸候进京恭贺圣上大婚事宜，顺成帝突然兴奋地插话道：“今次公主与驸马都进京来吗？邯郸王说皇叔命他即刻前往凉州，想是皇姐与姐夫都来帝都了，凉州无人镇守，皇叔因此命堂兄前往接管？”
　　语惊四座。
　　摄政王更是大惊失色，片刻才反应过来，在四面八方异样的目光注视下，跪下急忙奏道：“回陛下，今次陛下大婚，公主将携世子殷兴进京朝贺，驸马依然镇守凉州。邯郸王平乱返回京师之后，一向安分守己——”
　　“罢了，罢了，”顺成帝闻言，便摆手打断了他，“朕还以为大胡子姐夫也要来呢，听说他武艺超群，朕原想好生与他切磋一番呢。”言语中似乎对殷麒不能来帝都感到十分可惜。
　　然而，皇帝话音刚落，左卫大将军宁元锋便出列奏道：“陛下，怎么能就此罢了？摄政王竟然擅自命令带兵的武将离京，还要前往凉州，众所周知驸马与摄政王一家的渊源，如今陛下即将大婚亲政，摄政王的用心，实在令人揣测。”
　　“宁将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摄政王气的怒目而视。
　　宁元锋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又扫视群臣：“这里众人都是微臣这般想法，摄政王还要微臣明言吗？”
　　摄政王猛一抬头，正收到群臣一道道怀疑的目光，他执掌朝政四年，自问事事谨慎，算无遗漏，还从来没有面临着过这般被群臣质疑的艰难处境。
　　邯郸王！凌儿，你疯了吗？还是有人在背后教唆这老实孩子，要构陷我父子二人，欲陷我于勾连边将，擅政弄权的死无葬身之地？
　　想想凌儿这十来日的异状，着实可疑。
　　他才出宫门，便脸色阴沉地吩咐左右：“快！你们先回王府，将世子并他的副将从人，统统给本王锁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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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王府，世子院中。
　　桓凌刚刚袖藏阴阳杯走出桃源村，便被一伙如狼似虎的侍卫拿住。
　　他父亲摄政王随即赶到，先命令将他关押在房内，又一通吆喝，不由分说，将他的副将侍从全部捆绑至庭院中，跪了一地，段乘风亦在其内。
　　桓凌心急如焚，只听到外面他父王激烈的怒吼，一声声似乎要冲破天宇。
　　“世子这十来日都和什么人来往，你们一一回明，本王或可留你们性命！”
　　众人面面相觑，最后目光一齐落在段乘风身上，因段乘风曾与他们交代过，谁若是胆敢提到宝宁寺桃花林一个字，世子便教谁死无葬身之地。
　　子楚便死死瞪住段乘风，眼中掠过一丝犹疑，旋即冷冷地说道：“本王知道，你是殷帅举荐给世子的得力干将，本王也不能不顾及殷帅的面子，但是，你若是胆敢心怀叵测，教唆世子胡作非为，给本王惹下大祸，本王也不会轻饶了你！”
　　段乘风略略抬起头，似乎早对今日的局面心中有数，不慌不忙地回话：“回摄政王，末将并不敢教唆世子什么——”
　　“胡说！”子楚走近他，叹息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本王的儿子本王最清楚，不是有人教唆他，他断然不会说出是本王命他返回凉州的话来！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他更不知道这会引起陛下对本王的猜忌，甚至惹来杀身之祸——”
　　段乘风听罢，眼中迅速飞过一丝得意，看来杨大人的计策已经生效了，接下来，且看摄政王父子如何反目。
　　口中却狡辩道：“末将忠心为世子效命，不知王爷因何有此怀疑。”
　　“好，不说是吗？”子楚恼羞成怒，看向身旁侍卫，“把他给本王拖下去，严刑拷问。”
　　屋内的桓凌听到父亲的命令，绝望地一点点瘫倒在地，他死死地握住怀里的阴阳杯，脑中只晃动着一个念头，宦娘，等我，一定要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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