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此时，世子院中有人回报，殷夫人刚刚产下一位小姐。
　　桓凌这才冲破王妃等人的万般阻拦，急匆匆地赶到侧妃的寝室，拉住子楚质问：“父王，听说侧妃已经回府了，真的吗？”
　　子楚不知该如何回答。
　　杨义宣却怪异地笑：“世子，侧妃就在善因堂，你去看看她吧。”
　　“善因堂？”桓凌疑惑地看向子楚，“是皇后，不，是太后的旨意吗，又要让庶母斋戒吗？”说着转身就欲离去。
　　却被他父王一把拉住手臂，子楚脸色苍白，眉目间充满了疲惫：“凌儿，你庶母，她已经——，如今你夫人那边正需你照顾，你还是先回去吧。”
　　桓凌突然笑了，笑的那样惨然和绝望，他还是挣脱了子楚的手，向着善因堂失控地跑去。
　　子楚急的呼唤众人：“你们快跟着世子同去。”
　　杨义宣坐在桌旁，鄙夷地望着他笑：“你的儿子都比你有情义多了，当年先帝为何不将娘娘赐给世子为侧室？更令我不解的是，娘娘也是世上难得聪明绝色的女子，却为何眼盲心盲，独独倾心于你？”
　　他从前一直以子楚为英雄豪杰，贤德亲王，虽然知道子楚本性正直，优柔寡断，容易轻信他人，但始终不认为这会是他致命的弱点，现在看来，他这些弱点不但致命，还连累他人。
　　“是我对不起她。”子楚坐在他对面，终于痛苦地说了这么一句，他心中虽有无数疑问，到底没有再追问下去，如今她都死了，追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杨义宣已经万念俱灰，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速速完结这里的是是非非，赶赴黄泉追赶阳妃，他害怕阳氏的列祖列宗会夜夜入梦，责备他因何背弃公主娘娘而独活。
　　他盯住子楚，一字一句都充斥着血泪：“先帝确实是娘娘设计害死的，出尘子与二妃也是娘娘安排的，从太平十年起，我向你进献的计策也大多出自娘娘，包括诱使康王率先发兵，也是娘娘的主意。”
　　子楚猛然抬起头来，虽然早有预料，但经过杨义宣亲口证实，一时间还是难以接受，杨义宣接下来就将阳妃这些年为了促成赵王谋反暗中所做的一切和盘托出，只隐去了凤翎卫一节，他相信阳妃在天之灵，是不想这些前朝遗孤受到伤害的。
　　子楚震惊得差点窒息。
　　她从太平九年起就和皇兄私通，在他就藩之后也多次与皇兄偷欢。
　　她辗转在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用美色与温情离间他们的手足之情，无声无息地将他们玩弄于鼓掌之间。
　　十年之期也是她伪造的。
　　“她对我所说的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的？”子楚的眼中溢满了泪，他心中对她始终有爱，此时已是爱恨交织，感慨万千，她真是这世上最善于伪装的女人。
　　“有。”杨义宣定定地看着他，眼中也噙满泪水，“从她唤你作六郎的那一刻起，她对你所说的每一句情话，我坚信都绝无虚假，她心中当你是情郎，是爱侣，她口口声声说要为父母家人报仇，故作冷酷说要使你们桓氏兄弟自相残杀，令大周江山倾覆，但是她的所作所为，不知不觉间都在为你打算，她自以为是你知己，理解你隐忍多年想要君临天下的壮志雄心，因此为了将你推上那个位置而费尽心机，用数年时间为你赢得了一个万事俱备的大好局面，她为了爱你忍受你那无耻皇兄长达数年的霸占，她为了爱你而照顾你的儿子，容忍你那心胸狭窄的儿媳，最后，她为了让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她不顾安危代替世子作为人质，子楚，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人爱一个男人，可以爱得这么辛苦——”
　　“不要再说了——”子楚突然爆出一声怒吼，袍袖横扫间，桌上的茶盏也被扫落在地，一时破碎的瓷片飞落一地。
　　她是谁？
　　为父母家人报仇？
　　她的父母家人又是谁？
　　杨义宣昏昏沉沉地起身，朦胧中，看见身旁床榻上是阳妃那把绘着船夫与丽人的宫扇，本能地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拿起宫扇苦笑：“这把扇子，公主娘娘是从不离身的，她进宫代替世子为质，想着你一定会很快接她回家，所以连这把扇子也没带在身上——”
　　公主娘娘？
　　子楚一听这话，一把抢过了他手中的宫扇，目光混乱地在扇面上梭巡，试图想从扇面上看出点什么来，但是，扇子上除了一幅画、两句诗，诗上一句前朝的落款，什么也没有。
　　“丽娘于壬午年暮春三月见扇起意偶题……”杨义宣垂着两只手，目光呆滞地站在窗前，将扇面上的落款一字不落地念出来，“她的生母，就是这位前朝的何丽妃，她是末代雍君最疼爱的幼女，你带兵攻入皇城那年，她只有六岁，亲眼看见她的父皇母后皇兄皇姐，阳氏的叔伯婶娘，被逼在乾元殿自尽，最后全部葬身火海，没错，她嫁给你的初衷，就是为了报仇，但是她最后还是背叛了他们，公主娘娘真傻，一个毁掉她家的人，又怎么可能给她一个幸福的家？”
　　子楚良久地沉默，他什么也不想问了，只除了一件事。
　　这时只觉喉咙中一股甜腥，呕出的血，一点点溅在扇中丽人的宫裙上，像是一瓣瓣鲜艳的花瓣。
　　“她的真名叫什么？义宣，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他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眼神绝望地再次看向杨义宣。
　　杨义宣冷哼了一声，脸上突然现出诡异的笑：“对不住，这个我不想告诉你，不想你念着她的名字再去打扰她的在天之灵。桓子楚，我要你永远记住，这世上曾经有一位公主背叛了一切来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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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善因堂。
　　桓凌也在烧成焦炭的遗骸周围苦苦寻找侧妃头上那支玉钗。
　　他背着手疑惑重重地走出门，正好看见小萱一身缟素，提着一篮子纸钱进来。
　　“你做什么？”桓凌皱着眉头问。
　　小萱此时已经是桓凌的侍妾，她挽着少妇的发髻，眼角泪痕犹在：“夫君，妾身，妾身来看看娘娘——”
　　“娘娘已经不在了。”桓凌突然冷淡地说道，“你若是真的顾念娘娘的恩情，就应该去看看你的好姐妹京儿，娘娘一定希望你们都好好的。”
　　他心中却在疑惑，京儿与侧妃分别四年，如今一听见侧妃故去的消息，立即就晕了过去，怎么与侧妃朝夕相处的小萱反倒这般镇定？
　　小萱蓦地怔住，她抬头凝望夫君的眼睛，试图从里面看出刻意隐藏的悲痛和绝望，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里面平静无波，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难道侧妃娘娘迷惑男人的魔咒在她香消玉殒之后就立即消失了？还是他看见倾国倾城的心上人变成了一具令人恐怖的焦炭，彻底死了心，要将她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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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村厢房。
　　杨义宣蓬头垢面地坐在床前，眼神空洞地望着昏迷中的京儿。
　　就在刚才，他与子楚讲清楚一切之后，宫中突然有旨意来，宣摄政王进宫商议国丧、新帝登基事宜。
　　子楚本已经浑浑噩噩，连朝服也没换，便跟着太监进宫去了。
　　杨义宣见他离去，便转回厢房看望京儿，此时，偌大的桃源村中，前所未有的冷清，除了看守门户的几个老仆，和在善因堂守灵的一个老嬷嬷，就只剩他与京儿两个人。
　　连小山都被王妃派人叫到王府后院去听差了，现在整个王府都为世子嫔诞下长女的喜事忙碌不已。
　　二更时分，京儿终于睁开了眼睛。
　　“大人……”京儿虚弱地唤了他一声，看见他的邋遢模样，眼中痛极。
　　“你醒了？”杨义宣揉揉眼睛，站起身来，只因为坐得太久，竟然有一丝眩晕，又重新跌坐在床前的矮几上。
　　京儿强撑着坐起身来，又含泪唤了一声“大人——”
　　杨义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坐到床前一把搂住了她。
　　“我们要为娘娘报仇啊，大人，娘娘在这个世上，只有我和你了啊，”京儿伏在他的肩头，边哭边说，“娘娘一定是被宁皇后和少帝害死的，赵王见死不救，他更该死，这些人，我们一个也不能放过。”
　　她旋即从袖中抽出了一封长长的帛书。
　　正是四年来，她依从阳妃之命，潜伏在令狐雄身边，搜集到的赵王在赵郡意图谋反的所有证据。
　　“大人，把这封帛书交给少帝。”京儿的眉宇间充斥着仇恨与怨毒，“谋反可是抄家灭门之祸，我要赵王一家为娘娘陪葬！”
　　杨义宣不可思议地望住了她，什么时候，这个羞怯柔弱的小姑娘也变得这般狠绝起来？！他分明从她的身上看到了阳妃的影子。

《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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