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赵王带领残部一把推开殿门，在门前踟蹰了片刻，终于大步踏了进去。
　　殿中众人也十分紧张，看见赵王带兵满身是血地提剑走进来，更陷入了巨大的恐慌里。
　　一身明黄储君朝服的太子与几名御前侍卫仗剑立在最前面，皇后与一众属于后党的外戚、文武大臣则缩在他们身后，惊恐地发抖。
　　桓冲看着赵王一步步向他走近，毫不畏惧地盯着他的眼睛，眼中射出嗜血的寒光：“赵王，你想谋反吗？”
　　赵王一怔，本能地停住了脚步，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竟有如此盛气凌人的气势！
　　“赵王，吾乃大周监国太子桓冲，你何故见吾而不参拜？”桓冲盯着他，冷森森地又补充了一句。
　　赵王咬了咬下唇，以剑撑地，向着少年跪了下来：“参加太子殿下。”
　　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周帝此时再一次将眼皮撑开了一些，虚浮的眼神里略过一丝快慰：冲儿，已经有君临天下的气势了。
　　旋即指了指赵王的方向，向着身侧的孟无为点头示意。
　　孟无为会意，高声说道：“皇上请赵王近前说话。”
　　桓冲又阴冷地注视了赵王片刻，方挥挥手，命众人迅速闪开一条道来。
　　赵王这才一路跪爬着来到周帝榻前，扫了榻前的皇后一眼，向着周帝朗声解释：“皇兄，皇后埋伏刀斧手在殿外，臣弟恐其对陛下不利，是以先斩后奏，诛杀叛贼。”
　　皇后一听这话，压抑住恐惧，指住他喝道：“赵王，你说谁是叛贼？”
　　“臣弟就藩不过四年光景，皇兄竟然病势如此沉重？”赵王埋着头，语含悲切，“是谁害皇兄到了如此地步？”又眼神凌厉地扫一眼众人，再次质问皇后，“非常时期，桓氏宗亲何在？中书门下宰相何在？六部官员何在？文武众臣何在？皇嫂，臣弟请问，怎么这里侍疾的都是您的娘家人？”
　　皇后给他堵得瞬间无语，忽一眼看见桓冲，便一把拉过儿子，推到赵王面前：“太子在此。太子乃储君，陛下有什么交代，自然是和太子说。”
　　赵王这回无话可说了。
　　桓冲仍然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刹那间，赵王竟然从这十三岁少年的眼神里看出了恨意，滔天的嫉妒和仇恨！
　　但是那眼神很快转为了平和，少年淡淡地说：“原来皇叔是来护驾的，如今父皇安然无恙，这些将士也可以出去了吧，母后，一切都是误会，你也带着大家先出去吧。”
　　“冲儿——”皇后呼道。
　　“皇后，请您出去。”桓冲语气转为凌厉，里面竟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
　　赵王突然有些慌乱失措了，这真的是一个乳臭未干、能够随便被人摆布的小孩子吗？
　　他勉强镇定下来，头垂得更低。
　　桓冲看着众人散尽之后，向着病榻上的皇帝磕了一个头，也镇定地退了出去。
　　不过，他没有一直站在门外，而是出门之后，由暗道重新进入了内殿，藏在了一处隐蔽的帷幕之后。
　　这时，周帝向着赵王虚弱地说了第一句话：“你回来了？”
　　赵王瞬间抬起头来，这于旁人来说，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言语，却隐含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感情？他忆起幼年时，时常外出嬉游，大哥遍寻不着，终于见他回来，也只是略带责备地说一句：“你回来了？”
　　赵王眼中含泪，一下子握住了周帝的手：“是，大哥。”
　　周帝突然间精神好了些，无力地笑了：“回来就好，你侄儿年纪太小，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了。”
　　赵王大吃一惊，他这是要将皇位传给他吗？立即匍匐在地：“陛下，臣弟万万不敢。”
　　“君无戏言。赵王，朕是真的想将皇位传给你。”周帝也握紧了他的手，感慨地说道，“与其闹到骨肉相残，不如顺天应人，你在朝中威望很高，又有安邦定国之才，你比冲儿更适合做皇帝。”
　　赵王彻底无言以对，他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必须要立即转移这个话题，否则，他夺位的信念马上会动摇了。
　　于是他问道：“皇兄的身体为何会成这个样子？臣弟听说，是服食丹药的缘故——”
　　“天意如此，”周帝虚弱地说道，“若非出尘子的回阳丹，朕还撑不到这个时候，朕年轻时历经战役无数，犯下了太多的杀孽，受的内伤也多，年纪大了，就一并发作起来。但是，”他突然眼露疑惑，“朕总觉得，有人在暗中操纵着什么，盼朕速死。可能是皇后，也可能是——”
　　他停下了没有说话，赵王知道，他下面想说的那个人，正是自己。
　　但是他真的没有操纵什么，那一定是皇后，但是细想，如今太子年幼，皇上驾崩，对皇后并没有好处。
　　“皇兄替天行道，怎么能说是犯杀孽呢？”赵王劝慰周帝之余，突然想到，死在他手下的前朝宗室、军民百姓也是不计其数，他的杀孽又会以什么方式来报应呢？
　　“朕现在说的是，你愿不愿意接下这副担子？”周帝的眼神越来越明亮，赵王心中越发沉重，这是临去之时的回光返照吗？
　　他的神态十分严肃，看不出有假。
　　赵王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他曾经想过，他带兵杀入皇宫后无数种可能，但惟独没有料到，周帝要这样便宜地将皇位传给他。
　　他突然想起了阳妃说的那个十年之期，瞬间陷入了疑惑，周帝既然很早就想除掉他，为何现在又要将皇位传给他？这根本是矛盾的事情。
　　“皇兄，臣弟有一件事，一直想问你。”赵王鼓起勇气，向周帝求证，“您曾经有没有想过，臣弟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您有没有想过，要在太子长大成人之前，除掉臣弟？”
　　周帝一惊。不知他因何有此一问，旋即虚弱地笑了：“都到现在了，朕也不再瞒你，朕是有些忌惮你，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杀你，你是朕一手带大的亲弟弟啊，况且，朕若是真的想杀你，是不会放你就藩的。”
　　赵王瞬间不说话了，他陷入了沉思。
　　难道，那个十年之期根本就是阳妃杜撰的？她为何要这样做？就是为了逼迫自己谋反吗？
　　串连起这多年的种种，自阳妃入府以来，他与周帝的关系越来越恶劣，最后以至于生出谋反夺位之心。
　　她还收服了他身边的所有人，从杨义宣、魏照、令狐雄到殷麒，甚至凌儿都对她如生母般尊重。
　　这些人忽然间拧成了一股势力，逼迫他在造反之路上越走越远。
　　这样看来，这个女子，绝非是皇兄派到她身边的细作，她一心只是想诱他谋反。
　　她到底是谁？一个出身虢州民间的小女子，何以有如此匪夷所思的才情与谋略？
　　他想着想着，一些事情在头脑中渐渐清晰起来。
　　旋即看向周帝，镇定地问道：“皇兄，臣弟想问，花董两位娘娘的来历？”
　　周帝又是一惊，这才叹息了一声，道：“朕不瞒你，是你的侧妃引荐给朕的。”
　　赵王心中一凉，又接着追问：“那么出尘子也是阳氏引荐的吗？”不知不觉间，他已经称她为阳氏了。
　　周帝更加吃惊，摇头道：“出尘子是礼部侍郎房兴之推荐进宫的，孟无为也劝朕，说当今天下，能人异士众多，或能助朕长生永年。”
　　房兴之是江南朝臣，阳妃与杨义宣在都中结交的就是江南朝臣。
　　赵王的眸光越发阴冷。
　　他突然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不，被愚弄的不仅是他，还有周帝，甚至整个大周朝廷。
　　被一个弱女子愚弄，玩弄于鼓掌之间。
　　外面忽然传来远远的喊杀声。
　　赵王与周帝都是一愣。
　　不多时，便有太监冲进来，急报：“陛下，不好了，康王与齐王的军队正在城外与赵王的军队火并。也不知是哪方撞破的城门，如今乱兵都已经杀进帝都了。”
　　“什么？朕还没死呢。”周帝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就是他苦心经营的大周江山，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
　　赵王略略怔忪了一下，如果不是他依照杨义宣的计策将消息透露给康王，也许，就不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三王相争，终是三败俱伤。
　　最后不论是哪方取胜，大周都会元气大伤。
　　阳妃，阿离，小娘子，真的是你吗？是你还是杨义宣，这才是你们想要达到的真正目的吗？
　　他宁愿相信，一切都是杨义宣策划的，因为从他收纳杨义宣为门客之时，他就怀疑，这个才貌绝世的少年与前朝宗室有着什么关系。
　　正混乱间，又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竟是孟无为。
　　“陛下，杀入城内的是赵郡兵马，如今霍仕武将军已经关闭了城门，与帝都守军合力据守，并将康王齐王两家的质子捆绑上了城楼。”
　　“好。”周帝虚弱地看向赵王，眼中迅速飞过一丝不安，旋即镇定下来，说道，“朕将左右卫军以及太子皇后的性命，都交托到你手中了，该怎么做，你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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