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赵王府，深夜，鸿蒙书斋。
　　新任户部侍郎魏照恭敬地坐在杨义宣下首，杨义宣瞥了一眼身前那口紫檀木大箱子，故意笑道：“魏大人，你这是？”
　　魏照忙起身，拱手说道：“此是下官对王爷与侧妃的一点心意，如今桃源村工期已经过半，想必花费一定吃紧，为了不教大人为难，下官多方筹措，总算备办到这几两银子，万望大人笑纳。”
　　杨义宣笑眯眯地站起身来，走近箱子，用手中的洞箫一下挑开盖看了一眼，故意揉揉眼睛，诧异道：“这是几两银子么？这都够建两个桃源村了。”
　　魏照立即凑上前，谄媚地笑道：“下官只管尽孝，大人是工程总办，花多少银子，还不都是大人说了算。”
　　杨义宣听罢，只觉一股恶寒，瞬间从脊背处窜上来，这个魏侍郎，砸银子居然砸到他头上来了，公主娘娘，您怎能任用这样的小人啊？转念一想，又不得不佩服魏照，他怎么就能在全国万千美女中间挑中公主娘娘押宝，好毒的眼光啊。
　　想及此处，便点头笑道：“既然如此，这银子就算本官借你的好了，你先候着，待本官写个字据。”
　　魏照吓得忙不迭地拱手，弓着腰往后退：“岂敢岂敢，下官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他退出片刻，杨义宣便松了口气，挥手招呼一旁早已被白花花的银子晃花了眼的小山：“还愣着做什么，洒水扫地，再熏上一大把白檀，这屋里好大的铜臭味。”
　　这一日天气晴好，用过早膳，子楚便携同阳妃前往桃源村观看众人种树布景，此时阳妃挽着朝云近香髻，一袭浅蓝色宫装，戴着同色幕离，俏立于赵王身侧，虽有几重侍卫仆从阻隔，那些外间的工匠杂役依然抑制不住好奇，将手中的活计姑且搁置，纷纷偷偷窥伺，都想瞧瞧这位传说中不容于桓周祖先，将赵王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到底美艳到何种地步。
　　“哪一位是侧妃？”一个搬运花岗石的黑脸膛青年一面向着人群里张望，一面好奇地向着扁担那头的同伴探问。
　　“大概是靠在赵王身边的那个蓝衫女子，瞧那身段就知是尤物了。”被问的人拿汗巾擦擦额头的汗珠，满脸神往地回答道。
　　问话的青年神情一凛，眼睛直勾勾地望住那蓝衫女子，半信半疑道：“穿的那样素，不像是王府主子呢？”
　　“没有错了，你瞧赵王看那女子的眼神，恨不能化在她身上。”那同伴说着暧昧地凑过来，神秘兮兮地窃笑道，“你看起来还是个童男子哦，没碰过女人吧，所以说啊，你不懂……”
　　他话音未落，那黑脸青年忽的放下担子，径直朝着赵王那边去了。
　　“喂，你，你作甚么啊，回来，你想死啊。”那同伴大惊失色。
　　此时，赵王正指着远处已筑好的一处回廊，微笑着向阳妃道：“那里，会筑一个八角小亭，阿离可以在里面弹琴，亭下是处宽敞的木板地，你可以在那里脚穿木屐，裙系小铃，为我跳响履舞，也可以只穿罗袜，为我再跳那日在杏子林跳过的那支舞……”
　　杏子林？阳妃芳心一动，脸颊旋即泛红，凝神注视着子楚，原来他还记得，不知相识以来，还有多少事他记得……
　　“王爷……”美目顾盼间，盈盈一笑，近身的侍卫人等虽看不清她的面目，却也纷纷给这若隐若现的如花笑颜倾倒。
　　“□□，纳命来！”便在此时，一人越过众人，厉喝着持刀直向阳妃刺去！正是先前那个抬花岗石的黑脸青年。
　　“啊，”阳妃的丫鬟京儿率先发出一声惊叫，阳妃则惊恐得连呼救也忘了，眼睁睁看着明晃晃的匕首向自己刺来，众人猝不及防，好在离阳妃最近的赵王只迟滞了片刻，反身便挡在爱妾身前，抱住她闪避开来，那刺客手下一偏，匕首便擦着赵王的后背而过，到底将衣衫划破，赵王脸上略过一丝痛楚，知道已伤到了皮肉。
　　此时，众侍卫已持刀飞身上前，一伙与那刺客打斗，另一伙则自动围成人墙，将赵王与侧妃隔离在内，阳妃此时还抱着赵王后背，只觉手心一阵粘湿，收回来一看，不禁惊叫起来：“王爷，血……”
　　子楚拿过她带血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忍住痛，安慰道：“没事的，你忘记了，我也是带兵打仗的将军啊。”
　　阳阿离只觉鼻子一酸，情难自已，旋即望向打斗的人群，又惊又怒道：“王爷，是谁又欲致妾身死地？”
　　“别怕，我在这里，断不会教人伤你分毫。”子楚说着便扶起她来，从袖中取出防身的短剑，揽住爱妾，在侍卫与一众仆从的掩护下又后退了几步。
　　此时众侍卫已将刺客制住，将其反剪双手推到子楚面前，子楚坐到一块巨大的太湖石上，随从中有人拿了随身带的伤药与他后背的伤口敷了，又撕了截白色的布条，阳妃便拿过来与他简单包扎住，子楚拍拍她的小手，又是温柔地一笑，再看向刺客时，却是脸色阴沉：“你是何人？谁指使你行刺娘娘？”
　　那黑脸青年被按住头，周身动弹不得，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大义凛然地说道：“妖孽祸水，人人得而诛之！”
　　“大胆！”身后侍卫又是一声爆喝，赵王听这刺客竟是处州口音，脸色越发凝重，本能地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阳妃，又向京儿吩咐：“娘娘今日受了惊吓，你们先送娘娘回房去吧。”
　　京儿心有余悸地应了一声，正欲搀扶阳妃先行离开，不想阳妃却挣脱开她的手，软软地唤了赵王一声：“王爷……”
　　在场诸人无不心中一酥，那刺客皱眉又骂了一声：“祸水！”
　　赵王只得拉她小手，柔声说道：“你先回去，我片刻就来。”
　　阳阿离见他眼中似有躲闪之意，疑窦顿生，心道莫非赵王已知这刺客来历，不想教我知道么？此时他执意要自己离开，也只有先回去，再做道理。
　　于是默默点头，方随京儿与众仆从向净湖边退去，但听身后那刺客又向赵王说道：“王爷，可怜你一世英名，终将毁于此女之手！”竟是为赵王叹息，阳阿离闻言，心中疑惑更深。
　　回到房中，及至天黑，也不见子楚回转，更无消息传来，阳阿离连晚膳也没吃，只披散着长发坐于窗下抚琴，杨义宣与吴嬷嬷走近院子，但听得琴声高低不平，混乱无序，彼此对视一眼，脸上俱现担忧之色。
　　二人步履沉重地走了进去，报说，刺客已经被王爷放走了。
　　只听“当”地一声，那双素手陡然拍打在琴弦上，终止了弹奏，只听侧妃淡淡地问：“王爷现在何处？”
　　她的问话里，听不出一丝责怪与诧异的情绪，吴嬷嬷犹豫着看了杨义宣一眼，径直转身，掩门退了下去。
　　杨义宣这才鼓起勇气，面色沉重地说道：“王爷正在锦堂，与令狐雄密谈，已有两个时辰。”
　　阳阿离听罢，半晌没有说话，她不想再问下去了，她心中何尝不知，赵王一干旧部恨她，也许从“白羊为阳”那件事就开始了，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恨她到如斯地步，如果单是来自娄妃与皇后的威胁，她尚能应付，毕竟只是妇人之间争风吃醋，如今又加上赵王旧部的谋算，倘若处理不当，难保不会令赵王对她疏远，毕竟那些是跟随他多年，出生入死的兄弟，男人之间，一个义字，甚至可以超越亲缘，更遑论情爱牵绊。
　　想到此，她突然觉得有些累了，起身靠着杨义宣的肩膀，闭上眼睛，轻启朱唇：“义宣，你在赵王身边多年，依你之见，他看重你多一些，还是看重令狐雄多一些呢？”
　　杨义宣一怔，不自在地动了一下肩头，这若是在从前，她与他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他反倒没有拘束，因为他向来是放荡不羁之人，但如今已知她高贵的出身，他反倒有些顾忌君臣之礼了，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道：“我不过是王爷的智囊，令狐雄一班人，才是他情同手足的兄弟。”
　　她缓缓睁开眼睛，叹息了一声，道：“那么，我和你是一样的，如果有一天，要他在我们与令狐雄一班人中择其一，他一定会选择舍弃我们。”
　　“娘娘——”杨义宣何曾见过她如此沮丧，待要出言安慰，却又无从说起，毕竟她的话，确有道理。
　　正为难间，阳阿离已离开他几步，素手重新按在了琴案上，幽幽说道：“但也不是没有办法。毕竟，令狐雄他们也想让赵王反，我们有着共同的利益——”
　　“娘娘，您是想将令狐雄他们收为己用？”杨义宣略略有些吃惊，转动了一下手中的洞箫，蹙眉说道，“令狐雄是赵王昔日副将，也是处州旧部的核心人物，您只需令他一人臣服即可，但此人狡诈固执，不好财色，少年时就有‘处州狐’之称，绝非魏照小人之流，收服他，只怕不易呢。”
　　说话间，忽听得外面传来三声轻轻叩击屏风的声音，阳妃知是子楚回来，此时杨义宣避无可避，阳妃便指窗说道：“王爷快到了，你先从这里出去吧。”
　　杨义宣一惊，只得依言快走几步，跳窗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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