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便重新换回娴静优雅的面孔，温柔地扶起他：“大人请起。”
　　杨义宣只觉脊背发冷，无力地站起身来，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又将他按回石凳坐下，与此同时，耳畔传来地狱般催命的软语铃音：“现在，将你掌握的所有关于赵王的事情，全都说给我听。”
　　是夜，竟是风雨交加，子楚尚在礼部衙署察看吏部、礼部官员关于春闱殿试的备办事宜，因两部主事对殿试人选持有争议，唇枪舌战到二更未散，第二日便要发榜，贡士前十名尚未敲定，子楚心中焦急，便派方良回府，请了杨义宣过来。
　　两人来到偏房之中，杨义宣将礼部、吏部呈上来的两叠考卷匆匆浏览了一遍，便皱眉问道：“王爷，礼部现是何人管事？”
　　赵王不知他为何有此一问，如实说道：“你也知道，我虽挂名礼部尚书，一应事务实是侍郎魏照主理。”
　　杨义宣便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从两叠考卷中分别抽出一份，递与赵王：“王爷请看，这两份考卷，孰优孰劣？”
　　赵王忙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方道：“本王才学有限，看来倒是吏部所呈的这份要好一些。”
　　“这就是了，”杨义宣起身，不禁笑道，“礼部是此次春闱主考，魏照的才学天下闻名，怎么他们选人的眼光反倒不如吏部那些外行的官员呢？”
　　“胡闹！”赵王听罢，气得拍案而起，“这个魏照，是本王错看他了。”
　　朝廷选贤任能，岂能儿戏？当即传了魏照进来，先是申斥一番，又追问他原委，那魏照也乖，便将选中的贡士大多出身世家豪门，还有一些是赵王旧部后人之类的话照实说了，赵王见他如此糊涂，越发恼怒，指着魏照的鼻子骂道：“依你说，你这全是为了本王，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咯？”
　　一面又赶紧走出来，命两部官员今夜不得归家，将全部试卷重新拣选一遍，由自己与杨侍郎择优定夺，一番忙乱下来，已至破晓时分。
　　却说赵王手下，多是忠勇正直，顶天立地的将军出身，何曾有过魏照这等钻营机巧的小人？终究气不过，寻思命杨义宣拟一封弹劾的奏折，呈报圣上革去魏照职务。
　　魏照此时还混在官员中间忙碌，趁着赵王巡视众官员择选考卷的机会，便凑到杨义宣跟前，低声说道：“杨大人为何要害下官？”
　　杨义宣原就不耻与这等小人为伍，见他如此可笑，便有心捉弄他，便站起身来，引他去了角落处，故作神秘地问道：“怎么是本官害你？你当王爷只会打仗，不会看文章？说吧，收了考生多少银子？”
　　哪知魏照一听这话，忽的四下看看，越发压低声音，说道：“望大人救救下官，下官，是阳妃娘娘的人——”
　　杨义宣大吃一惊，骇道：“魏大人，你疯了么？”
　　魏照留心看他脸色，发觉有畏惧之意，心下一宽，旋即耸动着胡须低声道：“下官言尽于此，望大人打狗也看主人面，就算下官收了些东西，那些东西大多也是去了该去的地方。”
　　言下之意，似乎是说银子大多孝敬了阳妃，杨义宣心中一凌，只觉一股寒意瞬间窜入四肢百骸，他步履沉重地走至吏部大堂的门口，倚门看那经久不息，忽大忽小的雨势，分明是破晓时分，天空仍是一片暗沉，黑压压的云层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与此同时，在桃源村，侧妃的寝室里，一双纤纤玉手轻轻划过匣子里一锭锭白花花的银两，手的主人此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冷冷地询问身后：“王爷身边的细作，还是没有头绪么？”
　　吴嬷嬷皱眉说道：“这府里大大小小也有上百口人，每位主子身边的人都有可能，就连我们这边的丫鬟仆妇，也难保全是可靠的。”
　　“罢了，藏在暗处的人，是最不易察觉的，且放一放吧。”阳妃说罢看看天色，自言自语道，“王爷怎的还不见回来？”
　　话音刚落，便见到京儿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王爷回来了。”
　　阳妃忙关了匣子，整整衣衫发髻匆匆起身相迎，子楚大步流星地从门外进来，衣上还沾染着冷雨湿气，连连打着哈欠，见了阳妃勉强振作精神道：“夫人是刚起来，还是没睡下？”
　　阳阿离脸上也难掩倦容，笑道：“奴家年轻贪睡，自然是刚刚睡醒。”说着又向着身后的京儿眨了眨眼睛。
　　京儿立即会意，一面帮子楚脱下斗篷，一面搭腔道：“王爷别听娘娘说笑，娘娘等了您一夜呢。”
　　子楚闻言，自是心中感动，走过来捏住她的小手，顺势将她拉到怀里摩挲一番，京儿见状，便暗笑着退下去了。
　　不多时，阳妃先从房中出来，见到门前京儿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京儿会意地点点头，又说：“嬷嬷在花园等着娘娘。”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行至后花园偏僻处，吴嬷嬷早等候多时，见了阳妃，便将昨夜在礼部衙署发生的事简要说了一遍，阳妃也不着急，似是在意料之中，想了想便道：“你和魏大人说，叫他自己上一份请罪的奏折，主动辞去礼部侍郎一职。”
　　吴嬷嬷一听，大吃一惊，提醒她道：“娘娘，魏大人是目前娘娘在朝中唯一的助力，他若是罢了官，娘娘今后的财帛用度可就紧张了。”
　　阳阿离瞥了她一眼，没有言语，只伸出手去，掐了一朵将要凋谢的月季下来，半晌才咬咬下唇，说道：“这份请辞的奏折上，要反复写明自己昏聩不查，奏折写好之后，让他自己过府，先呈给王爷看。”说罢，又将那朵残花递给一旁疑惑不解的京儿，吩咐道，“小妮子，你现在去书斋，把这朵残花交给你的宣郎，就说，此花虽残，但我尚有用处，望他慈悲医活此花。”
　　京儿听罢，面上一红，领命而去，边走边嘀咕，娘娘这是弄的什么玄虚啊，把一朵破花交给杨大人，大人不要恼我才好。
　　又过了一个时辰，子楚方才醒来，与阳妃用过了午膳，闲坐了一阵，子楚见天气幽凉，便带携阳妃往净湖边信步游玩，此时阳阿离一袭白衫绿裙，挽着云髻雾鬟，发间嵌着玉蝴蝶，周围错落缀了零星几朵梨蕊宫花，却无金钗步摇，玉面不施粉黛，偶然莞尔一笑，恍如出水芙蓉一般，子楚哪还有空再去欣赏碧水蓝天映照下的初夏景致？走了没几步，眼神便定在她的如花笑颜之上。
　　两人依靠着踱了一阵，子楚先在萱草丛中一块草叶稀疏的地上坐下，小女子的身子十分轻柔，只轻轻一拉，便软玉温香在怀，她坐在他的腿上，又伸出小手去，采了一片细长的草叶，俏皮地覆上他深邃的眼睛。
　　“你做什么啊？阿离。”他配合地闭上眼睛，突然笑着说了一句。
　　说完之后，他和她都愣住了。
　　阿离，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宠溺地唤她的闺名。
　　十六岁少女那颗布满错落划痕的心，顿时跳动如歌，这是一种怎样的奇异美妙的感觉？
　　她眼中含泪，身不由己地，轻轻地说：“别睁开眼睛，不许让叶子掉下来。”
　　说着，那双小手只那么轻轻一推，子楚整个人都软了，身体不由自主地缓缓倒在了草地上，他遵从她的命令，尽力不让草叶掉下来，他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只觉自己飘飘欲飞，直到她真的吻上他的唇，他的脑中，还是一片空白。
　　这个长长的吻，那样生涩缠绵，子楚回应起来，也像个初涉人事的青春少年郎，热烈而茫然，回想与映兰结缔以来，大多忙于南征北战，夫妻二人相处的时光屈指可数，他们又都是严守礼法的拘谨之人，这样亲昵的行为，几乎从未有过。
　　他不知道的是，这种感觉对于她来说同样陌生，周帝自不用说，她从不让他碰自己的唇，和尉迟大哥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惶恐到根本不敢看自己的脸……
　　“阿离，阿离——”子楚喃喃地，一遍一遍地唤她，此时，她的唇已经开始在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上游移，他与那个令人恶心的周帝，明明是亲兄弟，但这张脸面丰神俊逸，却比周帝那张刻薄的长脸更具天子气象。
　　阳阿离伏在他身上，感到了他的反应，却克制不住自己，小手解开了他腰间的月白玉带，拉开他的衣领，一路攻城略地而去，子楚再也忍受不住，那片挡在双目上的草叶，随着他猛然起身而落地，他睁开泛红的眼睛，将她大力推倒在草地上，片刻的对视，她坏笑：“叶子掉了，你不听话呢。”
　　“小妖精。”他俯下身来，伸出手去，飞快地解下自己的衣裤，又撩起她的纱裙。
　　意料之中，小女子伸出手去，将他的手抓住，泪眼迷蒙地望着他，楚楚可怜地低声哀求：“不要。”
　　子楚只觉口干舌燥，心如火燎，哪里还听得进去半个字？正欲压下身去，远处却突然传来着急的喊声：“王爷，王爷——”
　　正如一锅沸油泼了盆冷水。
　　子楚只得停住，阳阿离也瞬间清醒过来，只作羞涩难当的形状，飞快地整理好衣裙，又拿宫扇掩面，不再言语。
　　子楚见状，知道事情已经不能继续，暗骂该杀，也不知是在骂那个破坏好事的人，还是在骂他自己。
　　此时，方良与吴嬷嬷正守在不远处望风，来人却是子楚另一个贴身小厮方玉。
　　那方玉喊了一阵，不见回应，早有他哥哥方良走了过去，喝斥他道：“好没规矩，乱嚷什么？”
　　方玉狐疑地瞥了吴嬷嬷一眼，向方良道：“王爷现在何处？霍大将军、令狐大人、魏大人他们一并在正厅急等求见。”
　　方良一听，立即与吴嬷嬷对视一眼，二人脸上俱现尴尬之色，不约而同朝着身后同一个方向望去，方玉亦疑惑地望过去，依稀可见草丛中有个赤着上身的男子背影，瞬间脸色通红，忙转过脸去，脱口向方良道：“王爷他……”
　　方良急道：“住口——”又警告弟弟，“今日之事，出去了不可乱嚼舌根。”
　　方玉忙低下头，心道，传言侧妃是妖孽祸水，所以连祖宗神灵也不容她，果然不假，王爷何等样明礼守节的人，竟被她勾引得大白天就在这里幕天席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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