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扇

　　当夜，李妃是被送到慈宁宫，当着太后与宁氏姐妹的面勒死的。
　　宁昭仪当时就吓晕了过去，因为顺成帝有旨，必须要太后与两位宁妃全程观看，谁也不敢将宁昭仪抬出去救治。
　　当时，李妃被四名健壮太监用白绫裹住脖子，从东南西北四方发力，一点一点越勒越紧，痛苦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太后抱着埋在她怀里瑟瑟发抖的宁妃，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场酷刑，李妃瞪大眼珠，死死地与太后对视，眼中翻动着滔天的怨毒与诅咒。
　　太后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妃死不瞑目，良久，突然发出一阵阴森的长笑，恨吧，哀家手下的冤魂，不在乎多你一个。
　　李妃伏法之后，太后越发闭门不出，贵妃在宫中的势力越发深厚，因为不独是顺成帝与她形影不离，皇后也成了柔颐宫的座上宾。
　　扬州，瘦西湖，一艘装饰普通的乌篷船上。
　　子楚一袭白色锦袍，负手独立船头，他的面容冷淡，湖面的微风吹得鬓角斑白的银丝与衣袂轻轻飘动。
　　丝竹管弦声中，苏怜身穿蓝衣，与几个赵王的心腹官员在船舱里饮茶，不时拿目光瞥向在船头上临风而立的王爷的背影。
　　他们在中原与西北耽搁了两个多月，选得六位家世清白，单纯美丽的妙龄少女，都是令人见之望俗的绝代佳人。
　　令苏怜意外的是，赵王在赵郡与凉州都没有作太多的停留，昔日的旧部，包括凉州的殷驸马，都对赵王不是十分热情，倒是已经恢复王位的康王与齐王，对赵王异常亲切，六个美女中，有两位是康王与齐王进献的。
　　江南是选美的最后一站，依照太后的意思，是选足十个与众不同，娇俏可人的民间女子，让皇上挑选几个顺眼的充作低等嫔妃，除去已经在他处选到的六个，还剩下四个名额，因此赵王一行刚到江南，吴王桓次与一众地方官员，豪门望族便趋之若鹜，一个个淡妆浓抹，才貌出众的江南美女被送到行馆，任凭赵王挑选。
　　子楚不胜其烦，在吴王桓次一干人的推荐下，选出了三位出类拔萃的平民少女。
　　至此，还剩下一位美女的空缺。
　　子楚遂听从亲信白千的建议，微服到民间暗访，以期能寻觅到西施那样千载难逢的绝色尤物。
　　苏怜将已经中选的九个美女一一审视过，发现这些美女，或多或少都与主子娘娘有一分半点的相似，或是容貌，或是神情。看来赵王确实是在用心为顺成帝选美，他揣测小皇帝心中大概是喜欢主子娘娘那种类型，因此才对症下药，势要利用这些少女去分娘娘的宠幸。
　　想到此，苏怜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面上飞快地略过一丝冷意。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湖面上忽然响起一阵悠扬的少女歌声，柔柔糯糯地飘入众人的耳朵。
　　苏怜与白千等人不觉站起身来，一齐走出船舱去。
　　只见远远地划过来一艘小渔船，船上只有一位少年船娘，穿着绿色的粗布麻衣，头戴碎花头巾，一面哼唱小曲一面向着船头上的子楚好奇地张望。
　　再看赵王子楚，依稀望见那少女面容，早已震惊得七魂出窍。
　　“……三江潮水急，五湖风浪涌。由来花性轻，莫畏莲舟重。”少女已划到乌篷船的近旁，停住船，收了歌声，只歪着脑袋，愣愣地望着子楚出神。
　　苏怜与白千等人的目光，此时也猛然定在少女的脸上，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说。
　　少女与侧妃，不，是与当今的阳贵妃，容貌竟有七八分的相似！
　　不同的是，少女身形单薄，眼神单纯而清澈，一双眸子像乌亮的磁石般，好像能将男人的心都要吸进去。
　　苏怜的眼底，飞快地略过一丝杀机，这个少女与他们之前选中的九个少女，简直有云泥之别，这个女子一旦入宫，他几乎可以断定，一定会成为主子娘娘最大的威胁，更可怕的是，这个女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而主子娘娘的真实年龄，已经二十六岁了。
　　少女的身份来历很快被访查清楚，是瘦西湖边上的一家何姓渔民之女，今年只有十五岁，小名唤作真娘。
　　何家只有这个女儿，真娘的几位兄嫂都是老实胆小的渔民，收下官家的一千两养家银，便将真娘交给了子楚。
　　按照规矩，十名佳丽要在扬州停留一段时间，接受基本的宫规礼仪教导，子楚吩咐将真娘与其余九位少女分开，单独寻了一处幽静的小院居住，又拨了两个宫廷教养嬷嬷、两个小宫女过去伺候，是以真娘尚未进宫，俨然已经受到了妃嫔娘娘的待遇。
　　这一日黄昏，子楚信步在行馆中漫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真娘的小院，隔着矮墙，只听见里面传来女子咯咯的笑声，那院门半掩半开，走近前就能将里面的情形看得真真切切。
　　此时已近中秋，天气微凉，真娘只穿了一件桃红的夹衣，拿素锦手帕蒙着眼睛，挽起袖子与两个小宫女玩捉迷藏的游戏。
　　两个宫女引她追逐到院门前时，子楚已经无声无息地踏进院子里来。
　　宫女们惊得正欲喊出声来，却见子楚抬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忙默然施礼退下，真娘遂将子楚一把抱了个满怀，口中笑着：“这下可抓住了！抓住了！”
　　但摸索之下，立即觉察到不对，扯开蒙眼的手帕，少女当下就愣住了，半晌，才红着脸俯下身行礼：“王爷——”
　　子楚没有说话，只怔怔地凝望她纯美的脸庞，目光，越来越炙热。
　　真娘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她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样俊朗伟岸的美男子，而且还是名扬天下的赵王桓子楚。
　　嬷嬷们告诉她，她是要进宫当娘娘的，皇上是位十七岁的英俊少年，她生的这么美，一定能得到皇上的宠幸，从此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真娘只是一笑而过，瘦西湖上为她神魂颠倒的王孙公子她见得不要太多，皇上只不过是天底下最有权有势的纨绔少年，身为美女，若是嫁人，就要嫁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盖世英雄。
　　听说，大周的江山有一大半都是这位“处州六郎”打下来的。
　　子楚没有料到，这小女子竟然仰起脸来，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他慌乱地把目光投向别处，向着一旁的教养嬷嬷吩咐：“好生照料何姑娘。”
　　说完便转身欲走，真娘的一颗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了出来，在他走到门前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冲上前去，拉扯住他的衣袖，红着脸哀求：“王爷，民女不愿意进宫。”
　　“姑娘，”子楚睫毛微颤，口中淡淡地说，“你的家人，已经收了朝廷的身价银子，你现在已经是皇家的人了。”
　　“可是，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任凭王爷甩开她的手，漠然离去。
　　真娘以为，她因此冲撞了王爷，王爷不会再来看她了。
　　可是两日之后，王爷又来了，这一次，带来了两个歌舞教习。
　　他命令她们，教真娘练习响履舞和红尘戏，这两支舞，都是天下间最迷人的舞蹈。
　　特别是红尘戏。
　　一个月过去，子楚带着白千和苏怜他们到真娘的小院来，检验真娘的练习成绩。
　　白千等人惊讶地发现，真娘挽着云鬟雾髻，薄施粉黛，淡扫蛾眉，穿着白纱衣，绿色的百褶裙，俨然是侧妃阳阿离十六七岁时的装扮。
　　当少女身上的纱衣被甩飞在地，身上只着素色中衣，长舒广袖，旋转得越来越快时，他们更加惊悚地发现，这个少女的神态韵致，一颦一笑，已经与当年的侧妃娘娘合二为一。
　　子楚站在人群的最前面，看得目不转睛，渐渐地，泪眼模糊。
　　苏怜的眉头越蹙越深，白千等人，则是一脸的担心忧急，王爷不会私自扣留这个神似侧妃的少女，以慰相思之苦吧？
　　但是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又过了一个月，子楚便下令，启程回京。
　　谁知回京的路上，又横生枝节，在路过一处荒僻的杏子林时，竟遇上一伙武功不弱的蒙面人。
　　这些人径直挥舞大刀涌向佳丽们所乘的马车。
　　子楚勃然大怒，一面命令白千带着侍卫抵挡，一面骑马直接冲向真娘的马车，原来真娘是独乘一车，此时也被几个蒙面人围困，赶车的车夫已经被砍倒在地，子楚飞身跃到车夫的位置，竟然赶着马车冲出重围。
　　真娘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的情形。
　　那些恶人用弓箭射中了马，王爷被迫抱着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他紧紧护着她，以一敌五，胳膊上肩背上划过数刀也没有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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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王护送的候选佳丽车队遇刺，消息传到朝廷，文武大臣个个震惊不已，心中第一个怀疑的对象便是顺成帝。
　　顺成帝当廷宣布，派出右卫军一千骑兵前往京师外城接应赵王。
　　当夜与阳宦一起用晚膳，见她神情较往常冷淡了许多，忍不住放下筷子淡淡地吐出一句：“朕没有派人去杀皇叔。”
　　阳宦也放下筷子，扶着小腹起身离去，临去时平静地说道：“佳丽们快进宫了，皇上还是操心一下殿选的事吧。”
　　桓冲懊恼地皱起了眉头。她没有唤他君郎，而是称他为皇上，就是真的生气了，不知是怀疑我派人刺杀皇叔，还是恼恨我没有听她的话？
　　殿选那天，已是十一月时节，天空有细碎的雪花飘飞，久病的太后在宁妃的陪伴下也驾临了承恩殿，她刚刚坐下，便看见顺成帝，穆皇后，以及手持宫扇的贵妃一行人迎面走来。
　　太后嘲弄地盯住了贵妃，承恩殿，是她与阳氏初见的地方，也是她所有不幸的开始。她很想问问贵妃，故地重游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好不容易才忍住了。
　　毕竟，今天她来的目的，是来看这个贱人的笑话的。
　　在此之前，太后亲自召见了传说中比贵妃还要美丽动人的何真娘。
　　见过之后，她笃定，贱人的死期终于到了，冲儿见了这个更年轻、干净的“阳阿离”，肯定不会再多看那个人尽可夫的贱人一眼的。

《倾国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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