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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戏言】衍生刀
1
小狐崽睁开了眼睛，迷迷糊糊地缩在母亲怀中。
作为一只狐狸，他没有更多的思想，一切行为只为觅食和生存。
他没有父亲，因为父亲只是母亲领地上的一个匆匆过客。
当然，他也是。
一段时间内，他从母亲那里习得些许生存技巧，却也渐渐与母亲疏离。
直到有一日，母亲开始试图将他从自己的领地上驱逐。
出于幼狐对母狐的依恋，他并不愿离去，但也开始脱离母亲的帮助，自己掘洞，自己觅食。
后来，他发现母亲有了新的孩子。
他终于完全失去了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立场。
一个雪夜，他兀自离去了，背后是一串小梅花脚印。
他得去找一个属于自己的领地。
2
不巧的是，作为一只几乎没有智力可言的狐狸，他误入村庄。
为了生存，他偷过鸡，摸过狗，挨过棒子。
终于在一日试图拖走一只公鸡时，鸡鸣声惊动农户。
农人提刀赶来，手起刀落。
狐鬼惊醒，脖子上的剧痛让他颤抖良久。
他早已失了人身，即便醒来也是毛绒绒红毛狐狸一只。
不对，实际上他现在也不能算是毛绒绒，因为他不过是三途河中看得见摸不着的一缕孤魂而已。
三途河流经孟婆府，流向冥界六道泉。
若孟婆判定某缕孤魂轮回够数，便让他上岸，安排其去往欲界生活，或去地狱界当差。
若是尚未够数，便奉上孟婆汤，孤魂饮下后继续随河流前行，注入六道泉中去向往生。
狐鬼飘进了孟婆府，貌寝毒妇正在搅汤。
轮到狐鬼时，孟婆看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在他的那一页又画了一笔：“还差一千三百二十二次——饮汤！”
狐鬼老实巴交地接过汤药，吹一吹，瞥了孟婆一眼，咕嘟咕嘟喝下去。
还碗，继续往前飘。
说时迟那时快，孟婆忽一把将他从河中拎起，大喝：“敢耍滑？一碗孟婆汤你给我倒掉半碗！蠢狐狸，给我张嘴！”
狐鬼嘶鸣一声，被孟婆捏开嘴巴，滚烫的汤药强硬地灌下去。
狐鬼的眼神逐渐从倔强变得木讷，最后四爪一松，忘记抵抗。
孟婆将他重新扔回三途河，他便乖巧地随着河流流去了。
方才他千百次提醒自己不可忘的事，也再也想不起来了。
3
再世为狐，他很争气，没跑错方向，在森林里开拓了属于自己的领地。
他躲避天敌，驱逐来犯，追捕猎物，茹毛饮血。
忽有一日，一佩剑骑马之人捉了他去。
一路颠簸，他逃脱未果，那人将他带进了一片红墙黄瓦之中。
佩剑之人拎着半死不活的狐狸，献给面前的美人道：“刘妃娘娘，这是您要的狐狸。”
刘妃点头道：“将这畜生的皮扒了，留一口气送给那给李妃接生的尤氏，让她去与陛下说，李妃生了只狸猫出来。”
小狐狸哪里听得懂这些，只不停挣动着。
不久之后，产房内，产妇的呼喊掩盖了狐狸的惨叫。
佩剑侍卫剥去狐狸的皮毛，尤氏颤抖着用包布抱起这血淋淋的身躯，边向门外跑去，边大声呼喊：“李妃娘娘她！李妃娘娘她生了只妖物啊！是妖物啊！”
4
狐鬼醒来，浑身剧痛。
他在孟婆手上激烈地挣扎着，大喝：“放开我，丑婆子！我不喝你这苦汤药——唔！”
又是一勺孟婆汤灌下，下咽之前，他拼命地想着——
不要忘记她。
不要忘记她。
不要忘记……谁来着？
5
又是千次轮回。
他被人类饲养过，在森林中称霸过，有时寿终正寝，有时却不能。
有时，也会发生些莫名其妙的事，比如有个人把他拎在灌木丛边，自己缩在暗处，掐着嗓子喊：“大楚兴，陈胜王。”
待有旁人看过来，那人便松了手，小狐狸赶忙开溜。
再次来到孟婆府，他实在是怕了被强灌热汤的恐惧感，讨好地道：“好姐姐……”
孟婆眉开眼笑：“小狐崽，不管怎么叫，汤还是要喝的。”
狐鬼挣扎道：“或许可以少喝一口？”
孟婆觉得好笑：“少喝一口，只能记得一个人、一桩事罢了，有何意义。”
狐鬼道：“我只记一人便好。”
孟婆来了兴趣：“却是何人？”
狐鬼说：“大空界上，威德自在菩萨。”
6
重回人间，小狐狸真的还记得六界之上，有那么一位救苦救难的菩萨在。
他将狐狸脑袋对准苍穹，高声嗥叫。
仅是如此，作为一只狐的狐生便没有那么难熬了。
这一世，他是一只总往寺庙跑的小狐狸。
出家人心善，未曾打杀于他；他总往菩萨座前跪拜，人道这狐有灵，还为寺庙赚得许多香火。
他虔诚地望着威德自在菩萨的像，在心中倾诉苦恼。
7
狐狸心道，我有挚爱，爱而不得，该当如何。
六界之上，大佛光前，那人眉目慈悲。听闻诉苦之声，抬手施术，想要抚其心中凄苦。
菩萨说：“一别两宽，各自安好，个中恩怨，不若放下。”
狐狸摇头：“那年你也这么说，可曾见我放下。”
菩萨收起术法，缓缓摇头：“好良言难劝求死的鬼，大慈悲救不了自绝的人。”
狐狸道：“那可不成，你可是菩萨，求菩萨救我。”
8
狐狸在寺中寿终正寝，三途河中悠悠转醒。
“大慈悲救不了自绝的人？你倒用我说对你说过的话来劝导芸芸众生。”狐鬼嘴角扬起。
三途河上，萤火飞扬，每一点都是他的拳拳爱意。
9
又是百世轮回苦，小狐狸每次少喝一点点孟婆汤，便每次少失去一点点记忆。
这一次，他穿过树林，看到一座巨大的古墓群。
守陵侍卫带新来的女侍卫巡逻，介绍道：“最大的是元帝陵墓，周边的分别是殷渮帝、弛瑜帝、亦临帝、可婉帝、嘉阳帝、裕和帝、荷姚帝、山廉帝陵墓，那边正在修建的是当今女陛下的皇陵……”
狐狸来到弛瑜帝陵墓前，将鼻尖贴上光滑的墓顶。
他什么都没感受到。
10
三千世前，瑜瑶随神差下界，寻回了佛珠，飞升大空界。
张弛瑜肉身归于尘土，唯一的生魂也消散而去。
那一年，栖灵宫的尹太妃恍若魔化，杀人如麻，战火纷乱，血流成河。
尹太妃心里只一个念头——我要全天下为我的小瑜儿陪葬。
直至后来，亦临帝大义灭亲，将其斩杀，天下重新归于平静。
狐鬼第一次醒来，是在六道泉上，已是狐身。
冥界三小鬼对他逼逼赖赖、骂骂咧咧，他也不放在心上，只焦急等待着神判庭对他的判决。
三日后，判决下来——念他在人界救过威德自在菩萨性命，又魂归得早，所犯杀孽不算太重，便免了湮灭之刑，判他三千次人界轮回，尝尽畜生苦楚。
狐鬼大喜过望。
从此，他无时无刻不在等候三千世轮回之后，重归上界的一天。
11
所以这一世的狐狸便住在了旧情人的陵墓旁。
再没有比这更巧的了，他竟轮回到了南朝，投胎至皇陵附近。
若是那缕生魂能留在那里陪陪他，就更好了，如今的弛瑜帝皇陵于他不过是个空壳。
不过，有空壳也总比没有要好——狐狸委委屈屈地想着。
果然是他太天真，在人界历劫时结下的情缘，原来根本算不得数。元神回归后的瑜瑶仙官根本还是没有情根，干脆地就取了佛珠回去做她的活菩萨了。
狐狸恨她吗？
或许开始的几世还有几分恨意吧，但三千世折磨之下，他早已忘记那份怨怪了。
毕竟他从始至终，都很爱小瑜儿心怀天下的模样。
12
狐狸趴在弛瑜帝陵墓旁，微笑老去。
狐鬼亦微笑着在三途河中醒来。
这一次，孟婆告诉他，他的轮回满了。
狐鬼怔住，他几乎忘了这一天真的会到来。
他的魂魄逐渐实体化，他又是瑜瑶喜欢的那只毛绒绒的小狐狸了。
13
狐鬼撒开四蹄，飞快地奔跑。
冥界三小鬼拦他不住，眼睁睁看着他穿越了六界镜。
从六界镜另一端飞出，呈现在狐鬼眼前的是云山无数，佛塔万千。
他一刻不停地找寻，走遍大空界佛塔，终于在一间塔内看见了瑜瑶。
不对，是威德自在菩萨。
她依旧样貌清丽，慈眉善目，气度威严。
她开口，佛塔之内满是回音：“你完成三千轮回，重为地狱鬼仙，按规矩，你不该往来大空界。”
狐鬼走进塔中，妖娆地甩甩尾巴：“说得道貌岸然，当年你在空界养狐狸时，可想过什么规矩不规矩？”
菩萨道：“您是年长之人，应知多说无益。”
狐鬼执着地化作人形，苦苦哀求：“菩萨，我爱慕你。”
菩萨依旧眉目慈悲，双手合十，喃喃开口。
14
大慈大悲。
深恩负尽。
众生皆苦。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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