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生

　　通灵人怎么会看不到鬼魂？
　　解施蝉很快冷静下来，静静地看着凌仁生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如果连凌仁生都看不见自己，那恐怕事情也没那么简单。
　　他思索了一会儿，拿出手机开始打光。不知道在这种离奇的状态下，机械光源能不能传到凌仁生眼里。
　　然后他继续眼睁睁看着凌仁生什么反应都没有，径直继续往前走。
　　解施蝉：“......”就离谱。
　　他继续走近追着凌仁生的脚步，试图用身上各种东西吸引对方的注意。
　　无果。
　　不过，待走近他才发现，凌仁生手上多了一个小小的圆盘。就在他靠近的时候，小圆盘的中央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随着红光的闪动，凌仁生似乎也若有所感停下脚步。
　　这是通灵人人手必备的探测仪。高科技时代已鲜有使用古法来追踪灵异事物，这种不知道被谁改造出来的探测仪，可以大致探测到周围的鬼魂。
　　很多开通阴阳眼的通灵人，像凌仁生这样的，其实大可没必要用到这样的辅助型工具。不过，这个工具的探测范围比肉眼可视范围要广得多，在面对未知的灵异事件，这个工具也可以起到很好的防范作用。
　　按照这个红光的闪烁频率，那个鬼东西大概率就在附近了。不过，凌仁生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的危险，反而是察觉出一丝熟悉的气息。
　　解施蝉如果能知道这个东西的作用，或许会点点头来一句：确实。
　　即使他不知道，大概也能猜到一点。所以他一直跟在凌仁生身边，圆盘上的红光也疯狂闪动。
　　凌仁生抿起唇角思忖片刻，而后小心翼翼开口：“......蝉儿？你在附近吗？”
　　他大概能猜到那鬼东西肯定对落单的解施蝉有所不利。如果这个红光没有威胁性，很可能其实不是作祟的鬼魂，而是......
　　他不知为何一直没能找到的，解施蝉。
　　不知道蝉儿刚刚经历了什么......他此刻竟有些害怕了。
　　寂静的夜空中，凌仁生的声音静静回响在风里，又被狠狠吹了个粉碎。
　　沉默的紧张中，解施蝉也有开口回应：“我在。”
　　当然是听不见的。
　　凌仁生深吸一口气。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下，他连看都看不到对方人影，自然也无法听到对方的声音......这和他之前遇到过的一个情况很像。
　　当时他还很小，跟着爷爷在山那边的流放区长见识。流放区的怨气极重，他功底还差一大截儿，一不小心就着了道，被困在一只地缚灵的鬼境里。
　　他爷爷那会儿也是死找找不到他人，但不愧是老道了，抬手隔空画了一堆他当时还看不懂的符咒，直接建立了鬼境和现世的联系，把他从鬼境里扯了出来。
　　进入鬼境的他其实并未发觉任何不妥，因为周围的景物并无大变化，他当时也听着爷爷的话，在原地乖乖啃一本厚厚的术法书。直到他直接被爷爷拽出来，还懵懵懂懂：发生什么了？
　　那之后，他还缠着爷爷学了一些能让鬼境和现世建立联系的术法，只是学得并不精，只会一些简单的联系方式。
　　现在他倒有些后悔了。解施蝉现在可能正是被困在那只地缚灵的鬼境里，若是自己会得更多一些，就可以直接把人救出来了。
　　回忆片刻，凌仁生拿出一支笔蹲到地上，抬手就是一个奇怪的符咒。
　　咒成那刻，地面闪动片刻暖黄色的光芒，简单地照亮一小块区域，很快又融入土地之中。
　　“通灵术法，阴阳相通......且听魂意，以通魂声。”
　　一段碎碎念快速念完，凌仁生再次出声：“蝉儿，你在不在？”
　　解施蝉立刻回应：“我在你左手边。”
　　通灵的咒法果然管用，凌仁生听到熟悉的声音立刻松了口气。
　　解施蝉的声音一如既往平稳，即使看不见人影，凌仁生仍然能想象到对方冷静的样子。听上去，不像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担心，我去找那只鬼干翻它，等它魂力不足，困住你的东西缺少支撑，自然就会放你出来。”
　　通灵声之后，凌仁生也隐约在周围听到有一些陌生的声音。低哑的嘶吼声被夜晚的寂静衬得格外清晰，凌仁生很快锁定了位置。
　　九号楼，楼上。
　　解施蝉看凌仁生望向九号楼楼顶，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找到了？”好像在他眼里，凌仁生能解决这一困境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却没意识到这种无厘头信任从何而来。可能就像溺水的人，连一根漂浮的稻草也会拼命抓在手中一样呢。
　　凌仁生“嗯”了一声，抬脚就要往楼梯间走，想起解施蝉还在身边，又止住了脚步：“对了，蝉儿，那你......”
　　话说一半，他有些犹豫起来。
　　要不要让蝉儿跟着自己？
　　地缚灵这种东西，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他凭经验判断，地缚灵的形成可能和这片待拆的楼房有关。而居民区改造是近几年的事，地缚灵的形成缺少年份，或许他对付这东西是绰绰有余。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个地缚灵不好对付，伤到了蝉儿怎么办？他看不见解施蝉本人具体位置，提供及时的支援也是有心无力。
　　但要是让蝉儿一个人在这里等着，他是更不放心。刚刚他在地下室遇到的化形鬼——也就是会模仿成他人模样的鬼魂——就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虽然刚刚那个已经被他随手处理掉了，但不排除还有其他鬼魂的存在。毕竟，刚刚那个化形鬼能够准确模仿出解施蝉的样子，这么高级的能力不像是自然形成。
　　现在想想，化形鬼的出现，他也多了一个猜测。
　　这一片待拆的危房阴森森的，很适合养鬼。
　　通灵人之间都要约法三章，养鬼行为是会受到众怒的，但也并不是没有。一般而言，通灵人养鬼，大多是为了做一些活人做不得的勾当。
　　按照现代社会的条例，活人什么事不能做？伤害别的活人的事。
　　想想这里可能还会有很多恶劣的化形鬼存在，甚至那个养鬼的通灵人本人可能也离得不远......凌仁生一点儿也不放心把解施蝉一个人留在原地。
　　解施蝉听了半天没下文，但也猜到凌仁生在想什么，不禁失笑：“我跟着你吧。要是遇到危险，我站远点。总比我一个人遇到危险孤立无援要好。”
　　最后半句话，他玩笑般说出口，权当是调节气氛，却看到凌仁生一下子变得凶巴巴的：“呸，你才不会遇到危险！别瞎说！”
　　“好的，凌大道士。”解施蝉弯弯眉眼一笑，哄人般安抚他。
　　“呃......是通灵人啊！道士显得好土好俗啊！”
　　“好好好。......”
　　他不知道有鬼境的存在，但也知道自己这个状态很有问题。这么一个非常态的情况下，哪能不遇到危险呢？不怪他悲观，不过小心谨慎未雨绸缪，总比自信过头目空一切要好。
　　然而，凌仁生的话还是让他心头一暖。
　　溺水的人抓住的可不是一根稻草，这明明是一块可以救命的浮木。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九号楼的楼梯间。这片居民区是六层楼高的平房建筑，没有电梯上下，两人只能爬楼。
　　楼道内的灯已经坏了，漆黑一片中，凌仁生掏出手机打光，同时提醒着解施蝉注意脚下。削弱的视觉增加了其他的感官效果，他能听到那属于鬼魂的嘶吼声越来越近，心中也愈发警惕起来。
　　解施蝉也听到了那种凄厉的声音。同在鬼境里，他对鬼魂不如凌仁生那般敏感，但毕竟离声音源头的距离越来越近了，于是也就很难忽略这种刺耳的声音。
　　他抬手捂住耳朵，偏头看着凌仁生那张严肃的脸，想了想，难得打破沉默开了口：“你刚刚去到14单元了吗？”
　　以前两人相处的时候，凌仁生才是最爱没话找话的那个，解施蝉总是安静在一旁听着，一边做个听众，一边处理手头正在做的事。有时甚至只把凌仁生的叨叨当背景音，凌仁生一问“我刚刚说了什么”，他还有可能答不上来。
　　现在，他自己有些紧张起来，凌仁生可能也没那么轻松。他想缓和一下两人的心情，当然，还有几分关心凌仁生的情况，也有几分想尽快拿到证据的迫切......
　　总之他开了口，凌仁生也就接了话：“嗯，到了。啊对了......”
　　凌仁生于是也把那只化形鬼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添上了自己刚刚的猜想：“那很有可能是别的通灵人养的鬼，所以留在外面确实不安全。”
　　解施蝉简单“哦”了一句，心中却不如表面那般淡定，还是有些后怕。
　　不仅是因为他为没有留在原地而感到庆幸。想想化形鬼跟着凌仁生那么久，连凌仁生都没能立刻察觉，要是自己被盯上......
　　他直到现在还活着，实在是因为化形鬼手下留情，没有挑中自己祸害。
　　跟着那声音，凌仁生做了一个基本判断，站到了通往天台的楼梯尽头。被锁住的门静悄悄任来者打量，锈迹斑斑的锁头和门上留下的痕迹，无一不流露出岁月的侵蚀。
　　“那只鬼在天台？”解施蝉一下子想到好几种死法的可能，“坠楼？抛尸天台？被骗上楼谋杀？自杀？”
　　“如果怨气那么大，还是能形成鬼境的地缚灵，那被人谋害的可能性要大一些。”凌仁生也跟着想了想，“不过，地缚灵这种东西，和我之前说的两位学姐，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算了，你看到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说着就要直接去拽门锁。解施蝉却忽然想到什么，手疾眼快喊了一声拦住他：“等等。”
　　凌仁生立刻停住动作：“怎么了？遇到什么东西了？没事吧？”
　　“不是。”解施蝉略微一皱眉，“我是说如果......如果楼上就是凶杀现场，你这样直接开锁，算不算是在现场留下指纹？”
　　凌仁生习惯用通灵人的视角解决问题，解施蝉则会更多思考到法治社会里可能会发生的种种。这番提醒并不是废话，在凶案现场留下指纹会面临什么问题......凌仁生也不是傻子，解施蝉不必再强调，他就立刻收回了手。
　　这和在学校撬开507的锁不一样，校方又不会闲着没事干去查一扇宿舍门上有没有留下谁的指纹。万一碰巧天台就是一起凶案，自己因为留下指纹成了嫌疑犯，他该怎么向警方澄清这一点？
　　所以......怎么开门比较合适？凌仁生没带手套这种东西，一时竟有些无措。
　　没想到他堂堂通灵人准备齐全，就等着把门后的地缚灵狠揍一顿，却被一扇普普通通的上锁着的门难到了。
　　解施蝉试着碰了一下门：“我试试能不能......嗯？”
　　他之前没能碰到凌仁生，对自己能碰到这扇门的实体其实没抱什么希望。
　　所以，也算是意料之中，他直接穿过门，一下子看到了天台上的景象。
　　然后他皱了皱眉。
　　这可......不是很让人愉快的景象。
　　凌仁生大概猜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嘶......等一下，蝉蝉，你是不是直接穿过门去了？你看天台的场景之前做好心理准备啊，在鬼境里地缚灵的模样一般不是很让人舒服......”
　　解施蝉默默从门那边缩了回来，幽幽开口：“......晚了。”
　　那地缚灵是一大团巨型血肉模糊的肉块，黑暗中看不清颜色的液体从肉块顶端，沿着数十条不平的褶皱弯曲流淌，在地面上积了一滩粘稠的液体。失血过多在这团肉块上似乎并不适用，它仍是活着的样子，慢慢地蠕动着表面的每一块肌肉，滚动着表层皮肤下包裹着的肉糜，在一层层褶皱的摩擦下挤压成不堪重负的形状。
　　解施蝉进入天台的那一刻，那团肉块似乎感触到了他的存在，动作显而易见地有所停顿。
　　然后它从层层褶皱的围裹中翻出了一只硕大的眼球。眼球经过触碰弹动，咕噜噜滚到地面，无机质的黑色瞳仁随着翻滚，却没有被改变凝固的视线，一直静静注视着天台上的外来客。
　　最后它停在了解施蝉脚边，无神的目光盯住解施蝉的双眼，眼白上布满狰狞凸起的血管。
　　解施蝉似乎能感受到，目光中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它好像也还拥有人类的情绪，对这位陌生的外来者充满疑惑。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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