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生

　　火树银花不夜街是一条繁荣的商业街，和豫和大厦相连着的，错综复杂的商业网在此为中心，如蛛网那般交错盘踞。奸诈的商家如蛛王游走在透明的丝线上，冷眼注视每一条商业链上的动静。
　　然而，最繁华往往衬出了最落寞，坐落于不夜街西北方向，有一片待拆迁房固执抱团在这片繁华的对岸。
　　由于地方妥善安排，大多数住户已经领到拆迁款另寻他处，只有零星几户钉子户的家门口仍然在夜晚亮着灯。
　　零星的灯光散落在暗黑一片的危楼，一到夜晚更是四下寂静，幽深孤寂的悚人感立刻就显现出来。
　　许从生的地下室正是在其中一栋楼底下。在他住进地下室的时候，这整一片小区还没有收到拆迁的命令。直到拆迁令下来。
　　许从生还时常后悔惋惜。毕竟住在地下室可是没有正规房产证的，他可得不到那一笔拆迁巨款——这也是许从生无意说出来的。反正这些事以后都跟着他带到地府，以后怕是都没机会说了。
　　此时此刻，解施蝉判断了一下即将被拆迁的小区的布局：“14栋一单元......应该往这边走。”
　　就在他准备往前走时，凌仁生突然脸色一变，轻轻拽了他一下。
　　“等一下......14栋是在那边？”凌仁生脸色不是很好。他在解施蝉疑惑的注视下又闭上眼仔细感受了一下，随后睁开眼睛，表情依旧凝重，“那里肯定出过事，我估计有不好的东西。”
　　他在得知这是一片拆迁危房的时候就有不太舒服的感受——毕竟这样没有人气的地方，确实是滋养鬼魂的好地段。
　　没想到真的有情况发生。
　　通灵人口中不好的东西，那只能是怪力乱神的怨鬼在为祟一方。解施蝉眼皮一跳。
　　而且听凌仁生的语气，那东西好像没有那么好解决。
　　凌仁生深以为然。相比于李雅静学姐那样怨气冲天，但好歹有迹可循。怨气深重的地缚灵往往最难缠，毕竟它们中大多数已经在一个地方逗留过久，才能转化为地缚灵般的存在。
　　而到那时，它们的怨气要么是滔天，简单地完成执念已经无法将其净化；要么，甚至已经忘了到底有什么样的执念，只是被怨气操控，成为暴走的怪物。
　　通灵人一般都很讨厌遇到这样的鬼魂。难净化的鬼魂非常影响业绩，说不定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把自己赔进去也无不可能。
　　然而，据凌仁生感知，前方正是一只怨气不小的地缚灵。
　　两人沉默一会儿，解施蝉才笃定开口：“没关系，我们只是往那个方向走，不一定能和那东西打上交道。”说着他轻轻一笑，“即使碰上也没事，不还有你么。”
　　凌仁生被噎了一下——拜托，自己也没有那么厉害，万一碰上我解决不了的东西不是全玩儿完了吗！
　　但他被这么一噎，反而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好吧。虽然我感觉那东西没那么好对付，不过既然你那么相信我，我也不能让你失望对吧？”
　　不管怎么说，被蝉儿信任的感觉倒也不错。
　　万一......不会出事呢？
　　两人一路往前。
　　物业可能也很久没有找人来维修过小区内的设施，沿着不太平坦的路途深入，本来路口还剩下几盏路灯苟延残喘，到这里的路灯已经基本坏了，撑死只留零星半点的灯光冷眼注视漆黑一片的道路。
　　两人几乎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虽然按照常理，这个小区沿着大街布局，所以从小区入口往这个方向走，第十四栋楼就是相应的14栋。
　　然而，在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距离之后，解施蝉借着手机自带手电筒的微弱光亮，看到了居民楼上用红色油漆刷上的数字。
　　9。
　　“不对。”解施蝉立刻关掉手机，周身陷入一片黑暗，只有黑暗中寂静的晚风滑过，注视这个黑暗中的年轻人。
　　“我们是不是已经遇到那个东西......人参？”
　　解施蝉一顿，突然猛地回过头去。
　　因为他打着光，所以他一直走在前方开路，以预防突发的变故。然而此刻，本来跟在他身后的凌仁生却不见了踪影。
　　解施蝉额前的冷汗立刻下来了。是凌仁生口中那个东西在作怪......吗？
　　他生来就没有对付这些东西的经验，此刻略微有些慌了神。晚风似乎也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这个年轻人该如何走出困境。
　　风声停驻，周围变得更加寂静无声。
　　从小区门口到这里只有一条路，如果凌仁生此刻不见了人影，也只可能是因为暂时地掉队......但这不可能。
　　解施蝉隐隐约约记得凌仁生曾经跟自己说，他不习惯一个人在家，因为他晚上一个人睡会怕黑。
　　虽然听上去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但解施蝉想不出怀疑的理由，就将信将疑地相信了。
　　所以怕黑的小孩怎么可能在这条漆黑的道路上掉队？
　　所以......解施蝉揉了揉太阳穴，渐渐冷静下来。
　　要么，凌仁生被那个东西盯上，被那东西带走，或者为了不连累自己，只身一人去解决那东西——在解施蝉的直觉里，这确实是凌仁生能干出来的傻事儿。
　　要么......解施蝉静了一会儿，再次打开自己手机里的手电筒，将光束打向面前的居民楼。
　　红色油漆刷上去的数字“9”似乎在大开口肆意嘲笑这个稀里糊涂的误入者。
　　解施蝉看了一会儿，关上手机。
　　因为一直在用手机，他能大概准确地得知，他已经在这个古怪的小区里走了将近十分钟。
　　每栋楼之间的距离约为五到十米，假设他因为前路未知放慢了脚步，即使是每两秒走一米，十分钟600秒也足够他走完区区十四栋楼的路程。
　　不可能还停留在第九栋楼。
　　解施蝉缓缓舒出一口气。他不知道在这样诡异的环境里会出现什么变故，保险起见，他没有再打光——把别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吸引过来就不妙了——又执意往前走了一段路。
　　大约过了五分钟，解施蝉停下脚步。他再次打开手机，扫过居民楼上鲜红的数字。
　　9。
　　解施蝉深吸一口气，头皮不由得开始发麻，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颤。他快速收起手机，侧耳聆听周边的动静，又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要么，就不是凌仁生的失踪，而是他这边出了问题。
　　如果没错的话......这应该是鬼打墙。
　　不幸的是，被他遇到了。
　　被他这个处理灵异事件完全没有经验的人。
　　......
　　“这就是许从生待的地下室？”凌仁生上前一步打量这个地下室的防盗门，从口袋里摸出一根铁丝，“交给我吧，分分钟给你撬开......”
　　在他身后，一双眼睛藏在兜帽里注视凌仁生蹲下后的动作。良久，口罩后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似乎是在笑。
　　“好咯......这地下室得有些年头了吧？再撬几次，锁头就得换了。”凌仁生似乎没有丝毫私闯民宅的觉悟，一把把门推开。上了年头的防盗门痛苦地吱呀一声。
　　“啪嗒。”凌仁生靠着墙摸索到灯的开关，灯光乍泄，整个地下室的全貌也就显现出来。
　　许从生的“家”真就如他所说那样，简陋而单调。一张小床摆在一个角落，旁边是一张木桌，上面摆着半桶吃剩下的泡面，桌面上满是擦不干净的油渍。
　　除去这两个显眼的家具，其他什么的，像柜子，椅子，都是一副破烂的样子，比二手的还二手。
　　凌仁生没碰这些二手家具，径直走向那张小床。床是那种下柜上床的模式，但柜门已经松动快要散架似的。凌仁生稍微用上一点劲，毫不犹豫把柜门直接掰开。
　　——当然，以凌仁生的力气来说，这个力气或许根本不止“一点”吧。
　　“他说在床底下，怎么找不到......啊，摸到了。”
　　凌仁生嘟嘟囔囔拉出一个笨重的保险柜，上面带有老式的密码锁盘，有几个数字上的标识已经被磨掉大半，边缘处也已经生上铁锈。
　　“密码是......0，6，1.......”凌仁生凭着记忆拨动了几下表盘，对最后一个数字却记忆模糊。他对数字什么的一点儿也不感冒，还是让解施蝉记下来的。
　　于是他开口询问：“蝉儿，最后一位是啥来着？”
　　身后没有应答的声音。
　　“蝉儿？你......”就在凌仁生疑惑转头那一刻，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周边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唯一一个活物——也就是解施蝉——也少了说话的声音，连脚步声都逐渐放轻。
　　就好像......
　　不是一个活物似的——
　　凌仁生猛地站起身来，一边抬起的手快要打到身后那人的头上，脚下却突然被那老旧的保险箱一绊，脚踝一疼直接坐到床上。
　　“吱呀——”床板发出一声哀鸣。
　　“我靠......”凌仁生疼地吸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顺势翻身上床，在床上站起身来，居高俯视跟在他身后进门的那道人影。
　　跟进来的那道人影仍旧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视线和床上站着的凌仁生对上。
　　那是一双无神的眼睛，完全失去了活人该有的聚焦，凌仁生一时说不上来他到底有没有跟这东西对上视线。但他直觉有一道极其灼烈的目光凝在他身上，一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顺着毛孔爬上神经中枢。
　　这绝对不是活物了。更何况......
　　更何况，不会有活人的眼白里，没有瞳孔的。
　　凌仁生愣了一下，先是打了个寒颤，而后心底那一点不适渐渐被恼火代替。他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将手伸进口袋。
　　虽然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又是什么时候......凌仁生狠狠地骂了一句，对这个假货只有无比的厌恶。
　　蝉儿或许正处于危险之中，他竟然没有一丝一毫地觉察......太大意了。
　　那东西似乎意识到些什么，身体微微前倾，刚准备有所动作，凌仁生突然从口袋里拿出什么东西往那东西脸上一怼。
　　那东西顿了一下。
　　凌仁生眯了眯眼，对上那东西的视线愈发冷清：“在通灵人面前耍把戏，竟然还真让你得逞了......失策啊。”
　　“不过，不会有下次了。死吧。”
　　那东西似乎也感受到一丝威胁，立刻要去撕掉额前的符咒，却只是十分轻微地挣了一下，完全没能有所动作，只有面部愈发狰狞。
　　凌仁生收回手，冷冷地看了看面前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从床上跳了下来，最后打量了一下那个身影。
　　然后立刻转身，原路返回从地下室跑了出去。
　　“不知道蝉蝉现在怎么样了......”
　　一定要等我回来。
　　“砰！——”
　　身后，传来怪物一般的低吼和沉闷的爆炸声，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内部炸裂开来。
　　“哦？”不远处的大楼上，一声低沉的笑声从喉间缓缓吐出，“挺迅速的，实力还不错啊。”
　　“可是还没完呢......”
　　风无声吹过，把无声的话语吹散成碎片。
　　此时此刻，解施蝉仍在和不知名的鬼打墙顽强斗争。
　　十分惭愧，即使跟凌仁生这个通灵人做了这么久的同桌，这些东西确实是他之前从来没接触过的。
　　解施蝉静静地站在9号楼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红色的，在黑暗中略显鲜血淋漓的数字“9”。
　　黑暗总是给人以未知的恐惧。他站在黑暗中，感受着周围无声的寂静。他其实早该察觉到不对劲，夏天的尾巴刚刚滑过去，这样的深夜应该还有细碎蝉鸣。
　　安静到恐惧也在悄然滋长。
　　“是不是还要等人参来救我啊......”解施蝉幽幽嘟囔了一句，声音很轻，生怕惊动黑暗中什么不知名的古怪东西。
　　被未知的东西扼住命运的后颈脖，还真是蛮狼狈的。
　　不多时，他好像看到不远处——小区的深处——跑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人参！”
　　见到熟悉的人让他万分高兴，然而，等凌仁生跑到他面前，他一手挥过去却扑了个空。
　　凌仁生脸色也很不好看，焦虑的神情溢于言表，毫无疑问是在找突然失踪的自己。然而他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他身边径直走过，一个眼神也没分给苦苦等候的自己。
　　解施蝉一愣。
　　他碰不到凌仁生，可以理解为他被拉进鬼魂的世界，魂魄状态碰不到实体也可以理解。
　　可是凌仁生竟然......也看不到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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