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光

　　季妈妈把厨房门关上，开始逼问自己儿子，“朋友？”
　　季河点了点头。
　　季妈妈冷哼一声，一把拽开他的衣领，“那这是什么？”
　　季河没说话。
　　季妈妈松开手，“我看了，三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有人睡，而且很明显不止一个人。”
　　她在大学里当教授，几乎每天都要在实验室里泡，眼睛锐利的很，一点蛛丝马迹都能看出来。
　　她又问：“你是因为这个才不找女朋友的？”
　　这个确实不是，季河这次答了：“不是。”
　　季妈妈很明显不信，转到下一个问题上，“他多大？”
　　季河静了会儿，说：“17。”
　　季妈妈看着顾时就觉得还小，她还以为人就长的小，结果一问，还真是未成年。
　　她眉毛深深的皱在一起，“这么小你也忍心对人家下手？是不是你哄骗了人家？”
　　季河又静了会儿，“是。”
　　季妈妈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怒火压下去，尽量冷静的问道：“在一起多久了？”
　　季河垂着眼，嘴唇抿了抿，“严格的说，还没在一起。”
　　季妈妈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声音，“没在一起你跟人家睡一张床，没在一起你就……”她又扒开季河的领子，“这样？”
　　她声音里沉沉的都是怒气，“季河，这么多年，我真是白教你了。”
　　季河一动不动的站着，不反驳，也不抵抗，任她骂，只是低着头喊了一声：“妈。”
　　季妈妈语调冰冷，“做什么？”
　　季河声音很低，“都是我的错，不关他的事。”
　　季妈妈说：“哼，你倒是挺知道护着，那怎么就不知道做点好事？”
　　“今天晚上等那孩子睡着了出来找我。”季妈妈扭过身，“现在先做饭。”
　　客厅里，顾时僵硬的立着，季爸爸笑了笑，和蔼的说：“孩子，站着做什么，坐。”
　　顾时嗫嚅着道了句好，然后小心翼翼的坐下来。
　　季爸爸看着他拘谨的模样，笑着说：“被你阿姨吓到了吧，她那人就那样，在学校被人起个外号叫灭绝，其实她心肠不坏的，别害怕。”
　　顾时松快了点，“我没害怕。”
　　季爸爸并不拆穿他，他看的出来，这孩子不只是害怕季妈妈，还害怕他，这种害怕就值得人深思了。
　　他笑眯眯的问道：“孩子，多大了？”
　　顾时声音大了点，“17。”
　　“17啊……”季爸爸点点头，“上高二？”
　　顾时说：“对。”
　　“我跟你阿姨都是Z大的教授。”季爸爸说：“以后可以考虑考虑往我们学校考。”
　　Z大是很出名的大学，顾时脸红了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声音又小下去，“我，学习不太好。”
　　“那没关系，你可以让季河教你。”季爸爸先贬后扬，“他虽然不济，但脑子还算好使。”
　　他笑了笑，“就是小时候太淘气，把我和你阿姨气的啊。”
　　顾时眼睛亮了亮，不由自主的问：“季哥小时候很皮吗？”
　　“那可不是，”季爸爸想起自己儿子小时候，又好气又好笑，“你阿姨爱养花，养了几盆花宝贝的要命，母亲节的时候，季河看人家都给母亲送花，他就把那几盆花全摘了绑一块，去送给你阿姨。”
　　“你阿姨本来还挺高兴，就是越看这花越眼熟，摸到阳台上一看，她辛辛苦苦养了那么久的花全秃了，把你阿姨气的啊。”
　　顾时忍不住为季河说话：“季哥也是想为妈妈送点东西嘛。”
　　季爸爸笑呵呵的说：“谁说不是呢，所以你阿姨那次是打落了牙齿往肚子里吞，只能千叮咛万嘱咐季河以后不准再碰她养的花。”
　　顾时笑的肩膀一颤一颤的，上身不自觉的往前倾，也不害怕了，追问道：“还有呢还有呢？”
　　季爸爸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里大概有了数，“还有啊，他有一次跟着人家上树去掏鸟窝……”
　　季河和季妈妈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一老一少聊的正开心，季爸爸笑眯眯的说着什么，而顾时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们出来那俩人都没看见。
　　季妈妈看了眼悄悄松口气的季河，心里叹了口气，喊道：“吃饭啦。”
　　季爸爸止住话头，应了一声：“哎。”
　　他站起身，对顾时说：“走吧，尝尝你阿姨的手艺。她在家虽然成天不乐意做饭，就知道使唤我，但还是能吃的。”
　　顾时忍不住又笑了笑。
　　季妈妈听到了一点，“哼，老头子，又说我坏话呢吧。”
　　顾时急忙道：“没有没有，叔叔在说您做的饭特别好吃。”
　　季妈妈动作利落的把饭菜摆好，“孩子，你不用帮他说话，我都听见了。”
　　顾时瞬间熄了音。
　　季爸爸对他说：“没事，你阿姨就这样，自己做了还不乐意别人说，不用搭理她。”
　　季妈妈将递给他的筷子收回去，竖起眉头，“你说什么？”
　　季爸爸说：“不要吵架，要庄重，严肃。”
　　季妈妈嫌弃的看他一眼，“你成天就会说这句话。”
　　她对顾时笑笑，“别理你叔叔，吃饭吧。”
　　顾时点点头，笑道：“哎，好。”
　　他蹭到季河旁边，小小声的喊了一句，“季哥。”
　　季河偷偷的碰了下他的手，安抚他，“没事，吃饭吧。”
　　顾时吃饭吃的特别安静，跟在谭子熙家里时判若两人，除了回答一下季妈妈时不时问他的，菜好不好吃的问题，几乎不怎么开口，生怕说错一句话。
　　季河知道他原本是什么样的，也知道他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
　　他心里一痛，将特意做的水煮肉片往顾时这边推了推，又给他夹了一筷子，说：“我爸我妈不怎么吃辣，你多吃点。”
　　顾时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季爸爸递给季妈妈一个眼神，你不能把你灭绝的气势收一收，看把人家孩子吓的。
　　季妈妈瞪他，你才是灭绝。
　　她在心里嘟囔，哪个媳妇儿不怕见公婆，也不能怪我啊。
　　不过虽然是这样想的，她还是尽量把自己的声音放柔，也给顾时夹了一筷子菜，“小时是吧，不用在意我们，多吃点啊。”
　　顾时受宠若惊的说：“是，阿姨。”
　　吃完饭，顾时抢着去刷碗，却被季妈妈给拦住了，“不用管，让他去。”
　　顾时虽然应了，但还是跟着季河去了厨房。
　　季妈妈看着两人进了厨房，走到季爸爸旁边，叹了口气，问他：“老头子，看出来没有？”
　　季爸爸翻找出他之前带来的棋盘，“嗯。”
　　季妈妈又问：“你什么想法？”
　　季爸爸把象棋子拿出来，说：“那孩子不错。”
　　季妈妈没说话。
　　季爸爸抬头看她，“怎么，你是不乐意儿子喜欢男人？”
　　季妈妈说：“我是那么迂腐的人吗？就是觉得，那孩子有点小。”
　　季爸爸点点头，“是有点小，不过也17了，再长长就大了。”
　　“但是……”季妈妈欲言又止。
　　季爸爸诧异的说：“咦，灭绝也有说不出口的那天。”
　　季妈妈心烦意乱，也懒得再跟他计较，挪了挪，又离他近了些，小声说：“但是他们现在在一张床上睡。”
　　季爸爸也没有太在意，“平时的朋友还在一张床上睡呢。儿子还是能把握住度的，你担心什么。”
　　“可是儿子说他们现在还没在一起。”季妈妈还是很焦心，“我问他是不是他哄骗人家的，他说是。”
　　哄骗人家可是大事，季爸爸终于皱起了眉，“儿子真是这样说的？”
　　季妈妈也皱着眉，点点头，“他亲口说的，还说都是他的错，不关那个孩子的事。”
　　季爸爸说：“那会不会是为了不让我们为难那个孩子才这样说的？我看那个孩子挺喜欢咱家儿子的。”
　　季妈妈又叹了口气，“不知道，晚上问问他吧。”
　　顾时挨在季河旁边，看着他刷碗，再一次的说：“季哥，我刷吧。”
　　“不用。”季河知道他有点不敢出去，“你就看着吧。”
　　顾时偷偷把厨房门锁上，松下一口气，又蹭过去从背后搂住季河的腰，“季哥。”
　　季河任他抱着，沉默了会儿，低声问道：“害怕？”
　　顾时将脸贴在他背上，小声说：“有一点。”
　　他的季哥这么好，他却想把他拐跑，季妈妈那么想抱孙子，还有季爸爸，那么和蔼，他怕他们会怨恨他。
　　季河真的是在尝试着去接受他了，他拼死也不想放弃这个机会，面对季爸季妈，他总是心虚的。
　　季河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直到刷完碗，他擦干手，转过身面对着顾时，才轻轻的开口，“不用怕，一切有我。”
　　感情这件事，本该是快刀斩乱麻，一刀断个干净最好，可是他却应了顾时，这么消磨着他，如果结局仍然不好，等待顾时的便是天堂到地狱的距离。
　　是他没处理好，就不能再让这个孩子受到其他的伤害。
　　季爸爸棋子都摆好了，就等着季河出去，招呼他：“来，儿子，下两局。”
　　季河看见棋盘都想跑，抱怨道：“爸，你明知道我不喜欢，每次来还非让我陪你下。”
　　季爸爸说：“小时候逼你学不就是为了现在吗？快点快点。”
　　季河捂住耳朵，“我没听见。”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爸就是喜欢把他杀的落花流水的感觉，小时候他管不了他，就要在棋盘上找补回来。
　　顾时从他身后探出头，“叔叔，要不我陪您下吧。”
　　季爸爸惊奇的问他：“你会下？”
　　顾时走过去，“会，专门学过。”
　　季爸爸一喜，“来来来，陪我下几局。”
　　他一边和顾时下棋，一边闲聊，“我以为你们这些年轻人都不喜欢下象棋呢。”
　　顾时诚实的回答：“我其实也不太喜欢。”
　　季爸爸气势十足，“炮！那你为什么要专门去学？”
　　“因为，”顾时微微停顿了一下，“我爸喜欢。”
　　季爸爸嫉妒了，转头就对坐在一边的季河说，“你看看人家，都肯为了爸爸去学。”
　　季河将刚削好的苹果递过去，“爸，你吃不吃？”
　　季爸爸刚伸出手去接，他就将手一收，转头又塞给了他妈，“妈，我爸沉迷下棋，你吃吧。”
　　季爸爸气的棋子都放错了位置，急忙说：“我下错了，不是这里，是这里。”
　　季河又拿起一个苹果削，“爸，你算算你都比人家大几个轮回了，还悔棋。”
　　顾时这下是真相信他季哥小时候有多皮了，小声劝道：“季哥，你别这样。”
　　季河挑了挑眉，没再说话，这次将削好的苹果完整递到了他爸手里。
　　季爸爸咬了一口苹果，在心里哼了一声，养了这么多年的儿子，还没人家顺心。
　　季河问顾时：“你吃不吃？”
　　顾时还没说话，季妈妈先拍了季河一巴掌，“你直接削就完了，还用的着问。”
　　季爸爸帮腔：“就是。”
　　季河问他妈：“我是亲儿子吗？”
　　季妈妈说：“你要不是我亲儿子，我早把你扔了。”
　　顾时在旁边听的想笑，紧张的情绪也缓解了不少。
　　季河看了他一眼，将苹果削好递给他，“吃吧，不吃我妈又该说我了。”
　　顾时终于显出几分本性来，眨了眨眼，“是，季哥，保证完成任务，不让你挨骂。”
　　这边一老一少下着棋，那边季河给他妈汇报自己以后要去别的地方的事。
　　季妈妈倒是无所谓，反正季河爱自由她习惯了，在哪都一样，她早就看开了，随他去吧。
　　季河给他妈汇报完，又忍不住笑起来，“对了妈，小安能说话了。”
　　季妈妈惊喜万分，“真的？”
　　叶惟安她之前来的时候见过，那孩子，她喜欢的不得了，也叮嘱过季河要好好照顾他。
　　季河点点头，“真的，小安的声音还特别好听。”
　　季妈妈乐的合不拢嘴，“那等你在那边安置好了，我得去瞧瞧他。”
　　季爸爸跟顾时下了几局，赞扬道：“孩子，你下棋的手艺不错啊。”
　　顾时说：“哪有，不是还是叔叔你赢了吗。”
　　季爸爸目光如炬，笑着说：“你别以为叔叔看不出来，你有几次是故意让着叔叔呢。叔叔也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我自己的技术我知道，不算太好，顶多是有一点爱好罢了。”
　　顾时想起昨天他把季河和肖璟呈比较时季河的样子，笑了笑，“叔叔不愧是季哥的爸爸，还真像。”
　　做爸爸的，不管儿子怎么调皮，还是喜欢听儿子跟自己像的话的。
　　季爸爸说：“你爸能教出来你，棋艺肯定也很好，这种东西，还是会遗传的。”
　　顾时微垂下眼，“我爸棋艺是不错，但不是遗传。”
　　他唇角笑意不变，“我爸不是我亲爸。”
　　季爸爸愣了愣，脑海中不知不觉的描绘出了一个小孩子为了讨养父欢心苦学自己不喜欢的象棋的景象。
　　季妈妈开口了：“下完了没，小时这个年纪，还在长个子，得保证充足的睡眠。”
　　季爸爸大手一挥，“下完了下完了，季河，领人睡觉去吧。”
　　季河知道他爸妈的意思，什么也没说，带着顾时站起身走了。
　　顾时看了眼身后关上的房门，问：“叔叔和阿姨知道我们睡一个房间啊？”
　　季河说：“嗯。”
　　顾时又问：“那他们没说什么？”
　　季河不在意的说：“怕什么，朋友睡一起也很正常，去洗澡吧，今天早点睡。”
　　顾时听着他的语气，没再说什么，乖乖洗澡去了。
　　今天季河没等着他问，主动就抱住了他，“睡吧。”
　　顾时闭上眼，“嗯。”
　　过了半天，季河睁开眼，试探着喊道：“顾时？”
　　怀里的顾时没应答，气息舒缓，睡熟了，没醒。
　　季河小心的放开他，下床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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