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救药

　　城市的繁华通常都是表面上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东西。干净的街道，华丽的楼宇，仿佛这里本来就该是这样，或者说，只能是这样。那些被遮掩在高墙背后的破败和肮脏，似乎早就被整个城市所遗忘。
　　林斐然推着自行车，走过一片粉饰的十分赏心悦目的围墙，然后从拐角的缝隙中，钻了进去。
　　这是一条极其狭窄的巷子。
　　林斐然一只手推着车，另一只手捂住口鼻。虽然他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却依旧没办法忍受这里散发出来的味道。环卫工人似乎也忘记了这里，巷子两侧堆满了散发着臭味的垃圾，污水流的遍地都是。他挥挥手将环绕在身前的苍蝇赶走，然后小跑着快速穿过这一片连地面都坑坑洼洼的区域。
　　几个灰蒙蒙的灯箱在不远处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仿佛病入膏肓的患者，用最后一口气向世人证明着自己的存在。待路面稍微平整了一些，林斐然跨上了自行车，头也不回的从灯牌的中间穿了进去。
　　他在一座三层的连排楼房前停了下来，将自行车靠着斑驳的墙壁边上，落了锁。
　　虽然现在天气已经很热了，但楼道里却仿佛另一个世界一般，阴冷而潮湿。林斐然走上楼梯，与一位穿着白色背心，趿着人字拖鞋的大叔擦身而过。他站在一扇门前，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这一片的住宅都是团结户，两户或者三户人家共用着厕所和厨房。住在他家隔壁的那一户一年前就搬走了，后来也没有人再搬进来，所以住起来还算宽敞。林斐然拉了一下灯绳，将走廊的灯打开，然后将自己脚上的鞋子换下来，提到洗手间，用抹布将上面的污渍擦干净，然后放到窗台上吹风。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霉味和浓重的烟味，林斐然看了一眼合衣躺在床上的中年女人，提着书包直接进了里间。
　　听到动静，女人翻了个身坐起来，正好看见林斐然进房间。她皱了皱眉，扯着嗓子朝林斐然喊道：“喂，你小子回来了也不做个声，老娘还以为是贼呢。”
　　林斐然顿住了脚步，转身朝那女人说道：“妈，我回来了。”
　　“臭小子。”女人啐了一口，朝林斐然伸出手：“你上个月的工资呢？别跟老娘扯什么没发，这个月都快结束了！”
　　“妈，我下周要出国观摩，工资交了费用。”林斐然的声音越来越小。
　　女人微微一愣，然后破口大骂了起来：“你小子出息了啊，老娘卖着身体赚钱养你，你就整天想着要怎么从我身边离开！出国？出个屁！”
　　“是学校组织的。”林斐然说。
　　“少跟我提什么学校，我看你就是把钱花了！你这几天穿回来的那双鞋，别以为老娘我年纪大了认不出。”女人吼道。
　　“那不是我买的，是……”
　　“别扯你那什么同学，那鞋子明明就是新的，你真当我眼瞎了！”女人道：“总之明天我要是看不到你的工资，你就别想回这个家了。”
　　林斐然晃了晃身子，没有做声，转身将房门关上了。

　　星期六的早上，许骁早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他冲了个澡，然后踮着一只脚蹦到衣帽间，换上昨晚搭配好的衣服，用发蜡抓了抓头发，接着在镜子前欣赏了半晌自己帅气的身姿，却总觉得好像还差了点什么。
　　他扭头看了眼摆在柜子里的一排香水，挑了一个运动款的朝自己身上喷了两下。
　　现在是早上7点半，距离他跟林斐然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但许骁已经有点坐不住了。他嘴里叼着丁叔送到房间来的三明治，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许骁：你出发了吗？
　　他想了想，又编了一条发出去。
　　许骁：我这里可能不太好找，要是你找不到地方就跟我打电话。
　　然后他放下手机，将剩下的三明治全塞进嘴里。
　　手机传来了一声“叮”的声音，他连忙将手机拿起，看着上面的一行字，微微扬起了嘴角。
　　林斐然：我刚出门，吃点东西就过去。
　　许骁：别吃了，赶紧过来，我跟你准备了早点。
　　林斐然：喔。
　　放下手机后，许骁连忙蹦出房间，朝楼下喊道：“丁叔，麻烦你帮我再做一份早点，再帮我切点水果。”
　　听见对方的回应后，许骁又蹦回房间，将自己的零食箱子打开翻了翻。
　　不知道林斐然喜欢什么口味的。
　　他想了想，挑了几样拿出来摆在矮几上，然后将箱子塞进柜子里。
　　尹煦那家伙每次看他吃零食都骂他是猪，他这一大箱子零食可不能被林斐然看到。
　　等他做好了万全准备，距离约定的时候还有十来分钟。
　　许骁又抓起手机开始发短信。
　　许骁：到了吗？
　　按下发送键后，他随即打开了前置摄像头，看了看自己的发型，直到手机响起“叮”的一声。
　　林斐然：我到了。

　　林斐然穿过修剪整齐的绿化带，看着眼前的别墅小区，有些不确定的跟短信里的地址核对了一下。
　　这地方是不太好找，并不是因为地段不好，而是因为这里实在是太大了。他从地铁站一路走来，直到被太阳晒得有些眼花，才看到了眼前这一大片错落有致的别墅。
　　门口的保安看着林斐然走过来，朝他敬了个礼，说：“先生，请问您是拜访哪一位业主？”
　　林斐然有些踌躇的说：“请问……许骁是住在这里吗？”
　　对方朝他点点头：“是林斐然先生吗？许骁先生就住在A区3栋。您从这条路直走就可以看到了。”说着，给他打开了电子门，又朝他说道：“如果您不想步行的话，我们这边也有电瓶车可以送您过去。”
　　林斐然连忙摆摆手：“不用了，我走过去就好。”
　　“那祝您今日愉快。”保安说。
　　林斐然有些尴尬的冲进了小区大门，快步朝对方指的方向走了过去，心里第一次对许骁的家世产生了好奇。
　　等他走到3栋的附近，发现上次给他送校服的中年男子已经等在了门口。见林斐然过来，丁叔朝他点点头，然后将他领进了屋。
　　“许骁少爷的腿伤还没好，所以嘱咐我出来接您。”丁叔说。
　　林斐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是我打扰了。”
　　“林斐然，我在上面。”许骁的声音从楼上传来。
　　林斐然抬起头，看见许骁靠着走廊的扶手，正朝他笑着挥了挥手。
　　“你快上来。”许骁笑着说：“看你满头大汗的，走累了吧。”
　　林斐然看着干净得发亮的地板，有些犹豫的问道：“用不用换鞋？”
　　“换什么啊。”许骁说：“你要是想换，我房间有拖鞋。”
　　林斐然点点头，有些局促的上了楼。
　　许骁的脚上还打着夹板，林斐然看着单脚着地也异常灵活的许骁，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在关心我。许骁心里有些高兴，却假装随口道：“哦，好多了，医生说再过半个月就能正常走路了。”
　　“那就好。”林斐然说，然后跟着蹦蹦跳跳的许骁进了房间。

　　许骁的房间很大，但是看起来却很整齐，这让林斐然有些惊讶：“你房间挺干净的。”
　　废话，知道你今天要来肯定要收拾干净啊！许骁心道，脸上却摆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说：“我一向比较爱干净。”
　　林斐然看了许骁一眼，不置可否。
　　“你那什么眼神？”许骁有些心虚，随即看到了桌上的早点，于是转移话题道：“喏，给你准备的早餐。”
　　“谢谢。”林斐然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许骁也连忙坐下，一边拿起水果吃一边时不时瞟一眼林斐然。
　　嗯，真的好看。鼻梁挺挺的，睫毛长长的，就连吃东西都这么文雅秀气。就是那副黑框眼镜有些碍眼……
　　“你看什么？”林斐然已经吃完了手里的三明治，正捧着牛奶朝他问道。
　　“呃，没什么。”许骁偏过头躲开林斐然的目光，正好看到了矮几上放着的零食，随即问道：“你喜欢吃什么零食？巧克力？还是牛肉干？还有薯片、果脯、布丁、坚果……”
　　林斐然一脸黑线的说：“不用了。”
　　“哦。”许骁有些失望的看了一眼自己千挑万选的零食，心道你们太不争气了。
　　“你到底是叫我来做什么的？”林斐然问。
　　“补课啊，你不是学霸吗？”许骁说。
　　“那开始吧。”林斐然转身将自己的书包拿到身前，准备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等等！”许骁黑着脸看着对方包里塞的满满当当的学习资料，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可自己找的理由，瘸着腿也要演下去，只能认命的接着说：“去书房吧，我不想在卧室看到这些东西。”
　　那样会让他连睡觉都有心里阴影的。
　　林斐然点点头，提着书包站了起来，问：“你书房在哪？”
　　许骁在心里叹了口气，蹦着将林斐然带到了隔壁。
　　这间房也很宽敞，房间的墙壁上布满了吸音棉。林斐然惊讶的发现，房间的正中央甚至还摆着一台演奏级的三角钢琴。
　　“这里本来是我的琴室，但是因为我腿上有伤，所以就将学习的资料都搬上来了。”许骁解释道。
　　“你会弹钢琴？”林斐然有些意外。
　　“谈不上会吧……”许骁看着那架自己n久都没碰过的钢琴，心里有些尴尬的说：“我奶奶很喜欢听钢琴，所以我小时候经常弹给她听。但自从她去世，我就没怎么弹过了。”
　　林斐然点点头，有些不舍的将目光从钢琴上移开。
　　“你等等。”许骁跳到钢琴旁边，掀开了盖在上面的防尘布，然后将琴盖支了起来。
　　“好多年没弹了，你将就听听。”许骁朝林斐然说道，随即将手指放上了琴键。
　　旋律一响起来，林斐然便会心的微微一笑，贝多芬的“献给爱丽丝”，好多小朋友都喜欢的一首曲子。
　　虽然这首曲子并不难，但是许骁弹的十分认真，阳光穿过通透的落地窗，如同温软的棉絮将钢琴和许骁一起裹了进去，柔和而朦胧。
　　其实许骁长得不赖，甚至谈得上帅气。但因为那张脸上老是一副盛气凌人的表情，配上他本就锋利硬挺的五官，使得几乎没有人敢跟他接近。
　　但此时的许骁，在音乐和光线的滤镜下，那些锋芒仿佛都被磨了去，只展示了他的本来样子，不仅显得亲和了许多，甚至令人产生了想要靠近的冲动。
　　曲子很短，许骁很快便完成了演奏。他挠了挠头，侧过脸朝林斐然说：“荒废了这么多年，也就记得这支曲子了。”
　　“错了好几个音。”林斐然说。
　　“看破不说破懂不懂？”许骁满脸黑线的摊了摊手：“弹出来就不错了，要求真高。”
　　林斐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许骁愣住了。
　　他第一次见林斐然笑的这么开心。
　　“林斐然，其实我……”
　　林斐然收住笑，但眼神里依旧有光彩。他见许骁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微微歪了一点脑袋：“嗯？”
　　许骁抽动着喉结，却如鲠在喉一般说不出话来。
　　他这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并不真的天不怕地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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