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逃

　　29

　　林舒嘴唇发麻，口腔里被过了点薄荷的味道，抿着抿着估计还能砸吧出点清甜。

　　毕竟是薄荷糖。

　　宋琦平常没事干就会嚼两粒，只要裤子口袋有糖，就会跟抽烟上瘾的人一样忍不住去掏。

　　林舒记得他每个习惯，就比如宋琦习惯睡左边，他自搬进这个卧室起，晚上睡觉就一直空着那个位置，连洗完澡要换上的衣服，也放都在右边。

　　他拿起右边枕头上放着的宽大睡衣，三下五除二地把光溜溜的自己裹起来。

　　宋琦再回到卧室的时候端着他的咖啡杯，他一眼就看见床的右侧，林舒套着质地柔软的丝绸睡袍，半身依靠着软板靠背，坐在长两米的大床边缘，大腿上还垫了个方形抱枕搁手。

　　他走向床铺的另一侧，把咖啡杯搁在床头柜上。

　　缄默。

　　卧室里，两人身上散发着同款沐浴乳的味道。

　　穿着除了颜色不同连尺码都一样的睡衣。

　　横竖反正都是宋琦的，这个空间是，这个空间里的每一样东西是，甚至连林舒现在呼吸的空气，都刻着这个少年的味道。他收束起双手双脚将自己画地为牢壳外，有一束阳光懒洋洋地照在那儿，让所有的阴霾无从遁形地藏起来。

　　安静。

　　这儿的窗外，不是破败的灰白，没有震耳欲聋的马达声呼啸而过，方圆三公里的夜色都温柔得不可思议，让徒步迁居的暂住客心生向往。

　　想永远留在这里，留住这束光，

　　哪怕日月交替，白驹过隙。

　　……

　　宋琦背对着林舒，坐在宽一米八的床另一端。

　　他双手手掌朝后撑着床，仰天望着天花板，坐得十分随意且放松。

　　只是他这个姿势从进卧室，就保持到现在，跟十分钟前分毫不差。

　　整个人仿佛僵住的石膏，心中其实没底，但不能让人看出来。

　　人都说初恋是最美好的幻影，连个轮廓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少爷不管那些虚的，他只想要实实在在的，将这个不可侵犯的人拉进自己怀中。

　　他知道眼下或许并不是捅破的良机，但天晓得这见鬼的机会什么时候才能遇上一遭，这世上又充满了不定数，任何事情都可能由随即构成。

　　他既然不想放手，当然要牢牢抓住。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久到宋琦还以为要天亮了。

　　背后的床垫传来一点动静，大少爷僵着僵着忽然整个人活了。

　　腰腹搂上来一双手，小心翼翼又带着克制地。

　　颜色不同的料子叠在一起。

　　像朝夕相处恋人缠绵悱恻。

　　大少爷僵硬地转过身体，用逐渐回温的手将那个膝行到他身边的人揽肩入怀，下巴抵着他小小的发旋蹭，心里一点点被填满。

　　那人稍稍推开他一点，低声说：“可我……是个男生。”

　　宋琦闻言唇角带笑：“好巧，我也是。”

　　“你想清楚了吗？”他问。

　　宋琦抬手揉着他头发，男生的头发照道理没有女孩子柔软，但宋琦就是一眼相中他眼前这个，逮着这个撸，不肯罢手：“我从以前到现在，只喜欢上你这么一个，”

　　“够清楚了吗？”

　　缠着腰腹的手蓦然收紧。

　　“朋友，你把我性向都定了，什么时候才能让人正式上岗？”

　　“给我个头衔呗，又不费事儿是不是？”

　　“到底行不行啊，说话。”等久了大少爷性子出来，又开始挠林舒咯吱窝下的痒痒肉。他不说话，宋琦就用这个办法，逗笑也是笑，笑了就算出声，出声了就得说话。

　　然鹅今天宋琦不仅没有逗笑他。

　　并且成功达成把人逗哭的成就。

　　眼泪砸下来前一秒，大少爷还在没心没肺地闹人家。等见着眼泪，大少爷赶紧把被自己吞下去的心眼吐出来装回原位，半秒到位，用螺丝拧紧。

　　尽管它在一抽一抽地疼，大少爷不许它现在归隐，他揪着这颗活蹦乱跳的心脏，难得有一丝慌乱，开口却说不出话，手不知道往哪儿拍，只能任由睡袍被滚烫的眼泪打湿。

　　宋琦发誓以后绝不会让他掉泪。

　　要哭也不是在上床前。

　　等人缓了一会儿，宋琦手指凑到他眼角下面，轻轻抚了抚他被眼泪沾湿黏在一块儿的睫毛，无奈叹气：“不是、我就表个白，何至于这效果？”

　　林舒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一个大男生的，哭成这样。

　　用大少爷的话来讲，忒丢份儿。

　　可是有的情绪忍得住，有的说来它就来了，甚至用不着砌砖加瓦，它能钻着每一条缝流进来，轻而易举地将所有防守搅合得溃不成军。

　　这个话少隐忍的少年忽然扬起脖子，微红的眼角让他看上去相当脆弱，长年累月的积劳，使得那双本该握笔手上缠了大大小小的冻伤、烫伤、割伤、还有水泡反复磨破烙下的疤痕，因此在他用并不大的力道扳住宋琦肩膀的时候，一层丝滑微凉的布头之隔，宋琦心里只有无尽的怜惜和心动。

　　他想将这双纤瘦的手包裹在自己手掌间。

　　一辈子。

　　一秒……两秒……

　　林舒什么话也没说。
　　他不太会说话，索性就不说了。

　　直接以牙还牙地上嘴。
　　干涩的唇强势吻了下宋琦的下巴。

　　惊呆了本打算就这么等他一辈子的少年。

　　宋琦笑了，眼角连带着声音，笑得比太阳还灿烂，他心底扬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与踏实感，好像这一吻落下来后，昭示着他的独木桥旁，一直等待的那人为他架起了同样的桥梁，跟他通往同一个方向。

　　30

　　“那就不搬了行不行？”

　　“不行。”

　　斩钉截铁的回答

　　让宋琦脸拉得老长。

　　他哼哼唧唧地搂紧林舒的腰，巨型树懒似的赖着还没他粗的“树”道：“这才刚确认关系就说要走，你这样会让身为你男朋友的我很没有实在感的。”

　　浑身上下被缠得除了手指没一个地方能动弹的林舒：“……”

　　感觉自己男朋友是条八爪鱼。
　　缠上了掰不开还要闹脾气的那种。

　　“这房子是你哥的，我不好一直住在这里。”他拍拍小男朋友的手，顺便试图把这个爪子扒拉下去跟他讲道理。

　　奈何扒拉不动……

　　宋琦别过头去，余光里看得见床头的挂灯，哀怨地：“……亏我还想给你个惊喜来着。你却一直想着我哥。”

　　林舒：“……”
　　天大的锅从天而降。

　　林舒扯开话题：“什么惊喜？”

　　宋琦郁闷把自己本来打算期中考完就搬过来住的事情告诉他：“我爸都答应了，只要我这次期中考排名进前一百二，他就同意我住这儿自习。”

　　林舒：“住这儿？”

　　“对啊。”宋琦叹气，“我要知道会独守空房我还住个屁啊。”

　　林舒没想过他要搬过来，意外是真意外：“你哥……”

　　“今个儿我哥没完了是吧？”宋琦看他，“我哥我哥我哥，你跟我哥过日子去吧！”

　　林舒哪有这个胆，再说这性向都对不上。

　　但是他说不过沉浸在自己脑补中深深无法自拔的宋琦，只懂嘴笨地小心翼翼地讨好：“不要……”

　　他轻声说：“我就跟你。”

　　宋琦又可以了。

　　“你当然只能跟我。”宋琦揉了下他头顶，一手拿过他的咖啡杯，咖啡杯里是温牛奶，从林舒进浴室那会儿温到现在估计有半小时。

　　跟那杯咖啡的待遇不同，这杯牛奶是被宋琦亲自端到林舒手上的，因为时机正好，他赶紧见缝插针地说：“只能看我，不许看别人。晚上只准喝牛奶，不许碰咖啡。”

　　“好好好。”

　　捧着装着牛奶的咖啡杯，林舒这才想起被他遗忘在厨房的咖啡。

　　看来是喝不到了。林舒喝着牛奶，心里有约莫有那么一丝惆怅地想。

　　“那什么……”

　　便宜也被占了、好话也哄了、牛奶也乖乖喝了的林舒，以一种十分平和甚至可以堪称慈祥的目光，看向说话人。

　　宋琦忽然间感觉到一丝不好意思，但在自己给自己厚颜无耻的滤镜加持下，这点不好意思马上烟消云散，他接着说下去：“要搬也等过了年后再搬吧？过年我哥和嫂子他们回来，你可以……来我家。”

　　大少爷想一出是一出的本领再次刷新林舒的认知。

　　他完全没心理准备，有点被震惊到：“这……太快了吧？”

　　“想什么呢。”宋琦捏了下他小脸蛋，说：“你别怕，我们的事，等以后我自己能安定下来再告诉我爸妈。这次去，我就跟他们说你是我朋友，以前周畅也在我家过过年，他们不会想多的。”

　　林舒松了口气，对这事儿介怀的反倒是宋琦，他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体恤爱护自己的另一半，宋家的男人，从不会让自己的爱人受委屈。

　　“你再等等我，不用等太久，我都能搞定。”大少爷正经起来，有种让人安心的魄力，因为从这个人的眼神，你可以看到他一片深情中的坚定。

　　长得好就是不亏啊。

　　什么形象都能驾驭。

　　入股超值的。

　　“恩，我知道，我相信。”没了咖啡，林舒也不想再熬夜，索性决定早睡早起，他抱着枕边人的手臂，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就露出双眼睛，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望着他的少年：“你慢慢来就好，我……都可以。”

　　宋琦在他脑门上啄了一口，赞道：“好乖。”

　　“那乖乖的，咱们不搬家了行不？”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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