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弯黛眉

　　江南的雨，如烟。
　　江南的人，如雾。
　　江南的女儿，温如水。
　　撑一把油纸伞，踩上印满青绿色绿苔的青石板，咯吱咯吱的木屐声从小巷内悠悠传出。
　　这，就是江南！
　　这里有一弯小溪，这里有座高高的院落，这里的屋脊拱起，弯出江南特有的弧度。
　　青色的高墙，飞扬的屋檐向上翘起，显出别样的韵味。
　　此时的高墙却另有一番景象，大大的喜字贴在墙体上，飘扬的红绸在小溪的杨柳树上飞舞，大大的红鞭炮在这里响着。
　　只听里面传出喜庆的声音，‘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
　　高墙内住的是柳家，柳家靠贩卖茶叶为生，在柳太老爷的那一代，非常的富有，据说茶叶是贡茶，直销皇宫。
　　到了现在也依旧是江南少有的富户，不过柳家一向是一脉单传，柳老爷守成还行，所谓富不过三代，可能有点道理，到了柳少爷这一代，虽家道还算富足，但也到底是败落了。
　　柳少爷喜欢读书，对于柳家的茶叶丝毫不感兴趣，考了个小小的秀才，成天只喜欢与朋友在一起舞文弄墨，谈古烁今。
　　今天，是柳少爷结亲的好日子，对象是镇上老先生的女儿，该女据说自小熟读诗经，自有一股子灵气，也算是小家碧玉，柳家对这门显然很满意。
　　随之送入洞房的声音传出，平常脸上偏白，身材瘦弱的柳少爷，此刻脸上也如染上了胭脂，嘴角微微的向上勾起，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真真是少年得意啊！
　　酒菜入酣，柳少爷晃着摇摇晃晃的头，开始往那灯火闪烁的洞房走去。
　　九曲回廊的长廊，平常看起来是如此的雅致，现在柳少爷却想把这些兜兜转转全部打通，直接步入那藏着美娇娘的房间。
　　据说老先生的女儿姓钟，名秀，钟秀，人如其名的女子，但是自己还没有亲眼见过，也不知道自己的娘子相貌几何？柳少爷很期待。
　　终于歪着凌乱的步伐走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间的门口贴着两张大大的喜字，从糊着的纸窗外，可以朦胧的透过去看到里面恍惚的红色烛火。
　　柳少爷打了个酒嗝，又忙掩住自己的嘴巴，双手把有些歪了的头冠正了正，再拂拂身上的红服，嘴咧着，晕头晕脑的确定自己一身妥当之后，才伸手出去推那张厚重的门。
　　随着‘吱呀’一声，木门被自外而内缓缓的推开。
　　跨过高高的门槛，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有个身着大红色喜袍的女子低头坐在床边，身量在宽大的衣料下略显单薄，显得楚楚动人。
　　“娘子！”柳少爷轻轻的喊，就连步子走路的声音也有意识的放小。
　　新娘子低垂了下头，算是给了答复。
　　小心翼翼的挑起通红的盖头，一张似怒含嗔的芙蓉小脸映入眼帘。
　　交杯酒。
　　帘动，灯灭。

　　嫁为人妇已两月余，钟秀的脸上渐现红晕，一垂眼，一低头，都飞扬着江南特有的温润。夫妻感情如同蜜里调油，只老夫人会有事没事的，用意有所指的眼神盯着钟秀扁平的肚子。
　　细雨如丝。
　　踩在绿池边铺设有圆石的小道上，柳枝招摇着，手上是官人新完成的书稿。
　　深深曲院掩碧树，芙蓉花瓣润玉蕊。青山作肌水化骨，妻即此，此生和悔？
　　是给钟秀的，此书稿或许比较散漫，但隐含的心思可是羞煞旁人。
　　雨淅淅沥沥的大了，墨色的主人突然反应过来，对上逐渐晕开的墨迹，面色突变，小碎步疾走。
　　置于台上，黛眉微微靠拢，嘴唇轻咬，目光扫视间，蹩见砚台上尚未干墨的画笔。
　　挥磨间，一幅红杏纷飞的图已跃然纸上，钟秀的嘴角终于向上弯起，细看去，此画直如浑然天成，淡淡晕开的墨迹倒成了极致的点缀，青山绿水间，妖娆的花朵围绕着红杏，点缀着稍晕开却仍然清晰可辨的字迹，正是花园假山的景致，于画卷上，更是增添了一份诗情。
　　日子在慢慢的溜达，花开花落，眨眼间，已是三年有余。两人的如火热情在时间的流转中也开始慢慢消隐，与之而来的就是外人眼中的相敬如宾，温茶细火般慢慢煎熬。
　　三年无所出，新人早已变旧人，老夫人的眼睛从眼角悄悄的打量钟秀的肚子，至现在，已是虎视眈眈，柳少爷好像对此是一无所知，依旧空闲时会会书友，忙时也帮老头子打打下手，而钟秀则每天如履薄冰。
　　每月初一，是一家子团聚的日子，其他日子只是在各自的旁间用饭，因着柳家的院子过于繁复，聚餐还得在路上耽搁两刻钟的时间，柳家虽说是一脉单传，但是姨太太们却不少，平常不见人，只是各自在院子里用饭罢了。
　　姨太太们一多，院子里便如放进了上百只的麻雀，唧唧喳喳不停休，说自己袖子上的刺绣，最近新画的花样，外面哪家的绸布店又进了什么稀罕花纹的绸布，等等。
　　钟秀静静地坐在下首，没有言语，看着这些表面乐和的姨太太们，钟秀在心里庆幸，幸好自己的官人到现在也还只有自己一个，手不知不觉的抚上自己的小肚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座大山压在自己和官人的头上，多么期盼现在的肚子里会有个可爱的小生命。
　　“爷，您来了！”“爷，您还是福光满面吖！”“爷…”突然之间，大厅的女人差不多全部都往新进来的柳老爷身边堵去，莺莺燕燕的声音不绝于耳。
　　柳老爷镶有密密褶子的脸上，盛开了朵大大的菊花。
　　“咳！”席上，老夫人发声，老爷见状，赶紧神色一紧，往主位走去，众姨太太们也是见好就收，偏有个不太识趣的姨太太，不依不饶的巴着老爷。
　　“老爷，您上次答应奴家的玉石什么时候给我呀？”此姨太太大概二十八左右，整个人都映射出甜美的少妇之姿，绫罗绸缎的，相比平时很是得宠，要不然断断是不敢如此！
　　“呵呵，会税现的，好了！食不言，寝不语。咱们开饭吧！”老爷敷衍着，神色相当不自然的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的鼻子里好像隐隐的哼了声，如不细听，根本就察觉不到，老夫人伸出筷子，等老爷夹了第一筷子后，毫不客气的把中间鸡的鸡头夹下了，放在碗里，不停的用筷子戳着。
　　隐约可见老爷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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