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

　　当年母妃不治身亡，难道，今日又要看着这个小姑娘死吗。那股熟悉的令人讨厌的无力感袭来。这么多年，他已经很少有如此无力的时候。“医女，不管什么药你只管用。先把外伤给她处理一下，用本王的雪芙膏。”
　　老天不给救，他偏要一试。
　　“是。主上先出去吧。” 医女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是什么人，能躺在主上的床上，还让主上如此挂心，连护心草和雪芙膏这些价值万金的东西也随意用。
　　宋辰背着手走出去，轻轻地关上门。
　　雪芙膏上身凉丝丝的，倒是不疼，琳琅心想这可真是个好东西，她可不知道这雪芙膏乃是外伤药里的顶尖药品，听雪楼独有，炼制过程极为复杂，成品率极低，光有钱都买不到的。
　　“主上，外伤不重，奴已处理好了。”
　　宋辰进屋看见琳琅已换了身干净衣服，只是面色还惨白的几乎透明。
　　“宋辰。你过来。” 琳琅撑着坐起来，冲宋辰招了招手。
　　听见琳琅直呼其名，医女吓得愣住。宋辰也很好奇，如果她知道他是听雪楼的主上，还敢不敢这么对他说话，却还是迈步朝她走过去，坐在塌边。
　　“你想当太子吗？”
　　宋辰闻言一怔，凝眉，“医女，你先退下。”
　　“是。奴去准备汤药。”
　　见医女关上房门，宋辰才开口，“你可知道，这话若被旁人听去，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琳琅笑了笑，“我不过是将死之人，怕什么。我于昭家有恩。你明日把昭华找来，我跟她说。昭家会帮你。”
　　昭将军手握二十万兵权，临洋第一大将，战功赫赫，在百姓中也很有威望。昭华是昭老将军唯一一个女儿，当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的掌上明珠。琳琅曾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一群手脚不干净的登徒子手里，救下了昭华。昭老将军允诺她一件事。任何事，任何人，任何时候，昭家都会帮她。
　　如今乱世，临洋尚未立储，几个皇子已经争得头破血流，昭家一直保持中立没有倾向任何一方。若是宋辰有昭家做后盾，不管最后能不能坐上太子之位，至少能平安一世。
　　宋辰想说些什么，竟也不知从何说起。自母妃走后蛰伏十五年，创建听雪楼。他走的是条血路，他是一路杀出来的。他是七皇子宋辰的时候，旁人视他不见，连宫里的奴才都不拿正眼看他。他是听雪楼主上的时候，人人噤若寒蝉，恨不得躲他越远越好。可是这个小姑娘，竟要为他筹谋。
　　“你先养伤。旁的，不用想。”宋辰摸了摸她的头，“今日你便睡在这儿。我就在偏殿，有事你叫我。”
　　琳琅还想说些什么，可疲倦感一阵一阵袭来，便听话地躺下。宋辰替她捻好被角，转身出门到院子里。
　　青舟回来复命，“主上，羌梧姑娘服了药，已无大碍。我派了人盯着。”
　　宋辰点点头，“青舟，让司空散消息出去，去查神医洛闻现在何处。”
　　为了掩人耳目，宋辰不直接掌管听雪楼，命令都是由青舟转达。青舟，司空，医女是为数不多知道他身份的人。司空很有商业头脑，手里有着临洋六成的钱庄，还有不少地产，江湖上也颇有人脉。神医洛闻医术无双，只是行踪隐秘，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儿。
　　青舟来去无影。
　　宋辰几乎一夜无眠。他闭上眼都是当初送母妃入棺的场景，母妃的手，是凉的。天刚蒙蒙亮，他便起身洗漱更衣。“碧儿。”
　　碧儿是他的婢女，随他多年。
　　“七皇子要用早膳吗？奴婢去准备。”碧儿在门外答道。宋辰不喜欢屋里有别人，也不要人伺候，就连碧儿，也只是定期进来打扫。
　　“熬点粥来。”
　　“是。” 碧儿心里奇怪，七皇子向来不爱喝粥，今日这是怎么了。不过她知道宋辰的脾气，不该问的绝对不能问。她算是这宫里日子过得最舒坦的婢女了。平日只要将膳食送来，偶尔打扫，其他时候都能歇着。只要管好自己的嘴，宋辰对她还是很好的，还常赏赐些金银。
　　在天色微蓝的时候，宋辰端着冒热气的小米粥，敲了敲门，“醒了吗？”
　　“进来吧。” 那雪芙膏还真是神奇，抹上去睡了一觉，外伤好了大半，都不怎么疼了，只有心口还是闷得慌。
　　宋辰瞥了眼琳琅满是红痕的手臂，叹了口气，还是亲自喂她，“你阿姐已经服下无忧草没有大碍了，我的人守着，你不必担心。”
　　琳琅乖巧地喝了一口，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烫吗？”
　　“不甜。”
　　平日里杀人不眨眼的琳琅，生病的时候，却总是孩子心性。
　　宋辰笑了笑，他不喜甜食，碧儿自然不会放糖，倒忘了小姑娘都爱吃些甜的，“那我吃这碗。再让人给你熬一碗红枣核桃粥吧。”
　　用过早膳，医女来给琳琅送药，“楚姑娘，该喝药了。”
　　宋辰接过药碗，问了句差点让医女怀疑主上是不是被附体的话，“这药苦吗？”
　　“主上……良药苦口。”
　　宋辰见琳琅的小脸已经垮了下去，突然从怀里摸出了刚刚让碧儿准备的蜜糖，“喝完药吃这个。” 方才听见宋辰要蜜糖的碧儿，和现在医女的神情倒是一样，宋辰是不是吃错药了？
　　其实琳琅是很能吃苦的人。她被阿姐拉扯大，修习武功，一个人闯江湖，手上沾染的鲜血无数，受的伤吃的苦还少吗。现如今，却有个人愿意给她准备蜜糖。琳琅大约就是从遇见宋辰开始，变得越来越娇气，毕竟宋辰舍不得她受伤，也舍不得她吃苦。有人护着，就会变得没那么勇敢。
　　医女看见宋辰目光柔和地给琳琅喂药的时候，心里一阵酸涩。她跟着主上也有十年了，从未见过主上这么温柔的样子。她喜欢了主上这么久，从未见过主上身边有女人，她以为，能以医女的身份，永远陪在主上身边。
　　“主上，除了服药，还需药浴。药汤奴已经备好了。” 医女强压下不甘，尽量让语气一如往常。
　　其实宋辰根本注意不到医女的心思，直接把琳琅抱了起来，“走吧。” 琳琅比他想象中还要轻，宋辰皱了皱眉，方才该让她把剩的半碗粥都喝了。
　　琳琅知道自己现在走不了路，可被宋辰这么一下抱起来，还是一惊。她离宋辰的脸，好近。她仔细盯着他的脸，之前都没细看，宋辰真的生了副好皮囊，剑眉星目，鼻梁高挺。
　　宋辰偏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看什么？”
　　“你长得好看呗。” 琳琅向来口无遮拦。
　　宋辰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小丫头倒是嘴甜，抱着她到了沐浴的地方才放下来，“医女。”
　　医女忙上前扶住，搀着琳琅进去。
　　半个时辰之后才出来，宋辰竟就一直等在外面，又把琳琅抱回去。医女跟在后面，嫉妒的快要发疯。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头。昨日竟还问主上要不要当太子，难不成，她还能有这通天手腕吗？主上为何会对她这么好……
　　宋辰把琳琅轻轻放下，琳琅却突然呕了一口黑血出来晕了过去。宋辰面色铁黑，“医女！”
　　医女也吓着了，她的药不会有问题，都是上等的补药，忙不迭来搭脉，琳琅已经晕了过去。
　　“主上，奴学艺不精，的确不知道怎么会这样……楚姑娘的脉象已乱，怕是，怕是无力回天……” 医女都不敢看宋辰的脸。
　　宋辰快步走到院内，“青舟！”
　　话音刚落，闪过一道人影，“主上。”
　　“洛闻呢！” 宋辰散出的威压让医女都不敢喘息。
　　“回主上，暂无消息。” 这不过才半天，怎么可能轻易找到。青舟知道，宋辰心里也清楚，可他等不了了。
　　“传令下去，听雪楼所有人等，都去查。要快。” 宋辰将一块红绸子递给青舟。这是听雪楼下令的凭证，红色，代表停下手里所有事务去做。
　　“是。”
　　医女一句话也不敢说。怎么会呢……她虽妒忌琳琅，可她准备的药没问题啊。其实的确与医女无关，琳琅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医女的药对她不起作用，方才药浴，反而加重了伤势。
　　宋辰进屋，看着毫无生气的琳琅躺在那里。当年母妃也是如此，离他而去。那件事，已经成为他的梦魇。无数次梦见，母妃离他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为什么，即便他已经成为能独当一面的人，依然护不住想护的人。
　　宋辰突然看见枕头下压着一封信，面上写着，“宋辰亲启”
　　拆开来，是两封书信和一个银簪。一封是写给昭华的，要昭华帮宋辰夺嫡。
　　一封是写给宋辰的。
　　宋辰，你拿着簪子和信去昭家，昭华对我很好，她一定会帮你的。我身上带着一块玉，你到时候也替我收好吧。谢谢你，救了我阿姐。
　　宋辰把信攥紧，生人勿近的气场愈浓，他慌了神。她伤成这样，这字迹便看得出她写字的时候手都在抖，竟还想着让昭家帮他。
　　“主上……” 医女的声音都在颤抖，她从未见主上如此。在她的印象里，宋辰一直是冷冰冰的，遇到任何事都不会惊慌，剑都刺穿他肩胛骨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退下。” 宋辰的语气已经降至冰点。
　　医女本想让他不要太心急，凡事顾着身子，却也只得听命退下。
　　琳琅轻轻哼了一声，宋辰忙过来守着，“你怎么样了？”
　　“好痛……” 琳琅只觉得心每一下跳动都是深入骨髓的疼，还好，昨夜写好了信，“还有糖吗？”
　　宋辰从怀里拿出来，喂给琳琅，“小琅，我已命人去寻神医洛闻。他一定有办法救你。”
　　宋辰是在安慰琳琅，也是在安慰他自己。他也不知道，如果找不到洛闻，或者洛闻也救不了，该怎么办。
　　宋辰在屋内转来转去，怎么还没消息……怎么办……
　　到了午时，碧儿按例送来吃食，琳琅却一口也吃不下，宋辰也没心情吃。晚膳也动都没动。
　　等到夜深，琳琅已迷迷糊糊睡去了，宋辰还在等。
　　终于，青舟踏月而来。
　　“主上，查到了。在迷谷。” 迷谷地形错综复杂，一般人进去，没个十天半个月都出不来。
　　“青舟，这宫里你应付着。” 宋辰一刻都等不及，进屋抱起琳琅就要走。
　　“主上，让属下去吧。” 青舟最是衷心，迷谷形势不明，他怕主上出事。
　　宋辰一秒都没有犹豫，“我会尽快回来。若瞒不回来，就说本王得了天花，不可见人。”
　　青舟留不住宋辰，只得加派人手赶往迷谷，他得留下打点好宫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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