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她胆小如鼠

　　谭知秋默默地上了车。

　　吃过东西放了水，整个人已经轻松多了。她坐下来之后便问方庭信：“你刚才说，你的基金有什么问题？”

　　人家刚刚在车门前等她，算是个人情，她好歹也应该帮忙解决一下问题，算是还个人情。

　　他听到她主动说话，有一点不习惯，“没什么问题……其实我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接手。我刚从国外回来，家人让我找个地方历练一下。我原本想去管理基金，但是管理基金之前我想先了解投资对象，所以我想先去我们投资的企业看看。”

　　原来是金主爸爸要去看儿子呀。谭知秋也经常帮企业干这样的活，行话叫做尽职调查。

　　投资就跟相亲一样，要先了解相亲对象的家底儿，长什么样，品行是否端正，做什么工作的，每个月挣多少钱。

　　换成企业，就要先了解它的大小规模，有什么资产，做什么业务，是否合规，能不能挣钱。

　　只有判断这个企业是个能持续挣钱的企业，才会考虑给它投资，就好像一个男人至少是潜力股才值得嫁一样。

　　谭知秋问道：“一般这种情况下，投资对象不是应该给你定头等舱、商务座吗，怎么会沦落到坐长途汽车的地步呢？”

　　方庭信笑笑，微不可察地挑挑眉道，“因为他们还不知道我是投资方的人，我通过了网络面试，直接来他们公司入职的。”

　　谭知秋心想，真是闲的，有些基金一年看数十个甚至数百个项目，要是都像他这样还入职考察的，那得活得比神仙长才能看完所有项目了。

　　长得帅任性，有钱任性，有时间的更任性。

　　不过这种时候，稳稳的谭律师通常是心口不一的，“看来你们对这家公司挺上心的啊。”

　　方庭信刚才也听她打了不少电话，知道她大概是做资本市场相关的业务，“这家公司准备IPO了，我想看看国内企业的IPO历程。”

　　IPO，就是首次公开发行股票，是很多企业的梦想。

　　很多人把公司做到一定程度，想做得更大更好，就需要聘更多的人，搞更多的研发，开更多的生产线，需要更多的钱。

　　钱从哪里来呢，从银行借是要还的，有利息，而且还经常借不到。

　　那就把公司的股份卖出去一部分，卖股份得来的钱没有利息，还不用还。比如你有钱来投资我们公司，投完之后这个公司你也有份，将来公司挣到钱分利润了，你也能分到钱。

　　这个卖股份筹钱的过程，就是IPO。

　　当然这只是简单的比喻，专业上要复杂得多。

　　这个复杂的专业，谭知秋混得如鱼得水，只是偶尔是热水，偶尔是冰水。

　　她听说方庭信想要去经历一个IPO的过程，觉得他是同道中人，顿时生出了不少亲切感，“不错啊，什么行业的？”

　　方庭信见她感兴趣，也兴致勃勃道：“光电行业，就是做手机屏幕的。这两年中美贸易战演得越来越烈，对国内企业来说是个契机。”

　　谭知秋心中暗暗吃惊，因为她现在准备去投标的企业，正是一家光电行业的公司，而且就是IPO业务。不会那么巧吧？

　　不过南方这边制造业发达，高科技企业很多，应该不至于那么巧，投标的事还在保密阶段，也不方便谈，万一是竞争对手就不好了。

　　之前写投标文件，她查过资料，大概也了解一些行业的情况，点头道：“不错的，这个行业一直被境外的几家大公司垄断，好在国内的几家龙头企业都团结共进，甚至携手研发，目前和世界顶尖技术之间的差距也能看得见了。”

　　方庭信挺佩服，他知道律师能够对自己的法律领域很清楚，却不知道她能对行业领域也那么清楚，“你挺厉害啊，还能了解行业上的事。”

　　谭知秋微微扬了扬下巴，言语间带了点骄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什么东西不会的，网上检索一下就能知道了。”

　　如果是跟王欣桐聊，她可能还要加上半句：“不能总是盯着自己眼前这一块吧，视野放得越宽，手才能伸得越长，才能够得到更多的钱。”

　　但是眼前是面对一个不太熟悉的陌生人，她习惯藏半句话。

　　很多做咨询的人，都有一个能力，就是检索信息。

　　开咨询公司的，为什么能给行业里的人提供意见呢？因为他们一直在检索、汇总和分析各种信息。

　　律师也是这样的，也许在接手项目之前，他们对这个行业的事情一无所知。但是一旦也接手这个项目，那他们就能在一夜之间把这个行业的特点、业务模式、需要办理的执照手续等等摸得一清二楚。

　　靠嘴吃饭的人，真的是嘴上的本事吗？不是的，没有脑子的支持，嘴巴能知道什么？

　　方庭信赞许地看着她，“说得对，检索也是一项很强的能力。”

　　两人又聊了一些关于行业的事。

　　谭知秋发现这个男神还挺有内涵的，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徒有外表的撩妹专业户。

　　车子已经慢慢开动了，但挪动得比较慢。

　　谭知秋看着窗外阴郁的天色，外面在下小雨，郁闷道：“这车开得也太慢了，我们不会要到天黑才能到广州吧？”

　　方庭信伸头看看外面，确实有点慢，“不要随便说丧气的话，现在没有事故，我们还是有希望在明天天黑之前到的。”

　　明天天黑之前到？这是谁在说丧气话呀……

　　她语气有点丧丧的，此刻感觉精神又不太好了，“丧气话可以说，没事故之类的话不能说，否则你说没有什么就来什么。”

　　他一本正经道：“我没有中500万。”

　　可能车里空气太浑浊了，脑子有点缺氧，她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问：“什么？”

　　他笑了：“说没什么就来什么嘛，我没有中过500万，看看能不能中一个。”

　　她也笑了，心情好了一些。但此刻感觉精神也越来越差了，她不知不觉又闭眼睡过去了。

　　忽然听见司乘大声喊：“到站了啊，下车了，行李票拿出来，别忘了拿行李！”

　　谭知秋一下子惊醒过来，一路不是堵车吗，挺漫长的路，这就到了吗？

　　她看看窗外，天色有点暗，但还没到晚上，下着小雨。看看表，五点钟了，竟然晚点了四个多小时。

　　方庭信等后面的乘客都下车了，才站起来，对她道：“东西多吗？要不要帮你拿一下？”

　　她已经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了，摇摇头道：“不多的，就一个箱子，我自己能拿。”

　　说完站起来，一瞬间竟然失去了意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两个座位之间的过道上，方庭信正扶着她。

　　司乘在一旁焦急地问：“怎么样？晕车了是吗？”

　　原来她只是短暂地晕了几秒钟。她此刻感觉有点心慌气短，使不上力气，额头上冷汗直流。

　　是低血糖了。

　　她以前也偶尔会低血糖，有时候是因为吃的饭太少了，有时候是因为空气不好。

　　今天是两样都赶上了，饭吃得不多，只有两个不怎么充饥的小面包，密闭车厢里空气也很浑浊，刚才自己在车上一路昏睡，可能也是这个原因。

　　她强撑着站起来。方庭信担心她摔倒，扶着她的手肘，带着她下了车。

　　脚踩到地面上，她却感觉踩在一团棉花上，一点都不踏实。抬头望天，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天色竟然变得昏黄，像泥土一样的颜色。

　　不好，又要晕倒了。

　　她下意识地把手中的行李票塞到方庭信的手里，然后就感觉天空、汽车、周围的人都失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黑暗。

　　电视上那种晕得很优美的动作，其实都是演员自己加的。

　　真正的晕倒是一件很难堪的事。有一次她晕倒的时候，最后的感觉是撞到了一堵墙，撞得牙齿好疼，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的脸结结实实地跌到地板上了。

　　此刻的她正倒在方庭信的怀里，软趴趴的一动不动，手无力地垂着。

　　他只好把行李票都交给司乘，司乘帮忙把行李都拿出来。

　　刚下过小雨，地上泥泞不堪，他一手使劲扶住她，一手上拎了两人的包，脚边两个大箱子。

　　看看周围，不远处有个卖肠粉小店。他先把人扶到店里，跟店员打了声招呼，又出来把两个箱子拉回去。

　　店员可能见多了晕车的情况，已经倒了一杯热水过来给她。

　　她趴在店里的小桌上，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意识，只是一点力气也没有。

　　方庭信焦急地叫了她两声，扶她起来喝水。

　　过了一会儿，她缓过来了，感觉给别人添麻烦了有点过意不去，对他道：“不好意思……”

　　他忙安慰道：“没关系的，你感觉怎么样？”

　　她知道低血糖的时候应该补充葡萄糖，但这里恐怕没有，指指水杯道：“加糖。”

　　他让店员帮忙加了点白糖。

　　喝了一杯糖水，她整个人都好多了，擦擦头上的汗，对他道：“谢谢你，多亏你了。”

　　广州，下着小雨，春运期间的汽车站，人来人往，就算没有生命危险，倒在那泥泞的地里也是够她难受一阵的。

　　他摇摇头，看着她苍白的脸色，“你要不要紧，需要去医院吗？”

　　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时的低血糖，轻摆了一下手道：“没事儿，我吃点东西就好了。”

　　他帮她叫了一份肠粉，店员很快就端了上来，不锈钢的餐盘里，套了个白色的食品塑料袋，洁白的粉里能看到红色的叉烧，浇了酱油，还有一根青菜。

　　他递来一双一次性筷子，对她道，“先吃一点垫垫，等一下我朋友来接我，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低头吃肠粉，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心里在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上他的车是不可能的，跟他去吃东西也是不可能的。他虽然救了她，但两人毕竟第一次见面，最好还是警惕一些。

　　很多的拐卖案件就是发生在这样的场景下，可能是车上偶遇了一个大姐，可能是路上偶然扶起一个摔倒在地的阿姨，可能是超市里一起挑选水果的大叔，总之因为一点小事，一个契机，这个陌生人和你热情地交谈，邀请你帮他的忙，或者告诉你一个挣大钱的秘密。

　　对于这种刚刚建立信任的陌生人，其实应该保持一定的距离。

　　如果要表达谢意，可以找其他的机会，而不是现在就跟着别人走。

　　她思索之后，对他感激道：“今天真是谢谢你了。不过我同事已经来了，等一下就来接我去汇合，晚上我们还有事。你先走吧，我在这等他过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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