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她胆小如鼠

　　车子缓缓开进了服务站，她跟着大家一起下车去上了厕所，又去小卖部里买水和面包。水是放在保温箱里的，拿在手里暖暖的，她很满意。

　　回到车上的时候，邻座的男神还没有回来，她很顺利地坐进了自己的位置里。

　　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手里拿着两个热烧饼，递给她一个，热情道，“要不要吃一个？”

　　这次她觉得不能再把心中的介意表现得太明显了，毕竟两人说过几句话，就不能算是普通的陌生人，而是说过话的陌生人了。

　　她把自己的面包拿出来晃了晃，“我也买了。”

　　那男神嘿嘿一笑，坐下来吃他的烧饼。

　　长相这么洋气的男神，穿着一件样式普通但细节特别考究的名牌夹克，坐在长途大巴上，大口大口地吃着烧饼。

　　似乎有一点点违和啊。

　　她觉得挺有意思，不知不觉弯起了嘴角。

　　那男神察觉到她笑了，也开心道，“你真不吃吗？面包不顶肚子，一会儿就该饿了。”

　　她有礼貌地回答道，“真不吃了，这车到广州也就三四个小时，很快就到了。”

　　说话间，车子停下来了，前面似乎堵车。返程高峰期，堵车也挺正常的。

　　她喝过热水，觉得舒服了一些。手机上有不少信息，又有一些邮件要处理了。反正车也不开，索性继续打开电脑干活。

　　她又开始忙碌起来。这回是要审几个常年法律服务公司的合同。这些公司每年给律师事务所交一笔费用，有协议或者文件的时候就发给律师审阅。

　　这次看的是某个基金公司投资一部电影的协议，这种协议是保密性质的。

　　其实旁边有人的时候是不太适合干这种活的，毕竟她有保密义务。她转了转眼珠，想看看旁边的人有没有拿眼睛看她的屏幕。

　　他正闭目养神，没有看她。

　　她放心了，把电脑微微转过来一些，确定他看不见自己的屏幕，才继续审那个协议。

　　她常常感慨自己“少壮不努力，老大审协议”。审协议是特别痛苦的活，一个协议审不好，将来出了问题是有责任的。

　　正想着，客户的电话打过来了，“谭律师，如果我们这个电影，请一个香港的明星来拍，怎么能把税降下来呀？”

　　她不是很喜欢这种电话。她知道影视圈里有各种各样的税收筹划方法。比如说影视公司想要请一个香港明星出演，那么它可以和这个明星的香港壳公司签一个宣发协议，投资方的钱在境外直接付一部分片酬给明星的壳公司，影视公司在境内再付一部分片酬给香港明星。这样香港明星就可以在境内少交一些税。

　　这种做法是合法的，只要明星在境内拿的片酬不低于市场价格，就不会有故意逃税的嫌疑。

　　她委婉地跟客户说：“明星要按照实际片酬来交税的呢。不过如果你们电影在境外发行的话，是不是可以把境外的宣发给香港明星的关联公司来做呢？”

　　反正宣发基本上就是送钱……

　　客户秒懂，电话很快就挂了，但是挂电话之前，又强调了一句：“那个协议麻烦您尽快看完发回来给我们，项目挺急的。”

　　谭律师自然是话如春风拂面般温暖，“好的，没问题。”

　　还好刚才休息了一会儿，要不然这会儿就没精力看这个协议了。

　　车子慢慢地往前挪，她也顾不上晕车不晕车的事儿了，继续埋头审她的协议。

　　期间又陆陆续续接了几个电话，都是问一些鸡毛蒜皮的小问题。谭知秋每次接客户电话声音都特别温柔好听，最后结尾基本上都是好的、可以、没问题、OK的、您放心。

　　她有时能感觉到旁边那个男神的目光，他好像要跟她说话，却又怕打扰她。

　　已经上车快六个小时了，晚点两个小时了。她觉得真有点饿了，打开之前买的小面包，吃了起来。

　　她想起人家男神曾邀请自己吃烧饼，自己也应该邀请别人吃面包才算礼尚往来，“你吃面包吗？”

　　那男神笑了笑，也礼貌地回绝道，“谢谢，我还不饿。”

　　她心想，我也就是客气一下，这两个小面包，不够我自己吃的。

　　男神看她开始吃饭了，想来应该是有空了，“你是律师吗？看你挺忙的。”

　　谭知秋点点头，接打了那么多电话，不知道她是律师才怪呢。

　　男神晃了晃手机，“方便加个微信吗？说不好我以后也有法律问题要咨询你的。”

　　呃，果真是长得帅就任性啊，一路上没怎么搭理他，他竟然还是主动要联系方式。

　　她也礼貌地掏出手机，拨了拨旁边的充电线。本来她想说手机没电了的，可是这一路自己的电话就怎么消停过，手机也一直连着充电宝，瞎扯这样的理由并不好。

　　反正自己不上套就行了呗，还能被拐了不成？

　　她点点头，“好的，没问题，不过咨询法律问题要收费的。”

　　他点开微信，扫她的二维码，“那看来你这一路没少挣钱啊。”

　　她接受了他的好友申请，也不太好当着他的面勾选“不让他看朋友圈”，只好先添加了好友，嘴上应付道，“嗯，不是称斤卖，卖不了多少钱。”

　　见他的微信备注上写着：“我是方庭信。”

　　他开心道，“很高兴认识你，叶律师。”

　　谭知秋的微信名没有写全名，只写了“知秋”，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姓叶了？虽然说“一叶知秋”那个词挺有诗意，但不至于所有叫“知秋”的都姓叶吧？

　　套路，庸俗，还有点自作聪明，仗着一张脸到处撩妹。

　　她心里默默地给方庭信贴了很多的标签，纠正道，“不姓叶，叫秋律师就可以了。”

　　她所在的律师事务所里还有一个谭律师，为了表示区分，平时叫她“秋律师”的人挺多的，这么说也不算骗他。

　　他比她高出许多，看她的时候会有一点点歪着头，“你刚才说那个基金投资电影的事儿，我其实也有类似的问题。我也准备参与管理一只基金……”

　　他正说着，车停了。看上去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这是到哪里了？

　　司乘大声道，“不好意思大家，前面堵得太厉害了，休息区车太多了也进不去，只能临时停这里了。”

　　完了，要停多久啊？刚刚喝了点水，正想上厕所呢，不会没地方上厕所吧？

　　谭知秋有点坐立不安，对方庭信道，“不好意思啊，我们可不可以暂时不聊工作？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喜欢工作的……”

　　方庭信哑然，点点头道，“是，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想介绍一下我自己。”

　　按照谭知秋平时的性子，该在心里默默鄙视男神的搭讪技术了。但此时她心中焦急的是上厕所的问题，根本没空鄙视人家。

　　车上一个大婶高声喊道：“司机，开一下门，要下车放水。”

　　她说的是夹着方言的普通话，除了方庭信“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这样的长途大巴里，基本上都是进城务工人员，他们俩确实是比较另类。

　　谭知秋本来也想笑，但是这位大婶说出了她的心声，她也顾不上笑了，一心只想跟着大婶下去看看哪里可以放水。

　　大巴正停在高速路上，如今整条路被堵得严严实实，像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外面是一片平缓的山坡，种了甘蔗。真要去解手的话，往地里一钻也是可以的。

　　她有些犹豫，去还是不去？

　　光天化日之下，在地里上厕所，她以前想都没想过。而且最重要的是，安全吗？

　　可是如果不去，又不知道车会在这里停多久，人的忍耐力是有限的……

　　鲁迅说过，两害相较取其轻。

　　不对，鲁迅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司机把车门打开了，大婶下车了，还有几个人也陆续下车。

　　她咬咬牙，算了，不管是谁说的，去就对了。

　　她下定了决心，站起来，红着脸对旁边的男神道，“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

　　方庭信知道她要去干什么，默默地站起来，让她出去。

　　她下车，发现方庭信也跟着下车了，她有些不解。

　　他晃了晃手机，对她道，“放心过去吧，有事给我打微信电话，我就站在车门口这里。”

　　她忽然有些感动，此刻也没有什么人可依靠的，这人其实完全不像坏人，自己只是不太喜欢被陌生人搭讪罢了。

　　她点了一下头，简单地说了一声“谢谢”，便和前面的乘客一起翻过高速防护栏，往甘蔗林里钻进去。

　　那些大婶们根本不觉得在野外上厕所有什么难堪的，嘻嘻哈哈地蹲下来就“放水”。

　　谭知秋感觉有些别扭，但也没有办法扭捏了，稍微往里边走了一点，也学着那些大婶蹲下来。她从来不知道“放水”的过程可以那么长，每一秒都让人很尴尬很难堪。

　　终于解决之后，她感觉身心都轻松了，赶紧往回走。

　　到了高速防护栏附近，她看见他还在车门口那里等着，微笑着看她。

　　她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在商场里，看到厕所外坐了一溜儿拎着大包小包的男士，在等他们女伴出来，心里也是有些羡慕的，不知道哪天也能有人在外面等自己。现在倒好了，有个男神一样的人，在马路边等着上露天厕所的她。

　　露天厕所，女神也跌落神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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