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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隔雨相望冷
第二日,正月二十六,是礼部挑了又挑才择定的良辰吉日。
李妧白日里照着规矩将该有的礼数一件不落都做足了,直到夜深人静,公主府宾客尽散,她才吩咐泠月让人将准备好的箱子挪进屋来。
那箱子上铺了好几层厚锦被,一路向外渗着水,直到搬到了榻前,李妧才将其打开。
箱子里铺满了冰块,当时还是初春,天气尚寒,又盖了被子保温,是以昨夜从冰窖里取出的冰块并未消融多少。
李妧似是感受不到寒冷,亲手将箱子表层的冰块一下又一下地捧出去,直到藏在下面的怀竹显露出来才停下动作。
她特意让泠月替他找了件合身的喜服,只当今夜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因为身中剧毒,怀竹的脸早已呈紫黑色且溃烂不堪。
泠月见了几乎要呕吐出来,幸好最终忍住,才没在公主面前失态。
李妧却像看不见他的样子一般,依旧温柔地注视着他,在泠月的协助下将他挪到了榻上。
“怀竹,这是我们的新家,你欢喜吗?”
她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鬓发,语气轻柔,似是怕吵醒了“睡梦”中的他。
“从此以后,再也没人能将你我分开了。”
屋外四喜嬷嬷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公主殿下,吉时已到,该放天灯召驸马来合寝了。”
李妧面露不悦,泠月察觉到她的情绪,试探问道,“公主,是否要奴婢找个借口打发了那嬷嬷?”
李妧本已点头默许,却在她快走到门口时,又开口道,“也罢,便让她放上那天灯。”
泠月猜不透她的想法,但还是照着吩咐做了。
不多会,驸马便到了门前。
此刻他站在她卧房门前,深吸了一口气才推门进去。
四喜嬷嬷喜庆地唱喝道,“驸马到了!”
他却呆在了原地,进退两难。
李妧靠坐在喜榻上,膝上还躺着一个身着喜服的男人,准确来说,那是一个男人的尸体。
驸马一推开门便闻到了皮肉腐烂的味道,此时猝然见到那具面庞可怖的尸体,不住地干呕起来。
李妧却笑的诡异,“驸马不是一早就同本宫躺在榻上了?这来的又是什么东西?!”
陈文柏撑着门框才勉强直起身来,他因为剧烈的呕吐眼底都泛起了雾,此刻只死死地瞪着她,而一旁的嬷嬷早已吓晕过去。
似是觉得无趣,她很快便出言要打发他走,“看够了吧?本宫今夜有良人作陪,陈公子请回吧。”
见他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又对泠月吩咐道,“陈公子身体不适,泠月你搀他一把,送他回房休息。”
陈文柏忍着恶心,咬牙切齿,“不必,我自己会走。”
那夜过后,他们便再无交集。
李妧自然知晓他向身边打听自己的事情,但她并未阻止,只觉得让他明白也好,从此只做一对表面夫妻。
如她所料,自回门省亲后,驸马在府里日日避着她,唯恐与她相见。
她想,许是那夜的景象吓到了他,她本就是个可怕的人,惧她也好。
她没有心思去关注驸马做了什么,想些什么,因为眼下她有更要紧的事情要面对——她的怀竹,因为身中剧毒尸体腐烂的厉害。
大婚那日尚且只是面部腐烂,这几日已经腐化的只剩一具漆黑骷髅骨架,却仍有骨肉销溶的迹象,这般乍暖还寒的时刻,连地窖的冰都阻止不了他的腐烂。
李妧无法接受怀竹即将消匿不见的结果,对灯独坐了一夜才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在他尸身腐化之前将他埋在自己的卧房南窗下,再在上面种上几棵绿竹,这样,她便能长长久久地留住他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将怀竹放在自己的卧榻上,日日与他相拥而眠,她明白,这样的日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了。
怀竹下葬的那一天,她亲手将那几株绿竹幼苗栽种在他的身边。
她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般精心照料着这片绿竹,仿若怀竹的生命就此得到延续,她的爱意便有了寄托。
她不似先前那般锋芒毕露,终日似乎都闷闷不乐,常常坐在南窗下,一坐便是一个午后。
一年过去,这些竹子长势甚好,枝繁叶茂。
府上那人从不主动来打搅她,她倒也乐得自在。
不知从何时起,李妧开始听身边的人说起,驸马近日进宫有些频繁。她倒也未曾多想什么,只要他不碍着自己,做了什么她不会多做干涉。
直到看到泠月端来的一叠模样不甚好看的桂花糕,她才稍稍征愣,这样嵌了红豆的桂花糕这么些年只有一人做过,鬼使神差地尝了一口,味道却与从前那人做的有九分像。
她急着去寻做糕点的厨子,不顾身份的闯进膳房,却看见被蒸汽烫的满手水泡的驸马站在那里揉着面团。
见到她来,陈文柏心虚的收回手,将一双手藏在身后,不知何去何从。
她的眼神在见到他的一瞬明显地暗了下去,瞳仁微缩,而后丢下一句“自作多情”便拂袖离去。
其实她大概猜到是驸马做的,可真正去验证了后,却又有些意料之中的失望。
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李妧日日都会收到一碟不同的糕点,她总是只尝一小口,便打发人拿走了。
那味道与从前太过相像,总让她念起从前的欢愉时光,她唯恐多尝一口,便会就此陷入,无法自拔。
不知为何,后来每次尝到那些糕点的时候,她想的不再是怀竹从前如何的好,而是会想着,不知驸马今日做糕时手有没有烫伤。
一日如此,日日如此,这般又过了半年,她却没再收到过这样的糕点。
她知晓这些都是驸马做的,起初未再收到糕点,她只当是他身体抱恙,可接连十日俱是如此,她便有些按呐不住了。
她遣人召来驸马,开口第一句便是,“怎么近日不做糕了?”
他波澜不惊地坐在窗边饮茶,答道,“见公主似是不太喜用糕点,便不再做了。”
听他这样说,她隐隐有些失望,但也只道,“不做也好,省的浪费了公主府这么好的膳房。”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之间又不再有甚交谈。
虽不会直接碰面,可她总时不时收到来自驸马的东西,天冷了他会让人送来新猎的狐皮大氅,天热了他亦会送来轻罗小扇供她扇风……
她从不言谢,只在心里对自己说,不过是些驸马份内的事情罢了,没什么好感动的。
她的怀竹死不瞑目,当务之急是替他报仇才是。
自己那位九五至尊的父皇,不过把自己当做一件物品,一颗用来巩固他皇权的棋子,因此还逼死了她最心爱的怀竹,叫她如何不恨?
父皇这般迷恋权势,她便颠覆了他最爱的皇权。
皇帝年纪大了,这皇座也是时候该换个人坐了。
李妧买通了御药房与青炉房的人,让他们在皇帝日日会进的汤药和“仙丹”里混上朱砂,助他早登极乐。
她记得父皇死的那日,京都下了很大的雨 。
她披了件斗篷,亲自端着盛着最后一副药的食盒赶往福宁殿,想要送父皇最后一程。
途中却遇到了驸马,他强硬地夺走她手里的食盒,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决,“雨天寒凉,公主还是速速回府换件衣裳吧。”
她以为他是要阻止自己,死死瞪着他,一字一顿道,“给本宫让开!”
他却依旧不让路,只轻声道,“臣替公主去。”
“你要做什么?”
他依旧语气温和地劝着她,“公主再与臣僵持在此处,只怕药要凉了。”
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他便拎着食盒,撑着纸伞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当日午后,宫里便传出消息,皇帝驾崩了。
皇帝正值壮年,虽说近来便一直龙体不适,但骤然驾崩依旧引得前朝后宫猜测不断,而最后见过先帝的驸马,便成了众人怀疑的对象。
皇后在先帝生前虽不受宠,但心里依旧是把先帝放在第一位,丈夫新丧,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有嫌疑弑君的人。
于是在听闻驸马在先帝仙逝前,曾送过汤药去福宁殿侍疾后,立即便派了神武军前去公主府捉拿驸马审问。
神武军与府中家丁对峙,驸马已被控制住,只待押回宫中。
千钧一发之际,李妧带着一封诏书走了进来,厉声阻止,“先帝手谕在此,本宫看何人敢造次?!”
众人均跪接圣旨,她便站在堂上宣读,“朕病弱之人,今以寿终,皇太子煊,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另册明华公主为辅国长公主,兹命辅国长公主持玺升紫宸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及新帝弱冠。百司所奏之事,皆启长公主决之。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如此一来,那些前来捉拿驸马的神武军便只得铩羽而归。
李妧挥退了众人,只留她和驸马在厅中,冷声道,“以后这般多此一举的事情不要再做。”
“那也请公主日后不要再做此等冒险之事,”他对上她的森冷目光,柔声道,“否则,即便拼上性命,臣也会尽力护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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