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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华番外
李妧是先帝这一代第一个子女,自出生便深受当时皇帝祖父的喜爱,她一岁能言,五岁写诗,皇室长辈见了,无不夸她聪颖。
先帝从小便将她放在一众同龄皇亲男子里一起教养,她虽是女儿身,待遇却和皇子礼制一样。
十二岁时,先帝为她新建了一座宫殿居住,她自贤妃的宫殿搬离,皇后亲自指派了几个手脚伶俐的宫人去她宫里。
怀竹便是这些宫人中的一个。
那是李妧初次见到怀竹,她才知道,原来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人。
怀竹的肌肤生得极白,一双凤目敛了日光在其中,偶尔微风拂过,树影浮动,他的眼睛便像泛起涟漪的湖面,清澈见底,波光流转。
她忍不住出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回公主,奴婢贱名怀竹。”
他略略抬起头,尚未与她目光相接便又快速垂下眸子。
但李妧还是注意到了,他的鼻梁一侧有一颗极小的痣,不偏不倚,仿佛长在了她的心上,一份前所未有的悸动就此生根发芽。
“怀竹。”她轻轻念了遍他的名字,而后向众人宣布,“以后便由你来做这长宁殿的掌事太监,负责管理本宫身边的大小事务。”
一旁的嬷嬷面露难色,“公主……这恐怕不合规矩。”
“规不规矩的都是人定的,在这长宁殿,本宫就是规矩。本宫乏了,要先去歇息了,你们自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她几句话打发了众人,在心中暗自窃喜,这般标志的人儿日后便只是属于她的了。
随着相处的日子越多,她发现这个大她四岁的怀竹不仅人生得漂亮,学识也比她见过的一众世家公子要渊博的多。
他能根据晚上的星星推断明日的天气如何,会根据风向判断宫里哪一处有萤火虫,然后捉来哄她高兴……
每每她因与母妃争执时,怀竹总会端来一盒自己亲手做的糕点,软软糯糯的,让她一整颗心都舒展开来。
他也会教她念诗经,“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那时她想,怀竹不仅名字像这绿竹,品行更像,他是皎皎如明月的神仙,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儿。
她原以为这样与怀竹日夜厮守的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却在及笈礼后不久接到来自父皇指婚的圣旨。
父皇要将她许给工部侍郎的独子陈文柏,一言一行皆是为她打算的样子。
但她知晓自己父亲的心意,他是看着贤妃娘家势大,为免外戚坐大危及皇权,这才要将她低嫁,以绝了贤妃将她嫁入母家的心思。
她百般抗拒,先帝只以为她是不愿低嫁,便许诺日后会给陈文柏一个好前程,不会委屈了她。
李妧知晓成婚后与怀竹在一起这般快乐的时光便再也不会有了,仍是抵死不认,甚至在先帝面前发了愿要去道观做姑子终身不嫁。
先帝大怒,打了她一巴掌后便让人将她软禁在宫里,直到成婚前不准踏出寝殿一步。
李妧万念俱灰,躲在寝殿里不吃不喝。
直到怀竹求了看守殿门的侍卫很久,端了饭食进来,她的眼中才又有了些许光亮。
李妧扑到他怀里,几乎是崩溃的哭着,“怀竹,我若是嫁人了,便再不能同你在一起了……怀竹,我不愿意,不愿意嫁一个我从未见面,根本不认识不了解的人。”
怀竹将食盒放在一边,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温声安慰,“即便公主嫁人了,怀竹也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公主在哪,怀竹便在哪。”
她依旧哭着,边啜泣边摇着头,“不一样的,怀竹,不一样的……我只能是你的,怀竹,我只能是你的……”
李妧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只觉得头痛欲裂,泪眼迷蒙中,她的一双手顺势攀上了怀竹的肩膀,而后她抬起头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怀竹如遭雷击,大惊失色地推开她,“公主,这不合规矩。”
她却透过一双泪眼望着他,语气哽咽却坚决,“自你来这长宁殿第一天,我便说过,在这长宁殿,我便是规矩。本宫现在命令你过来,吻我!”
怀竹一时进退两难,他知晓自己大可以推门而去,留她在原地独自伤心,却在看见她哭红了的眼尾时软了心肠。
这几年的朝夕相处,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哪怕他早已不是个完整的男人,他也本能地想去触摸她。
正如此刻,他仿佛受了那一抹血红眼尾的蛊惑,只想不顾一切地上前,吻干她的眼泪。
怀竹是这般想的,也如是做了,他在她期待的目光中一只手勾住她雪白的细颈,自眼尾一路吻到嘴角。
李妧仿佛在这一片苦海中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回应着他的吻,呼吸逐渐局促,情到浓时,便要拨开他的衣襟,从他的脖子继续往下吻去。
怀竹却又一次阻挡了她的动作,声音隐忍,“公主,怀竹的身体是残缺的,你若看到,会吓着你的。”
李妧却近乎偏执地去扒他的衣襟,“我不怕,怀竹,我怎会怕你?”
怀竹这一次没有再随着她胡来,他用力地握下她的手,又将一旁的食盒塞到她的手中,便起身离去。
他走到门前,只留背影对着她,又重复了方才说过的话,“公主在哪,怀竹便在哪,怀竹,会永远守着公主。”
李妧从未想过,那天会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完好的怀竹。
那日怀竹自长宁殿走出,衣襟凌乱未顾上整理,却被看守的侍卫看的一清二楚。
此事传到了先帝的耳中,当即便命人将怀竹抓去了福宁殿,因着要维护皇家颜面,对外只称是怀竹手脚不干净盗窃宫中宝物,先帝要亲自审问。
李妧连着几日未听到怀竹半点消息,迫不得已以死相逼,先帝这才松了口,又将怀竹送回到长宁殿。
可李妧见到怀竹的时候,他已是奄奄一息,回天乏术了。
他虽身上无任何伤痕和血迹,脸色却灰白的像个死人,撑着来到李妧面前时,身子摇摇欲跌。
李妧上前扶住他,她不敢想象,怀竹消失的这几日究竟受了何等折磨。
怀竹却只笑着摇头,告诉她自己只是受了风寒,让她放宽心。
她虽迟疑,最终还是相信了他的话。
后来她才知道,彼时先帝因着宫中有喜事不宜见血,将怀竹在装着慢性毒药的水缸里浸了好几日,让他在她成婚后才会毙命。
那些毒性从怀竹肌肤的每一寸浸入到五脏六腑,他回到长宁殿时已是强弩之末。
直到出降前夜,李妧才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她正在试穿明日的嫁衣,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不顾一切地奔往怀竹的屋里,恰好见到他毒性发作被折磨得痛不欲生。
她见到平日里温润如玉的怀竹,痛的在地上打滚,手脚痉挛抽搐,面色青灰如死人般难看。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狼狈模样,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抱在怀里,焦急地唤着他的名字,“怀竹!怀竹!你怎么了?!来人!传御医!来人!”
怀竹却费力地反握住她的手,轻声道,“无妨……痛一会便好了,公主快回去歇息,明日可是会很劳累……”
他话未说完,便呕了一大口血出来,鲜血溅在她绯红的裙摆上,很快便消匿其中。
他差点忘了,这毒药性子极烈,每一日发作都会比上一次发作痛苦数倍。
昨夜他能忍受住已是极限,今夜根本再受不住这般苦痛折磨。
“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怀竹,你是不是要死了?你是不是要离开我了?!”
李妧声音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掉落,她第一次觉得皇宫的夜晚如此清冷,几乎将她浑身的血液都冻住。
有源源不断的血自喉头上涌,怀竹此时已然说不出来话了,只任由血液不断地从嘴角溢出。
他眉头紧锁,表情痛苦,仿若再也不会有比这更难捱的折磨了,偶尔也只能出于本能断断续续地喊着疼。
他的身体也开始变冷,李妧收紧了抱着他的那只手,腾出另一只自腰间取出一把匕首。
这匕首本来是她为明晚准备的,若是驸马对她用强,她便一刀刺死他。
可如今,这把匕首却要用来结果她最心爱的人了……
她柔声安慰着他,“怀竹,别怕,很快,很快就不疼了……”
她一边轻声说话哄着他,一边将匕首用力刺进了他的胸腔。
随着她的动作,怀竹似是终于得了解脱,眉毛也不再拧紧,他轻轻勾了勾嘴角,便再无了生息……
方才服侍李妧更衣的宫女泠月见公主突然跑出去,一路在后面追赶,生怕公主要做傻事。
她随公主一同长大,自然了解这几日发生了什么。
可几个转弯后她却跟丢了人,后来想起公主可能是去找怀竹公公了,才又折回怀竹的屋里去寻。
待她终于到了地方,却看到了一副骇人景象。
公主一身血红嫁衣跪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怀里抱着没了气息的怀竹公公……
泠月吓得噤声,生怕惊扰到主子,惹祸上身。
也不知过去多久,李妧终于开口,声音清冷若恶鬼,“泠月,你去替本宫办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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