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缚少年花子君]做个好梦

　　“那么今天就讲到这里。”

　　布置好功课，法语先生盖上钢笔帽收拾教案准备离开，无意间他突然注意到学生披散开的黑色卷发。奇怪，他记得今日小小姐梳了发髻。

　　“汽车已经备好了。”

　　不等他仔细回忆就看见等在门外的管家，手上动作不禁加快。

　　“谢谢，我马上就来。”

　　送走先生后，粟岛绮罗偷偷松了一口气，随即转身冲着空无一人的房间，“你就不能乖一点吗？差点就被发现了。”刚刚上课的时候一直有一双手在玩自己的头发。她怕被先生发现，整节课都听得心惊胆战。

　　桌上摊着的笔记本突然唰唰翻起页，其中一页滴溜溜飞到她面前。

　　【这不是没被发现吗】

　　一如既往惹人生气的回答，但粟岛绮罗已经懒得生气了（尤其对方还是你越生气越来劲儿的性子）。单手插腰，她冲着空气摊开手，“把发夹还我。”

　　【我更喜欢绮罗披着头发诶】

　　这么写着却还是把偷偷拿走的发夹还给了她，但还不等放进她掌心，又改变主意兀自抢了回去。

　　【我来给绮罗梳头怎么样】

　　诶？她有些意外，“你会吗？”

　　【试试看吧】

　　……所以是不会吗。她刚想婉拒，调皮鬼就已经捧起她的头发，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梳子自上而下梳了起来。只是前几下没有拿捏好轻重，她被拉扯痛地倒吸一口气。

　　“你轻点呀。”她抱怨。

　　话毕，就发觉对方将力道放轻了一点。

　　她眨眨眼，试探道，“再轻点？”

　　力度便又轻盈了一些。

　　“还要轻点。”

　　对方很聪明，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被逗了，便警告似地拽了拽她的头发。她哎呀一声，边呼痛边忍不住笑。

　　“对女孩子温柔点啊。”

　　【绮罗是在耍我吗】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空气伸出手，对方察觉她的意图主动握了上来。那感觉，就像捧了一汪携着碎冰的泉水在手心，不管多少次都是新奇的体验。这么想着，粟岛绮罗拉着对方在沙发上坐下。

　　“把帽子摘了。”

　　【干嘛呀】

　　“送你赔礼。”

　　阳光涌进房间，葱郁树冠在风中摇摆，在墙上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景。一人一鬼坐在春日里，人类女孩拿起梳子，一下一下，用摩挲花瓣的力度爱惜地梳过怪异的短发。壁柜上的留声机寂寂转动，是李斯特的爱之梦，混着唱针划过尘埃发出的沙沙声，时间仿佛停滞了下来。

　　想到什么，粟岛绮罗不自觉抿出一点笑。大约好心情都是可以相互感染的，掌心下的脑袋动了动。

　　【你在想什么】

　　她摇摇头，只是拍了拍对方毛茸茸的发顶。

　　她在想什么呢，她在想——

　　要是你能一直那么乖就好了。

　　蓦地，她的思绪回到了两人（两人？）一同度过的第一个午后。

　　那是她们认识的第二天。

　　……

　　“池子旁的那些鱼，是你干的吗？”

　　快下雨了，空气里氤氲着湿意，带着庭院里勃发的草木的气息。她坐在廊下，木屐规整地摆在一旁，手边放了一壶白桃茶。

　　追着时令的尾巴，厨房用本地最后一季草莓给她做了一盘大福。外皮是剔透的蕨饼，内里是腌制过的果肉和着炼乳的馅儿，顶端撒了薄薄一层黄豆粉，又香又好看。

　　【是我】

　　没有丝毫要掩饰的意思，对方爽快承认了。

　　【我没有见过那种颜色的鱼，所以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当然是它们里面装了些什么呀】

　　所以就把它们捞起来开膛破肚？

　　“你是猫吗？”

　　池子里的观赏鱼算不上矜贵，只是新培育的品种罢了，她也没多爱，但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活生生的命。

　　【很可惜但我不是喔】

　　“那你以前，我是说生前，是人类吗？”

　　【当然不是，我生前是怪物】

　　怪物？脑海里浮现出灵异怪谈的小说封面以及恐怖电影的画报。那些奇形怪状、面目狰狞的鬼怪——小脸一皱，粟岛绮罗生理不适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哈哈骗你的啦】

　　一只手突然捉起她的胳膊，她吓得小小地叫了一声，却感觉手心贴上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冰冰的，像冷藏了一夜的牛乳补丁。

　　【和绮罗一样，我也只有两只眼睛一张嘴】

　　【要摸摸看吗】

　　摸？

　　像是看出她脸上的心动，对方蹭了蹭她的手心，蛊惑道。

　　【很好奇吧】

　　【可以喔】

　　【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似乎是对方的发梢，轻轻扫过她的指尖，带来微妙的痒，就像被猫爪子不轻不重地挠了挠。她当然好奇，没有几个人能有和怪异接触的机会吧。

　　但好奇心会杀死猫。

　　那会杀死她吗？

　　她不知道，却还是按捺不住试探一般动了动手指。

　　“那……失礼了。”

　　她摸到一撮短发，和幼鸟的羽毛一样细软。

　　“你的头发是什么颜色？”

　　【猜猜看】

　　“黑色吧。”

　　【居然立马猜到了，难道绮罗其实看得见我】

　　那只是因为她觉得黑色的猫最神秘啊，笨蛋。

　　沿着额头一路划过耳际，最后触到对方短翘整齐的后脑勺。是男孩子啊，她不是很意外，心口某处却悄然鼓动起来。

　　往下是略硬的眉毛，在眉毛下面是柔软的眼眶。虽然乖巧地闭着任她触摸，但眼皮下的眼珠却不安分地转来转去，颤动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扫在她的掌心。她忍不住弯出一个笑，对着一团空气想象这个像猫一样的男孩该有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那必定是和玻璃珠一样剔透，像糖果一样诱人。

　　顺着挺翘的鼻梁点过鼻尖，再往下……

　　指尖传来更加柔软的触感，粟岛绮罗愣了愣，随即意识到那是什么，倏地缩手却被咬住。

　　「为什么要躲呀？」

　　黑猫用尖利的虎牙不温柔甚至是有些凶狠地咬了咬她的手指，濡湿的触感挤了上来，薄薄的两片嘴唇含着她的指尖，一字一顿地叫她——

　　「小、小、姐」

　　轰的一下，粟岛绮罗的脸像是抹了一层樱桃果酱。她唰地抽回手，张嘴却想不到第一句该说什么。明明对方的体温像冰块，但她现在却觉得刚刚被咬过的地方似乎烧着一团火。

　　像是察觉到她的窘迫，她感觉对方歪了歪头，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似地戳了戳她红透的脸颊。

　　【害羞了，为什么】

　　也不等她回答，继续道。

　　【明年就要嫁人了，那到时候怎么办】

　　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粟岛绮罗睁大眼睛，甚至来不及脸红那个到时候是指什么时候，戛然沉默下来。对方也跟着安静下来，像是在观察什么。过了几秒，突然捏了捏她的手，冰冷的五指顺着指缝缠绕进来，与她十指相扣。

　　【绮罗不想结婚吗】

　　【我可以帮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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