阊门旧绮

　　十二月尾，姑苏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冷西屏从府牢里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衣，觉着格外的冷。
　　两个月前，都御史呈上了苏州府衙门账册和鱼鳞册的抄本，其中可疑之处甚多，皇上龙颜大怒，认为有人结党营私图谋不轨，下令彻查，朝野震动。阁老很快便告老还乡，皇上准了，也算给他留了几分面子。不久之后，晏家就被抄了家，据说抄出来的白银能抵国库一年的收入。晏宬忧惧而死，儿子被削了职，女儿则好像是到外地出家当了尼姑，不知所踪。
　　这些都是冷西屏在牢中，听别人闲聊时听来的。他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牢中阴冷，他的身子自然得不到很好的调养，幸好盛昌设法给他带了些金创药，伤口才勉强愈合了。
　　冷西屏本来已判了徒三年，如今被放出来，这是朝中阁臣的意思。孟闲来看过他一次，是和商夕一起来的。苏州府许多官员牵涉到案中，大小衙门诸事一时无人应付，孟闲便补了县令的缺，当了个小小的官。
　　晚照楼已经换了主人，商夕用卖了它换来的钱，将孟闲的那两间破茅屋修葺一新，成了个像样的院落，很快便住了进去。
　　盛昌和齐绢在前面等他。见他出来了，盛昌便帮他撑伞将雪挡住，齐绢又连忙将手中拿着的大氅披到他身上。
　　盛昌道：“昨天新上任的知府派人来送了信，问公子是否愿意去府上帮他办事。”
　　冷西屏道：“不愿意。”
　　他走了几步，又对齐绢道：“你姐姐的仇，我已经报了。而且现在，我也算是平安无恙。从今以后，你不用再跟着我了。”
　　齐绢道：“公子，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您总有用得上我的时候……”
　　冷西屏摇了摇头，从伞下走出去数十步，然后停住。齐绢想追上去，盛昌却拦住了她。
　　雪悠悠地飘下来，街上的一切似乎都比平时更安静。冷西屏仰头望着灰色的天，他记得，母亲冷媚走的那一天，仿佛也在下着这样的雪。那天比现在更冷。
　　远处青灰色的屋檐渐渐为白雪所覆盖，忽有个身影如燕子般停在了上面。那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在注视着他。
　　他知道那是夏锦。其实她根本不必来，既然有了上面的意思，那冷西屏目前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何况这新知府还想招揽他。不过来了也好，她知道自己平安无事，以后就不必有负疚之感。
　　他远远地看着夏锦，不知道对方作何想法。良久，那身影才从檐上飞走，了无踪迹。
　　他忽然觉得，这或许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
　　“回家吧。”冷西屏说了一声。
　　他想着，回去之后，要赶紧进几匹做明年春衣的好丝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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