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君卿卿

　　“世子哥，你起身了吗？”

　　清早，两个身穿嫩黄华服的少女推门走进了秦夜的书房，她们一人捧着点心，一人执着一壶碧螺春，走路极为轻巧。

　　书桌前，男人放下毛笔。

　　“言馨参见世子。”年纪稍小的那个柔柔弱弱地福了福身，“兄长安好。”

　　秦家上辈嫡生三子，长子秦连赫，也就是珵王，小幺秦皓霈，时任四品文官。秦言馨乃是次子的女儿，父亲早年亡故，便由伯父代为教养。

　　秦夜面带微笑地冲她点点头，还了一礼，“多谢妹妹挂念。”

　　施家二小姐可不管秦家这些个繁文缛节，她把瓷碟往男子左手边一放，而后转目去看他的墨笔。

　　半个书桌大的宣纸上，一副行楷还未风干，上书七字——“我命由我不由天”！

　　笔酣墨饱，矫若惊龙。

　　“呀，世子哥的字可真是好极了！”

　　施妙蝶瞧着那跃然纸上的霸气手书，毫不吝啬赞美之词，“运笔浑厚，雄劲有力，当真是大气磅礴！”

　　她的声音婉转动人，巧舌如莲，“哥哥送给我好吗？”

　　秦夜木着脸，没有回答她。

　　“好哥哥，你先喝杯茶~”

　　施妙蝶的眼睛转了转，轻抬玉臂，搭在男子胳膊上。

　　秦夜薄唇紧抿，“手拿开。”

　　冷到骨子里的一声。

　　“哥哥，您都坐了那么久了，想必身子都僵了，小妹来帮您揉揉肩罢～”

　　她手法娴熟，小小的年纪，身姿竟然已经十分妩媚动人。

　　“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男人站起来，在他身上，蓦地腾起傲人的气势。

　　“世子？”施妙蝶一惊，心头猛然发憷。

　　她害怕，很害怕，她怕身前的男人，连珵王和父亲都不曾给她带来如此的压迫感。那是来自魂魄深处的恐惧和屈服，竟让她忍不住有些发抖。秦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没规矩～”

　　突然间，门口飘来女子的声音。

　　来人一身樱红色的长裙，蛾眉颦笑，玉容若琢。

　　正是施家的嫡长女——施妙音。

　　“姐姐，您怎么来了？”

　　施妙音的一举一动都带着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施妙蝶瞬间矮了一头。

　　“世子向来喜欢清静，你不经通报，大早上的，来打扰不说，还如此胡搅蛮缠，小心平添厌弃，还不退下。”

　　施妙音微微侧首，温婉间却依稀带有一种超越凡常的气质。

　　方才不声不响的秦言馨快步走到她身边，扬起粉红色的小脸，“听说妙音姐姐马上就要嫁给太子，成为太子妃了，言馨恭喜妙音姐姐！”

　　而后，又说了许多“永结同心，白头偕老”之类的吉祥话。

　　“谢谢言馨小姐。”

　　施妙音知道，少女是真心实意地为她高兴，不禁回以莞尔，但笑容中却带着些苦涩。

　　待两个少女走了，秦夜才从桌后走出来，对女子作了一揖，“夜多谢大小姐解围。”

　　施妙音长秦夜半岁，通常他都用敬语称呼她。

　　“世子刚刚的举动可不太明智。”

　　施妙音漫步而行，目光从男子的脖颈划过，今日那里多了一根红线，“打算送给九千岁的？”

　　秦夜不知道她问的是那幅字还是别的什么，只是低头嗯了一声。

　　施妙音没有再问，良久才叹了口气，劝道，“即便你与九千岁已经订了亲，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跟二妹闹僵，父亲他毕竟是我族的大长老，娶了二妹，对你有益无害。你是亲王世子，她九千岁的地位再高，一个侧妃总能容得下吧。”

　　秦夜按了按自己的胸口，轻声却坚定地说道，“一颗心，如何能分成两处？”

　　“世子以后肯定是个好丈夫。”

　　施妙音苦笑不迭，那份辛酸与羡慕再也遮掩不住。

　　“夜失言，大小姐里面请。”秦夜自知方才的话不妥，忙礼让她进了会客厅，又出声问道，“拜托大小姐的那件事可有着落了？”

　　施妙音在客座坐下，“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孩子，我看了。他的心智有些欠缺，舌根僵硬，只能说些简单的词语，问不出什么。不过，从他的武功招式可以断定，他出自北里家无疑。”

　　秦夜点点头，他本就没打算从那孩子嘴里套出什么话，他的脸上一派肃杀，“南宫和北里本来是江南公孙氏的左膀右臂，等公孙崂做了南卢王，却反过来对两家大肆屠杀，如此忘恩负义之辈，被朝廷所灭，实属死有余辜！”

　　“飞鸟尽，良弓藏，哪朝哪代没有无情的君王？”施妙音感慨了一声。

　　“只是那孩子可惜了……”秦夜皱眉。

　　施妙音低声安慰他，“我找了个靠得住的丫头照顾着，你不必担心。据父亲当年得到的消息，公孙和南宫的确也留下了少当家的。”

　　她说着，将一页纸递给秦夜。

　　“毕竟是江南三大家族，想来也没有那么容易被灭族。”秦夜接过来，少倾道，“那两个遗孤子，姓南宫的，今年约莫十六七岁，既然知道了他改头换面后在东海服役，日后我编个因由，把人找到就是了。但公孙家的少主，在押解回京的路上就病死了？真的这么巧？”

　　施妙音摇了摇头，“我也去查了他的资料，倘若是他偷天换日，侥幸存活，今年正好弱冠。南宫和北里家与我们无碍，但这公孙少主……”她低声说，“毕竟当年是王爷带兵剿灭了乱匪，世子还是需得提防他们报复。”

　　“夜心里有数了，”秦夜颌首道，“辛苦大小姐。”

　　“世子切莫如此多礼，”施妙音虚抬了抬手。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掩唇一笑，“若是世子愿意出卖色相，又哪里用得着妙音。”

　　“大小姐莫要取笑我了。”秦夜讪笑。

　　窗外，昨夜声势浩大的一场冬雪，如棉被一般覆盖了珵王府中的深蓝琉璃瓦，但难以遮掩那零星点点的翠竹。

　　这方园子，这条小路，从孩童到如今，施妙音走了不知多少遍，熟悉进血液里，从今之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一块天字令牌递到秦夜面前。

　　“因我平日常去藏书阁看书，父亲便给了我这枚令牌，以后……我恐怕没机会再去了，此物就赠予世子吧。”

　　“若是施长老知晓……”秦夜担忧。

　　“太子和我的婚期在即，想来父亲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与我计较。”她的言语含着淡淡的忧伤。

　　秦夜依旧没有接。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明明二妹她更喜欢荣华富贵……”

　　施妙音执着地把那件令牌塞给他，这是她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能留给他的唯一一物。

　　但在她几乎触碰到的时候，秦夜闪开了。

　　而施妙音，在男子后退的一刹那就收回了手。

　　秦夜没有说话，施妙音却明白了，太子为什么选她，父亲又为什么选她。

　　施家的嫡长女，从来都不会冲动，永远都不会放纵自己，什么话能说，什么事只能点到即止。

　　“几日不见，世子殿下的武功又精进不少。世子身份尊贵，无论何时想要驾临藏书阁，定是来去自如，哪里用得着令牌，是妙音多此一举。”

　　她聪明极了，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妙音搅扰多时，该告退了。”

　　她知道，她左右不了他的决定，又何苦纠缠？

　　“大小姐往日多番照料，深情厚谊，夜铭记于心。”

　　秦夜扶肩，弯腰鞠了一躬。

　　“世子殿下言重。”

　　施妙音苦笑了一声。

　　他越是这般郑重，越显得情薄。

　　“等等！”

　　待女子快要走出门外，秦夜却突然叫住了她。

　　“世子可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施妙音一下子回过头。

　　男子的语气与往常相比，仅仅稍有些不同，她竟忍不住有所期冀。

　　但看到秦夜淡淡的神情，她就知道自己注定要失望了。

　　“大小姐日后……多保重。”

　　施妙音笑了，男子终究是担心她的。

　　“太子最懂权衡，他不会亏待我的。”

　　施家嫡长女的身份，让太子不会轻视她，但更不会真心待她。

　　可既然是他需要，她去了又何妨……

　　“妙音告辞。”

　　她走得很慢，她恐怕他想留下自己的时候，她没有听到。

　　男子的确匆匆跟了出来，却不是为了挽留她，而是那个女孩来了，他要去迎接……

　　那声“保重”，是她这些年来得到的唯一回应。

　　可是，秦夜，既然你心里无我，倒还不如不说。

　　秦世子，我愿你事事如意，祝你和她幸福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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