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三十八
　　（五）开明还是执意要背我，我也懒得自己驾云，便在他宽阔的背上舒适的打个盹一觉便到了三危。
　　等等，门口那一高一矮一素一紫两个身影是谁！
　　还有我那一圈家里人全都哄出来瞧热闹的模样是干啥！不过看那阵仗，小无疆和二妹他们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回来了。
　　——收和小羲，不请自来啊，简直太不给我缓冲时间了。
　　让我捋一捋。
　　除了小妹外家里人不知道这三万年我去了哪里历了什么，我也不想变成个青二嫂坐在门槛上一遍遍碎碎念；叔侄俩不知道黎叔原是个女仙，我也不想因一个事非得已的欺瞒而被埋怨；最头疼的还是那块琈玉。
　　那玉是父君和阿娘历人间九世情劫终成眷属后精血所化，在我出生时便为我随身携带，是至爱的结晶。七万年来精玉和我的仙灵相融，懂我情识知我心意。真真个意义非凡。
　　当时水□□中我身无长物，受人相陪之恩，我的老脸怎好意思摆摆手拍拍屁股走人。而如今三危山上我其乐融融，这张老脸又怎好意思勾勾食指还我玉佩？
　　云端那一楞，思绪竟复杂到如此境界，看来我也长进了。
　　事不迟疑，当机立断。
　　“开明，从后门溜进去。”回个家竟像做了个贼。唉，真为自己汗颜！
　　溜回自己的小阁子，又一番翻箱倒柜的寻找离仑丹。只有父君炼的这丹才不会被神仙看破真身，不然随便化个形，何须如此麻烦。
　　开明看我摇身变一个翩翩俊朗仙君，嘴角一勾，表示很赞赏，接受的很坦然。
　　先让开明知会一下小妹，哄在门口的都散了吧，适当的让二妹和妹夫了解一下就行了，家里事无需让那一对叔侄知道太多。
　　仪态潇洒的迎出门去，做别人家黎叔总要端端正正些的。
　　这小紫菜包子一见我便喊着“俊哥哥”向我扑过来，一个踉跄，这小孩子长得那么快，几天不见怎地又变圆了许多，“再胖下去就不好看了，来三危我帮你减肥，吃素，可好啊？”
　　“好，俊哥哥，我们吃素，喝酒，捉虫子，划拳。”
　　咳咳，这不是我带坏的！
　　将这叔侄安顿下来，泡了两杯建木花茶，“俊叔叔，这是什么茶，真香。”
　　“喏，屋前那棵建木的花泡的，你要喜欢，回去时想带几罐就带几罐。”
　　“我不回去，我要住在这里。”
　　啥！少天住这里留下的伤疤刚刚结痂，你又要来住。就怕三危是个生人勿住的通灵宝地啊，阿娘，女儿我该不该留啊？长留还是不长留？
　　默默看了看天，春风和煦的说：“好啊，喜欢就住下吧！”
　　看着收沉默喝茶一脸欲言又止的神色，有些忐忑。
　　“黎叔，此次冒昧而来，实在叨扰。自你离开，小曦天天喊着要来看你，央了天君让我带他出来，而我眼前将要出趟远门，所以这快则两月，慢则一年，小曦就拜托黎叔你了。”
　　这情况就是,小天孙的父母以为孩子跟着叔叔出门玩一圈，而事实是叔叔把侄儿扔给了俊哥哥自己出远门去了？
　　自己叨扰了人家三万年，人家只来叨扰个一年半载，我是那么不懂知恩图报的人吗？
　　第二天一早山门前送别了收，紫菜包子简直更欢呼雀跃了。
　　“俊哥哥，我们去集市吧。”
　　“今天俊哥哥有点事，先让开明陪你玩，这三危没有开明不熟悉的角落，集市上山珍野味任你挑。”
　　打发了紫菜包子，来到二妹的屋前，整整衣襟拢拢袖口，正踌躇着，便见二妹右手扶着大肚子盈盈的立在门口对我笑。
　　“小秀，”
　　“大姐，”
　　一声呼唤，便什么都不用说了，姐妹的心意，彼此都懂得。
　　无疆举着双手双脚要我抱，这软绵绵的小家伙真真太可爱了，喃喃着不知在唤我什么，又拿粉粉的小拳头给我吃，一边给一边笑，我这个俊逸的大姨妈怎好意思拒绝呀，吃个满嘴奶香香的口水。幸好我们的小无疆找回来了，不然大姨妈跟他们没完。
　　天黑时分，一脸比天还黑的开明拖着沉重的步伐回来了，后面跟着的紫菜包子一脸开了花。
　　“俊哥哥，以后家里买菜的事情都交给我。今晚小鸡炖蘑菇，小鸡烧土豆，烤鸡翅，红焖大蹄子。”
　　刚刚只顾看开明脸色了，果然还有左手一只鸡右手也是一只鸡，背上还大袋子小袋子的定是大蹄子吧。
　　啊哈哈哈……
　　开明，这下你知道主人我对你有多爱护了吧。
　　“说好的减肥呢？我们吃素。”
　　看着紫菜包子一脸垮下来。我是不是过分了。
　　“今晚一荤一素，为你接风。”
　　“好啊，俊哥哥，接风要喝酒的。”这脸上的笑比花儿绽放的还要快。我的天啊。

　　“你收叔去人间渡三劫！”
　　“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你怎么不早点说？”
　　“你让我照顾着收，你可知晓这天上一天，人间一年，而今你收叔这样的小白兔可能已经被吃干抹净了知不知道？”
　　没忍住的朝紫菜包子提高了嗓门。
　　“俊哥哥你这么着急干嘛，渡劫不就是去体会惩罚和劫难吗？不然何以飞升上仙寿与天齐。本来我想和收叔一起去的，只是他不让我去。”
　　真是无知者无畏，小屁仙一个。

　　清风徐来，夜影婆娑。
　　辗转反侧，辗转反侧。
　　还是去凡间看一看才好。
　　捏个诀化个身，低调一些为妥。

　　这是个破破烂烂的街角，傍晚的日头有气无力的似坠非坠，秋风萧萧，旋转的落叶飘飘悠悠，最终跌落在地上，一折两断。
　　前前后后看了个遍，一点人气都没有，只有角落里一摊积水旁躺着一只一动不动的老病猫。
　　这明明是推演而出的方位，再不济也不会出错啊。
　　远处有踩着落叶的细碎声传来，亏的我感觉敏锐。
　　原来，却是一只花猫。
　　可这灵魂明明是收。
　　花猫竟然是收！
　　他邋里邋遢的模样，骨瘦如柴，嘴里叼着半条不知从哪里翻拣出来的小鱼干，一路匆匆。
　　来到街角，把鱼干放在老猫跟前，喵喵的呼唤着。见老猫没有动静，又不断的舔舐着它，从鼻子舔到前爪，又从前爪舔到鼻子。
　　花猫以为老猫睡着了，他便依偎着它也躺下了。看着眼前的鱼干，眼睛珀玉般明亮，却没有动。
　　看着这样的收，我的心里揪紧的厉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半夜下起雨来，冰凉凉的，我扯了几竿竹子搁在他们呆的墙角挡风。
　　第二天天一亮，他蹭蹭老猫已经没有了温度的身体，喵喵两声离开了。
　　喝了四次路边的积水；嚼了两次没有枯透的树叶；吞了一次皮孩子玩的小石子；被一群拉了帮的野猫围追着撕咬了几口。
　　终于在一堆烂菜叶里找到一片肉。便一路飞奔的又回到老猫身边，把肉放到跟前，昨晚的半条鱼干仍在那里。他舍不得自己吃，他把这些都留给老猫。
　　就这样一连两天两夜，老猫早就僵硬了，他还守在那里，为他觅食，为他取暖。
　　我不忍再看下去了。收，你这样挨不过这个冬天的。左右不过一个渡劫，深一些浅一些有多大区别，你何苦投了这么凄苦的一只猫呢，你的诚心天地可鉴，你可另去好人家某个活路啊。
　　待冷静下来，我想我还是可以找个办法的。
　　是夜，我认认真真推演一番，陈员外夫人是个菩萨心肠。于是去到她梦里，化为九天仙子高舞云端，说如此这般，把街角那只积福招财的小花猫抱过来好生养护着，另把那只已经去世的猫好好葬了云云，最后嘱托，不足为外人道也。
　　托完了梦心下暗喜，花猫的苦厄也尝透了，这下算是苦尽甘来，不违背渡劫天理，又为陈夫人积了善德，真真是一举两得。
　　哪知，世事真是无常，不是想谙就能谙的。
　　当日，陈夫人循着梦里的指引来到街角，她见着两只猫果如九天仙子所说的一般，便已信了十分，俯首跪拜，直唤“神仙保佑”。可当两个家仆走过去时，他面对他们的靠近，爆发了，抓挠跳，似乎在用最后一丝力气，尽可能的保护着老猫，家仆用完了劲才抱住了他。他远远的看着他们把老猫埋进土里，眼里噙满了泪花。
　　此后，他没喝过一滴水，只听到呜咽的声音越来越低，没到两天，就离开了人世。
　　他真傻！
　　他真真太傻了！
　　我是一路流着泪回到三危的，许是天高风急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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