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三十一
　　如果小曦知道颖子三更半夜去陪护人事不省差点酒精中毒的万川，估计他会因自己的馊主意而悔青了肠子，这还是他不知道后半夜具体细节的条件之下，不然的话，万川可能没那个命登上去M国的飞机了，直接被发飙冲过去的小曦给剁了。
　　颖子看着他俩离开的红色汽车尾灯消失在夜色里，曦哥哥那恶作剧之前的一脸故作无事还盘亘在颖子眼前。
　　当年月老把他和女娲姐姐牵在一起，玩心太重的曦哥哥不愿意被婚姻束缚，也不愿意被月老的红线操控，便假装诚挚无比的约了他老人家喝酒，也怪月老向来是个好酒误事的人，曦哥哥十八般好酒准备着，你一杯我一杯的从天黑喝到又一个天黑，结果在月老用短短的胳膊搭着曦哥哥的肩头热乎乎的口口声声喊曦老弟之后，他就趁着对方醉酒和漆黑的夜色，把月老坤袋里的姻缘线一阵子胡搅，末了还特意找出女娲姐姐的红线和那个莽夫共公拴在一起，最后害得酒醒后的月老写了保证书去帝尊那检讨。后来月老被关在小黑屋里花了三年才理清了姻缘线。据说一边整理一边骂，直骂的真个屋子周围的空气都充满怨恨的气息。
　　颖子想到这件事，心里更不安起来。进屋后慢慢饮了一壶俨俨的普洱，还是无法消除心头的担忧。
　　她知道曦哥哥呵护她。自从十八岁那年随父君和阿娘回到天庭，小曦就把她当成了捧在手心里的宝，去南荒游西海，测河径观阴阳，海外渔猎，北荒驯养，凡是颖子想去的地方，凡是颖子想做的事，央求了曦哥哥，便没有不答应的，也许是颖子的黏糊，让他想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是收叔和黎叔的呵护有加让他冷漠的心得以慢慢回暖。
　　为打法心头的忐忑，颖子拿着自己曾经的一些手稿慢慢翻阅，时过境迁之后，颖子再次开启那些尘封的记忆时，竟也可以像看望一个隔空的友人般安然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心乱如麻时，竟不知践行时姐妹们的送别酒是如何喝下的。东莱不似蓬莱那么遥远，别忘了让过往的大雁捎来消息，以慰我心。
　　那时竟迷恋喝酒，可能受了遗传的影响，喜欢喝可是酒量很不济，三两杯米酒果酒就晕的头脑沉沉。来到人间，这酒量一点也没涨。
　　蓬莱不远，小时候随阿娘去过不知多少次，和仙君仙姑们也有很多熟悉的很，那儿的梨子杏子特别爽口甘脆。有一次带了几筐回发鸠山，春夜赏月初夏观星，便咬着梨儿杏儿下酒。第二年后，发鸠山上上下下便窜出了几百棵梨树杏树苗儿，几百年后，每至春天，山上山下便粉红一片、雪白一片，绵延万里，香飘九天。
　　阿娘不知酿了多少杏子酒，送给三危山的外公外婆，天庭的西王母娘娘，还有东荒甘渊的少天仙尊，喝惯了酒中极品玉膏酒的他，竟也一时被那种酸酸甜甜、入口清幽、齿颊留香的杏子酒所吸引。后来他的爱妃被头疾所困时，便睡前小饮一杯，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舒适，于是青黎杏酒便由少天后宫开始广泛流传至四海八荒的仙姑仙子们之间，一时引为至尊品鉴，仙界一度青黎酒贵。
　　阿娘是万万没想到，她在发鸠山闲来无事洗洗浸浸捣鼓起来的小酒竟然扇起了四海八荒的一场品饮盛宴，实在是仙事无常、仙心难测。此后每年，她都带着颖子在夏至之时，备上最纯的几坛杏子酒前去蓬莱，一为拜访老友，二为回报赠杏之宜。
　　直到颖子来到人间的前一年，她还和阿娘前去，蓬莱仙君还捋着银白的须眉挽留她们吃了顿菌菇素宴。
　　白云苍狗，人间千年。
　　再启尘封的记忆，近处的明诚已经远去，更远处的笑靥反而清晰。
　　就在颖子沉浸在幼时的画面时，电话忽然响起，看看墙上的投影时钟，已是凌晨一点。
　　张宇问她，万川在出租车上，不省人事，该何去何从？听他的声音，似乎也是硬撑着仅有的一点明智。颖子拿起钥匙冲出了家门。她果然没猜错，小曦搞的鬼。
　　好不容易把万川搀扶进家门，虽然颖子在女生中算长的很高的一类身材，可撑着比她还高一个头的、平时健身肯定还不少的万川，就显得太力不从心了。万川不吵不闹，可闭着眼，双腿不用力，似乎全身的力量都搭在颖子两个肩头，脑袋还一个劲的低下来往颖子肩窝里靠，从门到沙发这短短十几步，颖子挪动之艰难堪比登越有座叫喜马拉雅的山之最高的珠穆朗玛峰。
　　侧身把他放在叠起两个大垫子的沙发上，把他的头扭过来放正些，又搬了他的大长腿放平，一系列动作又累的颖子一身薄汗，好在别墅里智能设备挺完备，温度早已调整到最适宜，不然这番气喘吁吁折腾下来，出门的话准着凉。
　　万川脸颊发烫的厉害，眉目间略显微红，呼吸虽然粗重了些，倒还算均匀。颖子知道他醉的挺深了，连眼皮也一点都没有颤动的痕迹，白天的一身深米色风衣因刚才一番动作，稍显凌乱，倒反而更显得柔和了些，厚薄适中的嘴唇更加红润，浅浅的抿着，文静的像个孩子。
　　颖子想给他倒杯水放在茶几上，酒醒后一般都更感觉口渴，再找找有没有葛根花茶或者蜂蜜，阿娘以前经验之谈告诉过她，很管用。
　　刚想站起来，才发现一只手被万川牢牢的牵着，骨节分明、五指修长、手心很烫，颖子想轻轻掰开他的手指，可是她越掰睡着的万川就抓的越紧，把她特别柔软的手掌都揉成了一团，颖子怕指甲嵌进他的掌心弄疼他，即使她的指甲修的很圆滑干净。
　　于是一边轻轻喊着“万川”，一边继续掰，万川似乎找回些意识似的呢喃着“嗯”了一声，随即一个翻身，头和身子扭向沙发里侧，随带着拉着颖子的手往怀里藏了藏，颖子一个起身不及，腿部找不到着力点，随着手和手臂被带过去的同时，整个上半身便侧伏在万川身上，一脸措手不及的惊愕好似偷香不成反被调皮小媳妇戏耍了一番的要恼不恼。
　　颖子怎么也想不通酩酊醉酒的人何以于无意识之中还执着的护着一物，他莫非以为这是只酒杯或是拿来下酒的鹅掌么？据说酒就是一个神奇之物，当你喝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天下之大，率土之滨，有酒，有我；无酒，无我。今晚曦哥哥不知用了怎样的手段，竟让万川和张宇喝到这步田地，在颖子感觉中，眼前的人并非一个嗜酒的人。
　　继续侧趴在万川身上，暗自摇头，曦哥哥枉长五万岁，竟仍然如此幼稚的用灌酒来对付看不顺眼的万川。再看看呼吸绵长些的英俊侧颜，他能从曦哥哥手底下活着回来算他命大，想当年，阿娘也是他的杯中败将呢。
　　可是，自己这姿势要怎么调整呢？哪怕调整的正常些也好。再喊喊他？想想还是放弃了，要是把腿都搭进去怎么办？
　　也许万川觉得怀里藏着的东西软软的又凉凉的，于是便拿出来往脸颊下面枕去，于是颖子又被往上拉扯了过去，绕过他的上半身围着他的脖子，像宠着怀里撒娇的爱妃般费力、无奈又心甘情愿。也许万川在梦境中好不容易找到着了一处柔软温良，便整个身子往颖子怀里靠过来，头轻轻转动了一下便依在颖子臂弯处，似乎终于安定下来，嘴角浅浅的笑更柔和起来。看着那浅浅噙着的嘴角，仿佛一下子触到颖子的心尖，千里冰封霎时一道裂纹从此延伸出去，皲裂成一片落英缤纷、满目芳华。
　　颖子轻轻伸出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眼睑，很薄，很暖，带着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像只春天的小鸟儿般轻盈无痕。眼下落了一点暗色，鸦翅一样的弧形剪影，平添了几分活泼泼的俏皮，也许敏感的觉得有人在细细看他，万川又唧吧了一下嘴巴，头在颖子臂弯里拱了拱，又安然的继续睡觉了。
　　颖子忍不住笑起来，此时的万川可爱坦诚得找不到一丝白天的成熟与含蓄，只在她面前毫不设防的袒露自己的纯粹与柔软。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和不远处的海浪声声，颖子伸着脚尖勾了个垫子，垫在地毯上，干脆侧身坐下，头靠在万川后颈处的一点空隙，也闭了眼。
　　颖子一向睡的很浅，当她忽然被什么声音惊动睁开朦胧的眼睛时，窗外的橘色晨曦已穿过落地玻璃窗在沙发上投下浅浅的光影，身上盖着柔软的羊绒毯子，自己正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转过身子想起身，一转眼对上正上方一对湿漉漉的眸子，眨着长长的睫毛笑意盈盈纯真无比的像头清晨的精灵鹿王，看着有点迷糊的她。
　　“你……嗯……”
　　颖子还来不及坐起，便被更湿漉漉的双唇含住，带着满口的留兰芝香和刚刚沐浴后的氤氲水汽，一下子侵入她的所有感官，隔着细腻柔软的毯子被他的双臂整个儿拥住。
　　这是一生中最美好的清晨，万川留恋着颖子软软的唇和她淡淡的香，久久舍不得放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