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二十六
　　连续来回奔波的劳累，让万川在喝了杯空姐端来的牛奶后，盖了毯子调整好座椅角度便迷迷糊糊的躺下了，好在是头等舱，位置舒适开阔，也没有嘈杂的声音。走廊一侧坐着的可能是亚洲哪国的新兴流量小明星，刚上机时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茶色太阳镜，微抬着下颌，摆足了闲人莫扰的派头，后来却三番五次试图找机会与他搭讪，见万川一副冷冷的表情，后来索性戴起了眼罩，只好悻悻的放弃了。
　　十多个小时的行程，后半段便显得无聊起来，从助手辛东那拿过第二年欧美市场营销策略计划书，进行再次审核和删补。半年来的辛苦和努力已初见成效，万氏集团成功研发和生产，具有超乎想象的耐热温差特性的玻璃陶瓷产品成功打入欧美市场，各种活动和策略紧锣密鼓的跟上节奏。如何在饱和成熟稳定的供应链中巧妙的拆卸并占据，万川有着自己独特的进攻模式，抛砖引玉出奇制胜，三十六计幻化得神妙无比，甚至被合作方称为天赋异禀的商业之秀，对此，万川淡定的置之背后，哪有什么天赋异禀，只不过是了解对手的每一项优点和每一个不足，从而设计一百个战略后再删去九十九个，以确保一击必中，取而代之。
　　飞机已到达M国IAD机场的上空，正降低飞行高度，准备五分钟后着落，空姐打开遮阳板时，以最甜美的微笑和声音轻轻的告诉他地面温度华氏72度，气温舒适，天气晴朗，希望给他带来好心情，祝旅途愉快！
　　旅途愉快并不见得，但回忆和颖子在一起的那几个小时，安静的听她浅浅的呼吸，感觉她额头的温柔和内心与他一样的眷恋，热气氤氲中共进早餐的温馨，万川的心便柔软起来，冷俊的脸也如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空姐一下子受宠若惊的看呆了。
　　就在那时，飞机不知何故强烈颠簸起来，虽然机长极力安慰惊慌的旅客，但是随着急救氧气罩的脱落和更强烈的颠簸，甚至不知何处传来的焦味和浓烟，乘客们再也安静不下来了，喊叫，哭泣，质问和被烟雾呛到的咳嗽声充斥在整个机舱。也许飞机在紧急迫降，安全带已难以支撑倾斜角度带来的牵扯力，有人从座椅上滚落下来，行李也从高处坠下，受伤的呼救和哭叫把惊恐的压抑完全引爆。
　　万川保持了最重要的理智和冷静，帮辛东和一侧花容失色的小明星调整好保险带的卡扣，座椅调到完全竖直，让他们弯腰抱紧自己，头部放在两膝之间……除此之外，好好祈祷或者念念佛经吧……
　　万川知道飞机迫降在机场及时清空的跑道上，机尾着地时带来的巨大又反复的震颤和爆炸的气流使他在内心和家人、朋友、同事，还有最心爱的她告别之后，失去了知觉。
　　仿佛被禁锢在粘稠的泥淖之中，无法呼吸，睁不开眼睛，无法动弹，似乎身体的各个部分已脱离躯体的联系，只有大脑还在，可思维又恍惚的仿佛被无限放大，在整个意识的虚空之中找不到一个支点，像遗忘了住址的孩子，在纷乱交错的线条中想寻找一个家、一个熟悉的影子，可是却只有令人窒息的陌生和恐惧的冰冷。
　　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一个飘忽不定的虚影来到他的眼前，明明无法睁开双眼，可是很奇怪，他却能看到这个虚影，轻得像一阵风，就在他周围游荡着，一会儿左一会儿右，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小，飘着飘着就飘远了。似乎跟自己很像，这是我吗？不，别走，别走……
　　似乎有声音从四周传过来，令人恶心的没有音调又无处不在的哭叫，莫名的让人恐惧想逃离。
　　有光透进来，一缕圣洁的光从黑暗中一丝丝透进来，慢慢渗透，慢慢撕开，在被四周的黑暗吞噬下一点点用力挤进来。
　　一个五彩的泡泡把他慢慢包裹起来，暖暖的柔柔的，就像童年时隔壁小女孩玩的肥皂泡泡，在阳光下晶晶的亮。像幼时那床柔软的小被子，绒毛轻触在他的手脚和脖颈上，还带着太阳的香。泡泡托着他慢慢上浮，泥淖似乎没那么粘稠了，他感觉到了指尖的柔软，像有根轻柔的丝带缠绕着他，怕他被风吹走、被水流带走一样。
　　万川睁开眼睛之前，就是在这样一个又一个噩梦之中渡过的。
　　床头有灯光和仪器，空气中有药水的味道，头顶传来“嘀……嘀……”的声响，我在医院，我的五识还在。
　　“川儿，川儿……”“医生……”随后是惊喜的呼唤和纷至而来的急促脚步声。
　　自从万川苏醒后，就以惊人的速度弥合着破损的五脏六腑和肌肉骨骼，机体的生长能力简直令他的医疗团队瞠目结舌，看着他两周时间就行动自如的样子，这还是那个奄奄一息被下了病危通知书的空难幸存者吗？
　　所有前来探视的亲朋好友都被万妈妈婉拒在医院大门之外，以需要静养为理由，这次着实把她给吓到了，宝贝儿子人事不省的躺在重症监护室时，她的整个支撑忽然间倾颓，比起生命，一切权利、财富，都是浮云。万妈妈是真心说那句话的：只要你回来，想做老师也好，想继续飞也行，都答应你！果然是有佛祖和上帝的，他们听到了她日夜念经和祈祷，她的儿子真的回来了。
　　从川儿可以吃东西的那天起，万妈妈便不顾那个据说是全球首席权威心脑科医生和另一个首席内科医生的劝阻，开始吩咐家里的阿姨每餐帮儿子补营养，据她自己的理论，人体的蛋白细胞受损就应该用高蛋白来弥补。万川在万妈妈的不许看电脑、手机，不要看电视，不允许工作，多吃，多睡，别多想的精心呵护之下，终于活蹦乱跳、精力过剩了。
　　“晒晒太阳，呼吸新鲜空气，对你的康复有好处。”吉医生检查完万川的各项身体指标后说。
　　“各项指标都正常，今天就出院。”说完，万川便走进更衣室换衣服，他的身体说不出的蹊跷，他不想让那些仪器发现异样。
　　如果是因为事故而触发了突变的异能，那为什么会有一些匪夷所思却倍感真实的梦境，甚至苏醒后留有深切的喜怒哀乐？他感觉那就像真实的人生片段，却不知发生在何处？又为何出现在梦里？
　　身体的康复也令自己惊讶，以前的运动伤或训练伤，都要在几天后退淤或掉痂，这次的骨头愈合生长和内脏修复竟然快到这种程度！
　　还有那个深夜！
　　本来以为又是梦境，一个美好的梦！
　　他分明看见颖子穿着银灰色的运动套装，长长的黑发盘成一个发髻，干练又洋溢青春的活力，她巧妙的避过这家私立医院看护严密的保安，进入医院大门后径直向电梯走去，摁了三楼的按钮。莫非是来看我？因为母亲谢拒了所有人，所以她忍不住晚上偷偷来看我？她很想念我？
　　只见她走出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护士站外侧，拿过挂在旁边的护士服和口罩穿戴好，终于来到他的门外。也许是怕陪护发现，万川虽然觉得颖子举止奇怪，但仍然这么猜测。
　　门毫无声息的被推开又掩上，就像一阵风不小心吹过，只有一缕光线溜了进来又被隔离在门外。颖子来到床边，隔着一臂的距离，俯下身来静静的看着安睡的他。万川甚至能感觉到她不合身的护士服发出的细碎窸窣声，感觉到她独有的清冽香味，感觉到她的心跳和似有万语千言的情绪。
　　万川的心不由自已的激动起来，他装的有点辛苦，尽量不让自己的呼吸急促，不让睫毛颤动。
　　如果你再靠近我，再靠近一点点，我就不能保证自己不把你吃掉了！
　　也许只过了一会儿，但已到了万川忍耐的尽头。
　　颖子握起万川的手，用三只手指轻轻搭在他的脉搏处，细腻的触觉顿时如一股电流通遍全身，这个女人就是会这么不经意的折磨人。
　　这时外头传来陪护的说话声：“吉医生，这么晚了还过来啊！”
　　颖子一惊，一转身就从门里闪了出去，等万川赶走医生的时候，已经感觉不到颖子的气息了。也许她已经走远了。
　　这种和颖子心有灵犀的感觉很通透，能感觉到她的一举一动，不用睁眼就能看到，似乎能走进她的灵魂深处，用另一种视野看着她。可除了她之外，对待其他人的感觉仍一如既往的隔阂。
　　为何那么晚来看他？为何躲避所有人甚至装成护士模样？为何不喊醒他哪怕说一句问候的话？我身体的异样和她有什么关系？
　　万川不禁想起了颖子出车祸后的情景。重伤，昏迷，苏醒，康复，与他人比较起来简直是瞬间发生的奇迹！这样的奇迹竟然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万川不愿多想了，甩了下脑袋，按按眉心，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是谁，都是我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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