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在人间

　　十二
　　明明把记忆和发簪一通埋在那个连痕迹都找不到的地方，可颖子确定手里这支玉簪花发簪就是曾经的那支，感觉是不会错的！一番回忆，令他几乎全身湿透，颤抖着把簪子放回小匣。
　　世事真是阴差阳错，为什么又让它回到她手上？
　　接受还是不接受？
　　“颖子，你的脸色有点差，有没有不舒服？”第二天早晨起床时舒颜看着她，摸了摸她的额头，倒了杯温水给她。
　　“没事，挺好。”颖子牵了牵嘴角，拍拍脸。昨夜一直睡的迷迷糊糊，一会儿是凝之对她说对不起，一会儿是明诚转身而去，一会儿又是万川站在阳光下高高的举起手喊她颖子，漆黑的眸子让她差点分不清谁是谁，一会儿又是阿娘远远的向她招手，对她说“孩子，回来”，她想去抓阿娘的手，阿娘却又笑着说她淘气。
　　莉莉剥了几颗桂圆放到她的杯子里，说：“老师，桂圆茶补血。”
　　“舒颜，颖子，吃早饭去啦。”张宇在外面喊。
　　“舒颜，你先去吧，我一会就来。”颖子不知道怎么面对万川。
　　就因为他从不给她压力，只给她不露痕迹的关怀和温暖，这样一个完美的男子该是所有女孩子心仪的对象，可她却不可以欺骗他，因为看到他会想起凝之和明诚，那样不公平。
　　直接到办公室的时候，万川已在座位上，简单的白色T恤穿在他宽宽的肩膀显得特别好看。
　　“颖子，过来，喝杯牛奶，吃个鸡蛋。”说着已开始敲蛋壳帮她剥鸡蛋。
　　好像压根没有昨晚那回事！
　　他是说过让她考虑的。
　　接过牛奶喝一口，冷暖刚刚好，熨帖脾胃，很舒服，感激的对万川笑一笑。
　　“给，把鸡蛋也吃了。”
　　“哦。”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心底有莫名的满足，只是面对面被他看着有些别扭。
　　正想转过身靠近自己的桌子，“别动，”万川拿了张纸巾一脸温柔的靠近她。
　　“啊？……”这是？要干嘛？看着眼前越来越靠近的漆黑的瞳孔，心怦怦的跳起来，不知不觉攥紧了手，耳根都烫了。
　　“把嘴角牛奶擦掉，被孩子们看见会笑的。”万川轻轻的在她嘴角擦了一下，又轻轻擦了一下。
　　颖子一动不敢动的看着他，长长的睫毛，好看的鼻子，薄唇一抿，舌尖轻轻添了一下嘴角，这位置似乎还跟她粘着牛奶的位置相一致。
　　天呐，昨晚这个人不是很正人君子的吗？怎么现在就……
　　貌似现在只是给她拿了杯牛奶，剥了个鸡蛋，帮她擦了下嘴角，两人隔着一尺以上的距离。
　　自己那么心慌是干嘛！
　　“嗯，谢谢，我自己擦。”想拿过他手里的纸巾，再这样下去，气氛实在太尴尬了。
　　“颖子，你怎么没去吃……早饭？”张宇喊声的后两字在推门的瞬间被生生停顿了两秒，“啊，舒颜，你干嘛拉我？”跨进门的脚步也生生被后面的羊卷毛急急拽住。
　　就这样，屋外的两个穿过门缝看着屋里那幅静止而唯美的画面，两人面对着面，立体又柔和的轮廓映着窗外的阳光如梦似幻，由于角度问题，鼻尖及以下部分几乎融合在一起，被一只手巧妙挡住，给人带来无限美好的遐想。
　　“你们继续哦。”舒颜一边说一边替他俩拉上门，顺便把张宇拉后一步。
　　这妮子究竟是谁的朋友？改天得好好跟她聊聊，十有八九被万川给蛊惑了，颖子心想。
　　“我们好了，进来吧。”万川站起来朝门外喊，又对颖子说：“牛奶要喝完。”
　　这，这……继续什么？好了什么？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呀！
　　你俩干嘛这样看着我？这是什么眼神？我……我只是喝了口牛奶而已……
　　颖子简直欲哭无泪。淡定！淡定！
　　过了一会，舒颜一脸坏笑的靠近她：“刚才，你们……”两个大拇指对弯着比划。
　　前所未有的八卦气质。
　　颖子见她主动送上门来，食指和拇指掐了她胳膊上薄薄的一层皮下脂肪，可亲可爱的说：“要不要慢慢的听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啊，正好给你积累文学素材，舒教授？”
　　“不要，不要了……”立刻换作一副谄媚的表情，痛苦不堪的哀求，“好妹妹，快松手。”
　　颖子怕真掐疼了她，立刻松了手，“以后别胡说！”
　　“好，知道啦，我还不是为你好嘛！”舒颜捋捋羊毛卷，低低咕哝了句。
　　颖子无语的笑笑，一回头，正对上万川那双含笑的眸子，心里一慌赶紧别过脸去，又一想，我干嘛心虚呢，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他才是始作佣者不是么。坐正了转过头，她得让他看到若无其事襟怀坦荡的样子，可惜此时万川已经低了头批改作业了。
　　颖子被这一连串的突发状况搞晕了头，怎么觉得该去向每个人解释一番，可谁来向她解释究竟她做了什么要去解释啊。
　　大课间的时候班里女生跑过来喊成老师，说李涛和徐敏打起来了，扭到一起，把教师里的座椅都打翻了，颖子放下备课笔记赶紧过去。两个孩子仍然扭纠在一起，徐敏被李涛摁倒在地上，不过徐敏的衣领子被对方牢牢揪在手里，两人面红耳赤，一个都不松手。围观的十几个男生一个都不劝架，明显分成两个阵营的在吆喝助威，兴奋无比。女生围坐在角落，低声劝着哭泣的班长王晓露。
　　颖子正是一个头两个大，拿起教鞭狠狠的往讲台上敲下去，两声响鞭之后，围观的男生才发现成老师在讲台前怒目而视，一溜儿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扭打的两人也暂时松了劲，李涛梗着脖子侧过身，徐敏从地上站起来，拍着身上的灰，气呼呼的不吭声，只听见晓露一两下没忍住的抽噎声。
　　“你们三个先去办公室，”颖子指着一看就是当事人的三个学生，“其他人拿出纸笔，写出刚刚所见的事情经过，作为同学，你所写的要真实，客观，不徇私，不隐瞒。”
　　当颖子拿着几十份材料边走边看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已对事情前因后果了解的差不多了。
　　李涛的父亲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在工地打工时从高空坠落，当场身亡。得到一笔赔偿金后母亲就没有再出去，一边抚养他一边在家种地，生活还算过得下去。有一天，他妈妈不慎摔了一跤，以为是山地坑洼，后来检查时发现是脑中长了一个瘤，压迫到神经。到现在已瘫痪在床三年，家中生活基本都依靠李涛打理。
　　颖子并不知道这样的状况，他的衣服一直穿的干净整齐，学习也努力，看见老师时小脸很阳光。
　　徐敏是个好动活泼的男孩，虽然喜欢和同学开玩笑，但并不冲动鲁莽。
　　王晓霞是班长，乖巧伶俐，善良大方，小小的个子，但在班里挺有威信。
　　先听听他们自己怎么说。
　　舒颜已把他们带去了隔壁的谈话室。颖子帮晓露梳好弄乱的头发，用湿巾擦干脸上的泪痕，给她倒了一杯水，带她坐到前面花圃旁的长椅上。
　　“发生了什么事，可以和老师讲讲吗？”颖子轻轻揽着这个小女孩的肩膀。
　　“我帮李涛补习功课，他很聪明，要不是他干活耽搁了做作业，他的成绩肯定能比我好。我爸妈说要多帮助他，而且我是班长。可是……”颖子看她眼眶里泪又打转了，给了一张纸巾，“可同学老是笑话我们，今天，徐敏就围着我们编顺口溜，说很难听的话。后来李涛没忍住就和他动手了。”
　　颖子知道那段难听的话，“小媳妇讲题目，小男人表决心，搂过姑娘就要亲，冲动冲动头发晕，浑身上下像抽筋。”
　　“你做的很好，晓露，在班里营造互帮互助、热爱学习的氛围，主动帮助有困难的同学，是个当之无愧的好班长。”颖子微笑的看着她，按着她的双肩点点头。颖子不希望今天的委屈影响了她这份宝贵的热忱。
　　“成老师，我知道了，以后我还会给他讲题目的。”晓露翕着鼻子破涕为笑，还有什么比得到老师的肯定更让人开心的，以后不管那些胡说八道就是了。
　　谈话室里那两个男孩仍直直的站着，看身形比一开始放松了些，颖子觉得可以谈谈了。
　　“谁先说？”
　　……
　　竟然一个都不开口！
　　“每人只许说三句话，给你们五分钟时间考虑，等会我看谁谁就说。”
　　转过身倒两杯水，每人一杯放在他们手上，又静静的等在一旁。
　　看那两个男孩回顾事情时复杂的表情，颖子颇有些吃惊，这是天大的事情吗？
　　看向李涛，李涛也看向她，稚嫩的脸庞初显轮廓。
　　“他造我和班长谣，而且不止一两次了。”
　　“带头和同学一起起哄。”
　　“影响我学习。”
　　听起来归根结底两个字：该打。
　　再看徐敏，略斜了头，呲着牙揉胳膊。
　　“他先动手推我。”
　　“班长一直帮他讲题目，不给我们讲，同学们都不满意。”
　　“下课时间本来就是玩的。”
　　听起来可以归结为四个字：正当防卫。
　　颖子觉得这俩孩子都是人物，小小年纪，冲动过后思维竟然那么清晰，有条有理，三句话三个理由，相互克制，各自避重就轻，简直是辩护天才。她的头就有点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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