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 式微 胡不归

　　“等等.......”赵元朗拦住了小护卫，“七年人呢？”自己的表哥病倒，他这个做表弟的竟不亲来送药，赵元朗觉得奇怪。

　　“回校尉的话，小七.......”小护卫唤小七习惯了，到了几位将军校尉面前，一时改不了口，“小七医正在外面给大家熬药，近来雁门关的雪下得大，不少的伤兵都染了风寒病上加病，军中备的伤寒药已是供不应求，好在小七医官就地取材，命人在城中购买了许多的麻黄，熬了汤给大家驱寒。”

　　“我知道了，你先去忙吧！”赵元朗摆摆手，小护卫施礼退了下去。

　　郭戎端着药坐在了安良的榻前，安良很是不自然的掖紧被子，向榻里挪了挪。郭戎以为安良是拒绝喝药，嗔怒道：“今日你就是捏着鼻子也得把它喝光，否则明日我便将你捆在这帐中，绝不让你到阵前。”

　　郭戎的药碗已经递道了嘴边，安良只好勉强的接了过来，“大哥别生气，我喝就是了。”

　　安良喝了一口，就将药吐到了一旁，吐着舌头道：“这是什么庸医熬的药啊，我从小到大都未曾喝过这么苦的药。太苦了，我就是病死也不喝了。”安良将药碗推回到郭戎的手中，将被子拉到了嘴面，用手死死捂住，坚持不肯喝药。

　　“这是你表弟七年熬的药，若是我告诉他，你骂他是庸医，我想从今往后你怕是再也喝不着比这个更好喝的药了。”

　　安良一双眼睛瞪了瞪赵元朗，可没过半晌，便乖乖端过药碗喝了一大口，药还没咽到嘴里去，就一口吐了出来。

　　“来人！”郭戎喊道，一小护卫拱着手快步走进来，“去想办法弄一些蜜饯来。”

　　“是！”小护卫领了命令退了出去。

　　郭戎转身看着安良摇头道：“就说你年纪小吧，你还总不服气，这一生病像是个还没断奶的小娃娃......俗话说良药苦口利于病，所以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方才是你喝的太急了，我来喂你喝，你小口小口的喝许就没那么苦了。”

　　郭戎盛起一药匙黑乎乎的汤药，吹去热气，慢慢递道安良的嘴边，向安良使了个眼色，“你试试看！”

　　安良慢慢放下被子，缓缓探出脖子，张开小口将药喝了下去。

　　郭戎笑道：“怎么样，我这法子管用吧！”

　　“一般般吧.......”安良咽了汤药，脸上依旧是苦不堪言的表情，“不过.......比方才好多了。”安良抿起嘴角苦笑。

　　“我就说我的法子有用，来多喝几口，喝完了病就好了。”

　　郭戎一药匙一药匙的喂去，安良一口一口的喝下，总是趁郭戎低着头吹凉汤药的时候偷偷的去看他，待郭戎抬起头又忙将眼睛瞥向一侧。

　　汤药很快饮尽，见了碗底，小护卫捧着蜜饯进了帐中，拱手道：“将军，蜜饯寻来了。”

　　郭戎将空了汤碗给了赵元朗，赵元朗一愣接了过去，郭戎接过盛着蜜饯的果盒，挥挥手小兵便知趣的退下了。

　　郭戎细细选了一个不大也不小的青梅蜜饯递道安良的嘴边，安良喝下汤药嘴唇有了一丝血色，张开微红的双唇一口将蜜饯吃了下去，在口中慢慢的咀嚼着。郭戎看着安良笑道：“你看，喝了药就不咳了吧！”

　　安良不说话，只笑着用力点点头，二人目光相对，见郭戎两颊丰润，鼻梁挺拔。本以为他是一个只知道领兵打仗、舞刀弄棒的粗汉子，今日见他如此心细温柔的一面，安良羞上心来，面颊不禁红润起来。

　　一直冷眼旁观的赵元朗扑哧一笑，道：“三弟今日一病，倒像是个女孩子。”

　　“我哪里像个女孩子了。”安良狠狠剜了他一眼。

　　“怎得不像个女孩子了？”赵元朗驳道，“又是嫌药苦不肯吃药，好容易哄得肯吃药了还要别人一口一口的喂下去才肯吃，吃完了还要再用蜜饯哄上一哄。可不就是个女孩子家嘛，想来三弟在家中必定是娇生惯养的。”

　　“你！”安良想伸手去揍人，可无奈身上没有力气，只好作罢，手指着赵元朗狠狠瞪了一眼，“你给我等着。”

　　郭戎抓住安良的胳膊放回了被子，道：“你还病着就安分点儿。”

　　安良脸上一羞，不再说话，只好乖乖盖好被子，郭戎看向赵元朗，“还有你，看他病得如此严重你就不着急啊，这可是咱们的三弟呀！”

　　赵元朗只好无奈道：“那我这就走，不打扰三弟养病了。”

　　临走前，赵元朗回头道：“希望三弟今晚一觉睡去，明日就百病全消，也不枉大哥伺候你一场，四弟为你费时费力熬了这碗药。”

　　安良气不过，想下床将他揍一顿，又被郭戎拦了下来，“行了，你就别动了，你好好休息，你想揍他且等病好了再说。”

　　安良只好作罢，瞟了赵元朗一眼，盖上被子翻过身去，谁也不再理会。赵元朗亦是不作理会，扭脸端着碗走出了安良的营帐。

　　郭戎摇摇头，笑道：“还真像个小孩子。”

　　郭戎走后，安良窝在被中，闭上眼睛回想起方才郭戎的种种举动，脸上满面春风。

　　“安良啊安良，你是个潇潇洒洒的江湖人，见过世间百态，人家不过喂你吃过一回药，怎得令你这般高兴。”

　　“安良啊安良，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安良掐了下自己的脸，疼得咂砸嘴。

　　“安良啊安良，他可是个有家室的人，你向来争强好胜，看不起那些朝三暮四、三妻四妾之人，切不可再动此念头。还是好好睡觉，明日多杀几个契丹军才是最要紧的。”

　　安良裹紧被子睡了过去。

　　........

　　赵元朗人还没到军医营就，从袭来的北风中闻得一股刺鼻的药味，赵元朗向远处看去，营长前的雪地上支满了营火，考得地上的积雪都透着红。营火上驾着一口口正冒着腾腾热气的大锅。十几名医官进进出出忙忙碌碌，赵元朗发现了七年娇小的身影。

　　她挽着衣袖，手里拿着比自己的胳膊还要长的大铜勺，一勺一勺的往身边的海碗里盛满煮开的汤药，足足装了六个海碗端了往营帐中去。见他小小身板端这偌大的托盘颤颤巍巍的，赵元朗快步跟了上去。

　　赵元朗后脚进了营帐，躺在竹榻上的士兵正在喝着七年分发给他们的汤药，见赵元朗进来都停下来点头致意，赵元朗一一颔首示意他们不必多礼，继续把药喝完。此时，七年背对着赵元朗，坐在最里面的一张竹榻旁席地而坐。赵元朗走近，见榻上昏睡着一个年纪同七年差不多的小战士，脸上毫无血色像是病得很重的模样，七年正一匙一匙的给他喂药。

　　小战士喝了药，许是有了感应，突然抓住七年递过去的胳膊，不停呓语着：姐姐，姐姐.......姐姐.......

　　七年被他抓得有些吃疼，雪白的手腕上抓出了几痕手印，七年另一只手还端着冒着腾腾热气的海碗，怕把药在小战士的脸上把他烫坏，故而不敢用力把另一只手抽出来。

　　七年突感身后有人，转身抬头发现是赵元朗把自己手中的药碗接了过去，转到小战士的另一侧，同自己一样的姿势席地而坐，拿起汤匙给小战士胃药。近日由于大雪，两军已经休战多日，赵元朗解去了厚厚的铠甲，只穿了一身日常穿的青色的冬衣。

　　“你表哥病了你不去守着，反倒在这里守着这个小子........”

　　赵元朗突然的看向七年，七年心中一羞，低着头把小战士的手从自己被抓红的胳膊上拿开，可听着小战士不停的叫姐姐，心下又有些怜悯他，便把小战士的手握在了自己的手了，谁料小战士虽然年纪不大，可这男孩子的手终归是比女子的手要大一些，七年一只手根本无法替这个小战士暖手，只好两只手把另一只手包进自己的手里。赵元朗自是一直低头喂药，却也用余光瞧见了这一幕。

　　“方才我一直忙着熬药，是郭大哥派人来催我，我想大哥为人周到细致定能将表哥照顾好的。倒是眼前这个孩子，他只有十三岁，便离了父母亲人来到边关打仗。虽然他很幸运没有在战场上受伤，可却染了很重的风寒，连连高烧了几日都不渐好。瞧着他这么小，我于心不忍。”

　　赵元朗停下看向七年，七年正低着头极尽温柔的看着那个小战士，全然一副怜爱悲悯之情。

　　“若是这么说的话，他也才小你两岁，你也还是个孩子，应该照顾好自己。”

　　“是啊，同样都是孩子，我十五岁才敢离开父母，跟着表哥出门，可他才十三岁就来这边关打仗。若是这天下能太平无战事，他大概也会跟表哥一样，整日活得开开心心的。”

　　七年从袖口中掏出了一把剪刀，赵元朗觉得这是七年早就准备得当的。只见她抬起小战士的手，轻轻的为小战士剪去那又黑又长的指甲。赵元朗的脸色淡淡笑了笑，没有让七年发现，继续给小战士喂药。

　　“姐姐......”不知何时，小战士已经醒了过来，见自己的手在七年的手中，看着七年的模样突然喊了一声姐姐。

　　七年倒是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姐姐吓了一吓，一双眼睛故作嗔怒的看向小战士，道：“小晖，你怎么又叫我姐姐......我是哥哥。”

　　“嘻嘻......我是梦到姐姐了.......”小战士又干又白的嘴唇咧了咧，“而且我就是觉得小七哥哥对我像我家中的姐姐一样，喂我吃药还给我剪指甲，从前这些事情都是姐姐做的。

　　“你已经长大了，这些事要学会自己做，自己起来把药喝了。”赵元朗摸摸小晖的额头，高热已然褪去。

　　“是，赵校尉。”小晖努力笑了笑，从榻上做起来，双手抱过海碗一饮而尽。末了，脸上那苦不堪言的样子让赵元朗和七年都扑哧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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