式微 式微 胡不归

　　七年低着头用余光一瞥，见赵元朗轻挪脚步，生怕扰了自己。

　　“七年？”

　　七年抬起头见赵元朗朝着自己挑眉讪笑，这般俏皮宛如一个活泼的少年小郎君的模样，七年还从未见到，不禁嘴角也跟着俏着一丝笑容。片刻后，这笑容消失，七年故作冷静，一面翻着篮筐中的草药，一面道：“今日这饭菜极好吃，兄长怎得这么早就吃好了，应当多吃一些。现下汴梁城中能吃到这些东西的人可不多了，尤其是豆糕这等糕点。”

　　“今日这菜嘛......是好吃，不过呢.......”

　　“不过什么？”七年嚯然抬起头。

　　赵元朗呲牙一笑，“不过，就是觉得酸，尤其是那豆糕，乍一尝呢似有一股浓浓的酸味，再细品呢还有一股子胭脂般的油腻味。不似我们七年的糕点，清甜不腻，还自带一股奇特的药香味。”

　　七年瞬时化怒为喜，“兄长一直都是少年老成，最近怎得愈发的像个小孩子了？”

　　赵元朗往七年的身边凑了凑，微笑道：“因为你是小医仙啊，你在我身边，不用医药，便叫我百病全消，烦恼全无。”

　　七年莞尔一笑，缓缓靠在赵元朗的肩上，双手环在赵元朗的手臂上，言语中带着紧张：“兄长，今日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替我隐瞒了闹羊花的事情。”

　　“我知道，你不想教别人知道这样的事情，所以我也不会说。其实你不必觉得为难，我知道在你眼中医家是治病救人的，你总是避讳用这样的手段去伤害别人。可是七年，你要知道，生逢乱世有些事情也是身不由己。若是我们生在一个法纪严明、兵强马壮的国家，坏人做错事当有律法严惩，敌人扰边境自有军将在前。那时，你便能做一个时来坐堂问诊、闲来上山采药的小医仙了。”

　　“那应当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吧！”七年抬眼与赵元朗相视一笑。

　　“那也有可能是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稚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陶潜的悠然脱世，何堪百姓们的尘俗之乐。”

　　七年靠得近了一些，闭上了眼睛。在那药炉旁的山坡上，一只苍老却温厚的手牵着她，夕阳落在身后，她拿着一株满条红，嘴中安然的唱着诗：

　　斜光照墟落，穷巷牛羊归。

　　野老念牧童，倚仗候荆扉。

　　稚雊麦苗秀，蚕眠桑叶稀。

　　田夫荷锄归，相见语依依。

　　即此羡闲逸，怅然歌式微。

　　......

　　夜近三更，郭戎独坐房中，桌上摆好的笔墨纸砚迟迟未动，似是在思忖着什么。良久，郭戎持笔而立，书：

　　父亲，儿于汴梁两月有余，耶律德光已于两日前率部北逃。但辽军北撤之夜以“打草谷”为名在汴梁城中烧杀抢掠，昔日繁华都城如今已是横尸遍野、饿殍满地，幸存之百姓亦是不堪其苦，多是破家鬻子。儿闻此，心中愤懑难平，意欲杀之于城外，然未果使其逃。经此一事，汴梁城已是国破城摧，百业凋敝。依儿之见，此乃陛下南下中原腹地之时机。前朝高行周曾在澶州大败辽军，杜重威投降后高行周归镇宋州。其子高怀德秉直忠厚，侠肝义胆，自汴梁先落后在城中仗义疏财，行侠仗义。若父亲认为高家父子堪用，可遣使至宋州……

　　约过了七八日，郭戎的伤势已经大好，安良在宅子里清闲了几日觉得闷得慌，前去寻七年陪她去城中走一走。七年这几日居于后院，除去每日给郭戎和石守信两人煎药之外，便是教赵元朗陪着去街市上买些药材、或是去山间寻些正可入药的花草。后院的院子里大半的空地都被七年晒上了草药。安良一进院子觉得药香味格外的浓烈，这种味道她自小便闻，闻到现在也还是习惯不了。

　　“七年！”

　　七年正坐在院中捣药，听得安良的唤声抬起头来，“表姐！”

　　安良瞅着七年吓了一跳，见她着了一身水绿色的齐腰襦裙，和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融为一体，甚是好看，“你这丫头怎么答应我的，出门在外要着男装，为何今日这身打扮啊？”

　　七年起身，笑了笑，“这是前些日子，我们初来汴梁时置办的，想着这几日汴梁城中静得很，又不用出门，所以我才想着穿一回。不过，出门的时候我会回长袍的，表姐放心。”

　　安良摇摇头，“这样也挺好，反正现在你时时刻刻都有你的元朗哥哥保护你，哪里还需要这些。是不是呀.......”安良一脸讪笑。

　　七年自小见惯了安良的调侃，知道如何才能反击她，只见她一面捣药，一面神气十足的说道：“是呀，兄长的武功比起表姐可是要高出许多，我自然是不用怕了。”

　　“呦.......这才过了一晚上就和好了，昨夜是谁垂头丧气饭也不吃的就回屋了。若不是我推搡着他赵元朗去给你认错，兴许你今日就没这般好兴致了。”

　　“好！”七年放下药罐，“那表姐要我怎么谢你呢？”七年知道安良一向好面子，所以他们二人的拌嘴一向是七年给个台阶就下。

　　“你刚才说汴梁城中现下安定了不少，从前无半分人烟的街市如今都已经渐渐开市了，不如我们今日就去街上逛逛吧，这汴梁城一向繁华，不逛一逛当真是可惜。如何？”

　　“好呀！”安良的主意教七年展颜一笑，想来这一路艰辛，能得今日放松一下，七年求之不得。低头见自己得襦裙，七年想起方才安良说的话，道：“你等我一下，表姐，我去把衣服换了！”

　　“不！”安良伸手喝止，“今日你就这样出去，纵然没有二哥在，我也定能把你平安地带回来。”

　　“真的吗？”七年一脸疑惑。

　　“真的！真的！快走吧，再晚了天都该黑了！”安良等不及七年磨磨蹭蹭，拉着她就往外走。

　　“表姐，你这急性子什么时候等改改啊！”七年捣药的手上还沾着药味，来不及清洗，七年只好拿帕子擦了擦。

　　“我是改不了了，只好你们来适应我！”

　　“唉!”七年一声哀叹。

　　快到前院时二人在廊下听得门口有争吵的声音，安良觉得事有不对，停下脚步，拉着安良躲在柱子后面瞧着。院门处，高怀德正与郭戎和赵元朗二人争吵着，高怀德拉扯着二人的衣袖，迟迟不肯放下。

　　“哎呀，我说两位哥哥，今日这日头正好，咱们去醉春楼吃酒去吧!那姑娘们捎了信儿来，说今日汴梁城安分了不了，醉春楼已经重新开张，姑娘们感念咱们的恩情，教咱们前去吃酒呢!”

　　有了七年昨日的前车之鉴，赵元朗头也不抬的拒绝了，“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姑娘，所以高兄弟你还是自己去吧。”

　　七年藏在后面听着，心中甚是欢欣。可安良的脸色就没那般高兴了。

　　郭戎摇摇头，道：“家父管教甚严，况且我已有家室，实在不宜留恋烟花之地。”

　　“哎呀！”高怀德连忙一通解释，“你们误会了，人家姑娘们知道你们的心性，所以啊此番见咱们去纯粹是去吃酒的，到时辰咱们就回来。！”

　　“真的？”郭戎听得只是吃酒，觉得正好是个机会可以帮父亲探探他们父子的口风，便动摇了心思。

　　高怀德点头如啄米，“当然是真的。”

　　郭戎暗暗戳了戳背向他们二人的赵元朗，“二弟，既然只是吃酒，要不咱们就去醉春楼小坐一下？”

　　“这......不好吧？”赵元朗侧首看去。

　　“有什么不好的，你们二人前些日子让人家姑娘们给你们洗衣做饭的时候怎么没觉得不好啊。元朗兄，我跟你说，人家芸儿姑娘特地让我请你们过去，说一定要请你们吃一盏酒，还要亲手给你们做点心吃。还有郭大哥，你是不知道醉春楼的姑娘们对你那是一个敬佩，说定要与你畅饮一番。”

　　“二弟，既然怀德兄弟都这么说了，咱们就去一趟吧，也算是了了一段缘分。”郭戎朝着高怀德打了个眼色，高怀德立刻心领神会，二人拉上赵元朗往外走。

　　“就是啊，赵二哥，咱们就是去小坐一下，嘿嘿......小坐！”

　　“咳咳咳.......”三人扯成一团的时候，安良提高了嗓音，咳了两声从廊下走到了院中，脸色已经是铁青一片可还是佯装出一副淡定自若的样子。七年挽着安良的胳膊，脸色也不甚太好。原本还为赵元朗一身正气叫好，从高怀德的嘴里听了芸儿姑娘儿子，七年对赵元朗的仰望一下子跌入深谷。

　　“安良？”郭戎见安良带着七年款款走来，心中一阵慌乱，“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高怀德见安良铁青的脸，立刻松了手。只有赵元朗见七年的这身女儿身的襦裙，看的出神，上次见七年着女儿装，还是大闹醉春楼那一日。

　　“七年——”院中一片安静，可安良仍拔了拔嗓音。

　　“我在，表姐！”七年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

　　“你可还记得前几日你在醉春楼里救了的江湖义士吗？”

　　“记得呀，他们不是都各自回了家中吗？”

　　“对啊，他们说啊近日汴梁城中安定了许多，今日要在聚贤楼请咱们喝茶呢，咱们这就去聚贤楼小——坐——片——刻！”最后几个字安良掷地有声。

　　“好的，表姐，那咱们这就去，你看可好？”七年宛如安良身边的一个小侍女，依着安良的性子陪她演这出戏。

　　“不，我要先去梳洗打扮一番再去。”

　　“啊？”七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能从安良的嘴中听到“梳洗打扮”这四个字。

　　“啊什么——”安良白了一眼郭戎扯着七年复又回了后院。

　　.......

　　良久，郭戎扯了扯赵元朗的衣袖，道：“二弟，三弟这......是不是吃醋了？”郭戎的话中带着一丝的窃喜，这样一来便说明安良心中是有他的。

　　“哼哼——”赵元朗听出了郭戎的窃喜，“你先别急着开心，还是想想怎么哄好她吧。”

　　郭戎脸色最后一丝窃喜也没了，全然是木讷和不知所措，“那你是怎么打算的，说说呗，不枉你我兄弟一场。”

　　赵元朗摇摇头，“我的办法怕是你办不到。”

　　郭戎狠狠剜了一眼赵元朗，扭头看向高怀德，高怀德被郭戎瞪得浑身发毛，“别，郭大哥，您别看我，我虽然已有妻室，可我还真不会哄女人。嘿嘿嘿嘿——不过，这安良平日里看起来像个潇洒的少年郎，可这闹起脾气来，倒真像是个小女子了。”

　　“哼！”郭戎冷笑一声，“还不都是你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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