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世界尽头

　　chapter 18

　　幼儿园没有遭到异种成规模的入侵。到那里暂避的人一边防守，一边组织起人把幼儿园的中巴校车给“征用”了，甚至还到仓库食堂搜集了一些用具和食品，以备逃出城后路上用。
　　周衍和他们联络上后没一会儿，三辆巴士赶到汇合地点。
　　从19号防空洞出来的人迅速而有序地上车，许易川他们小队的SUV也安排了人去接管。一切妥当，周衍等本地人所在车辆打头，带领车队向凤凰城东北城门出发。
　　这座城里的异种太古怪，时间紧迫，他们决定不去武器库了。

　　暴雨在车窗上冲刷出一条条纹路，也冲刷着路面上的血迹。几十年来未曾修缮过的土路愈发泥泞，那一栋栋外墙上写着“拆”字的居民楼飞速远去。
　　生物信息素的效果还在，路上暂且没遇到阻碍。

　　叶礼将满是血的三棱刺擦干净、插回腿间刀袋中，问：“为什么不用无人机？为什么一定要人亲自去？”
　　“为防止生物信息素瓶意外破裂、引来不可设想的后果，装它的瓶子都由研发部门特别制作，从高处掉下去很难摔碎。”
　　“那可以用无人机投放，然后远距离开枪打碎。”
　　“火药会让效果打折扣。”闻野的话里藏着些许无奈和叹息。
　　叶礼想起九龙镇里的一些经历，抿了抿嘴唇，垂低眼眸。

　　任谁都能察觉出叶礼心情的低落。闻野看了看这人头顶翘起的那撮头发，伸出手大力按过去。
　　“洗过手了吗？”叶礼闪躲迅速、语带嫌弃。
　　闻野确实没洗手，但他一直戴着手套，摘掉后也就有些汗。他“啧”了声，在口袋里摸索几秒，掏出样东西递过去：“吃块饼干。”
　　这一路上吃的都是口感和泥巴差不多的压缩饼干，叶礼一听见那两个字就反胃，抬手一挡，却发现闻野递来的是一袋草莓威化。
　　“哪儿来的？”叶礼眉梢动了动，有些惊奇。
　　“地铁站里的自动贩售机橱窗被砸碎了，东西没被拿光，我顺手捡了一袋。”闻野撕拉一声扯开包装袋，捏出一块威化饼干塞进叶礼嘴里。

　　“我也——”毛斯特回头时正好瞧见这一幕，眼睛一瞪，表情扭曲，一字一顿：“我、也、要、吃！”
　　闻野笑容温和：“好的。”
　　然后飞速塞了三块饼干到毛斯特嘴里，堵得他没法再说话。
　　“呜呜呜！”毛斯特非常愤怒。

　　闻野自己吃了一块，分了两块给吴语，剩下小半包全都到了叶礼手中。叶礼拎着它们，吃完手上的，目光回到闻野身上，说起：“你一开始打算自己当诱饵。”
　　“对。”
　　“你想过之后怎么突围吗？硬币可没办法帮你挡异种，剩余的能量也不够抵御密集轰炸。”叶礼语气平平说道。
　　闻野哼笑：“那不是有条河吗？异种不会游泳——即便是变异前会水的那些也不会，所以我找机会跳进河里就安全了。”
　　叶礼深金色的眼睛凝视着他，脸更瘫了些：“水流又急又深，你就算找到机会跳下去，大概率也是死路一条。”
　　“……”闻野发现这话没法反驳，刷啦把叶礼光拿着但不吃的饼干抓回来，吃掉小半包里的一大半，再把剩下两块塞进他嘴里，破坏掉他的表情。
　　叶礼鼓着腮帮子，一脸没好气地咀嚼。

　　车开出生物信息素的吸引范围后，异种开始冒出头。顾不得打开车窗后大雨会跟灌汤似的灌进车内，众人纷纷往外架起枪。
　　起初异种的数量单手便可数清，枪声响得零零碎碎，可一波接一波后，它们竟又成群结队地出现了。

　　“这地方怎么回事！”毛斯特吼叫道，“我这辈子就没遇见过这样奇怪的事！这里的异种不会真的自动刷新吧？”
　　“离城门还有多远？”闻野打开天窗架起重机枪，背景声太杂乱，沟通全靠吼。
　　“十公里！”吴语回答道。
　　闻野扣扳机的动作一顿，矮身钻回车厢内，翻出装火箭炮的箱子，利落地组装上，再探身出去，对准前方的必经路段猛轰。

　　轰隆！
　　热浪将雨逼成雾，硝烟弥漫，满街异种被炸开花。
　　闻野校正方向，就要再来一发，忽然看见有道身影从异种中闪了过去。
　　那个身影没有引起任何异种的注意。他被一条黑色披风包裹住，戴着口罩和棒球帽，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不是异种的眼睛。
　　那是个人！

　　闻野不由惊愕。
　　“你们看见了吗？”他沉声问。
　　“看见了。”回答的人是叶礼。
　　说话的片刻，那个人钻进一条小巷消失不见。

　　闻野皱着眉继续用火箭炮清路。
　　在车内，吴语和毛斯特交换座位，将填满弹药的无人机和几个炸弹机器人放了出去。
　　这比不上“聚怪—轰炸”模式的效率和精准，但将数量堆上去后，道路依然打开了。

　　路面破碎得不成样子，到处都是坑，路灯柱子和树横得歪七倒八，车队在这样的路况下狂奔，大概过了十分钟，打头的吉普车驶出凤凰城东北城门。
　　第二辆车上是叶礼等人，他和闻野背对着站在天窗里，过了城门，往车队尾巴上看了一眼。
　　弹药有限，他们只清除了挡在前路上的异种，没太管左右和身后。那些异种哪舍得放走新鲜食物，跟尾巴似的挂在队伍末尾，一路穷追不舍，若不是下着雨，恐怕已经激起滚滚烟尘。
　　叶礼用肩膀碰了碰背后的人：“车都出来之后，得堵一下城门，否则这群异种会一直追在后面，离开了也不安宁。”

　　“闻哥，无人机上的炸弹用完了，炸弹机器人也只剩下最后两个。”吴语的声音紧跟着传出来。
　　“其他车呢？”闻野问。
　　几辆车上的对讲机都一直开着，无需让吴语转达，回答声立刻响起——其余队伍的情况和他们差不多。

　　“每辆车留一枚炸弹，其余的都给我，我下去断后。”闻野稍作思考，做出决断。他钻回车厢，从吴语那接过炸弹机器人，清点重机枪子弹、装进战术背心口袋，开门下车。
　　前车停了下来，闻野在周衍那儿拿到两枚榴弹头。他在路旁等后面陆晓等人的车开过来的时候，看见叶礼提溜着背包下了车。
　　这人显然没和队友打招呼，毛斯特没有任何减速的操作，车辆向前飞驰，他因为惯性差点儿踉跄了一下。

　　闻野板起脸呵斥：“回去！我一个人就行了！”
　　“我这里有三颗手榴弹。”叶礼抽出腿间的三棱刺，一边说一边往城门走。
　　“你居然偷藏？”闻野挑起眉梢，大步追上他，拎住他的背包提手，遏制住他向前的步伐。
　　叶礼不满道：“你不知道就叫偷藏？”

　　叶礼已经下车，把他塞回车上是不可能的了，闻野再生气也只能默许。
　　他们小队的车后面跟的是载满人的公交巴士，经过的时候，第二辆巴士上的姑娘将仿生盔甲还给了叶礼。
　　叶礼连这盔甲都不想要，看看它又看看闻野，张了下嘴，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转过身去，默默将盔甲套到身上。
　　闻野抬手对着他脑袋一按，的表情终于称得上“满意”。

　　尾巴上的车继续驶来。
　　不算叶礼的“偷藏”，闻野一共拿到两枚榴弹、两颗手雷、一个炸弹机器人和一枚火箭炮弹，陆晓见他没带单兵火箭炮，将炮筒一起递了出来。
　　火箭炮由叶礼扛着，待最后一辆车开走，他立马向后面的异种轰了一炮。

　　异种约有两三百只。经过了防空洞外那一战，叶礼竟已不觉得这个数量多。
　　空掉的炮筒被丢掉，叶礼抓出一枚手榴弹。
　　闻野一把按住他伸向拉环的手，道：“这样太浪费，还是先引怪。”话毕不给叶礼抢先的机会，脚往前方石头上一踩，迎着异种跃过去。

　　异种向闻野展现出极大的热情，乌泱乌泱向他涌去。
　　叶礼被甩掉后很不开心，面无表情抬枪、扣下扳机。
　　砰！
　　子弹擦着闻野肩膀过去，狠狠打穿撕咬上来的异种。闻野被爆了一脸血和脑浆，臭气扑面不足以形容此时的状态，该改用臭气浇灌才应景。
　　他着一张脸，想骂但又骂不出口，屏了半秒呼吸，捡起一根掉在地上的树枝，往异种身上敲。
　　闻野开始“引怪”，他用那树枝往周围每个异种身上都敲了一下，在它们扑向自己之前蹿向城门。
　　他速度很快，只比有仿生盔甲辅助的叶礼差了一些。叶礼帮他点掉难缠难甩的异种，并将追着车队过去的那些清理。
　　数分钟的功夫，城门附近的异种便被聚集起来。闻野把所有存货都丢到身前，一手抛出硬币，一手开枪扫射。
　　叶礼和他同时做出动作，一次拉掉三枚手雷的拉环，猛地掷了出去。

　　蔚蓝色的光芒包裹住闻野，紧接着被升起的硝烟遮挡，砰砰砰的爆炸声响震得城墙不停往下掉落渣屑。
　　暴雨瞬息间蒸腾化开，又在下一个瞬息重新从天空砸下来。
　　哗啦！
　　雨水砸进被炸出来的深坑，追出来的异种全灭。

　　闻野往外吐出一口气，扫了眼周围的尸体，抹了把脸，从硝烟里走出去。
　　叶礼稍微放松了表情，但下一刻眼神一凝，皱起眉盯紧闻野背后。
　　闻野表情微变，有所感地回头。
　　映入眼帘的景象出乎意料——透过逐渐消散的烟雾，城里被炸得稀碎的街道和马路上又聚起一大群异种，浩浩荡荡往这里涌来。

　　“艹，怎么还有！”闻野终于忍不住骂了句粗口。
　　叶礼看了眼闻野还没收起的硬币，道：“你电用光了。”
　　“……你才是充电的。”闻野没好气怼了他一句。

　　两人同时抬枪，瞄向最前排的异种。
　　风声喧嚣，雨声吵闹，枪声震耳欲聋。异种冲向城门通道，被子弹射死一层又一层。叶礼一边开枪，一边踩着石头跳到闻野身旁，瞄了眼这人放在背包侧袋里的座钟，心中忽然生出某些念头和感觉。
　　他手向座钟伸去。
　　闻野问：“你还有多少子弹？”
　　叶礼的手收回来：“不够杀完这群异种。”
　　“子弹打完，就只能肉搏了。”闻野说道。过了几秒，他又笑了声：“你说，咱们会不会一起死在这儿？”
　　“我觉得不会。”叶礼冷冰冰回答他。

　　“哦？叶老师好像很自信，是有什么战术？”闻野眼中笑意更浓，甚至挤出闲暇偏头看了他一眼。
　　“我……”叶礼欲言又止。
　　“嗯？”
　　叶礼眨了下眼，好几秒都没组织出语言。
　　闻野又是一笑。

　　凤凰城的城门通道只有两个车道宽，在平时颇有不便，这会儿却帮上了大忙——异种无法分散，只能一个挤着一个、越过不宽的通道冲过来。
　　眼下它们被压制在通道中断。
　　闻野将重机枪往上提了些，稍微活动脖颈，往前走了半步：“那不如说说当初在九龙镇的时候，叶老师打算怎么把那些异种杀光？我记得那会儿你的子弹好像也不多。”
　　他的语调就像假日午后捧着杯茶坐在沙发上和人闲聊，完全不似身处危难间。叶礼向他投去凉幽幽的一瞥：“你话好多。”
　　“指不定就是最后一句了。”闻野语气不变。

　　这句话让叶礼抿紧唇。
　　淋了太久的雨，叶礼的脸格外白，微卷的黑发或是贴在额头上，或是胡乱支在头顶，深金色的眼眸眨也不眨注视前方，身体绷得很紧。
　　“我去试一试。”叶礼做了个深呼吸，手一伸，取走闻野背包侧面口袋里的座钟，“捂住耳朵，不捂也行，反正三秒应该够了。”
　　“你……”
　　闻野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没说出口，因为叶礼话音一落，就有幽蓝的光芒从他手心里升出来，直接激发了座钟的能力。

　　当！
　　清越钟声漫过雨幕，将范围内的异种和没来得及捂耳朵的闻野全都“定”在原地。
　　叶礼没受到任何干扰，将座钟丢开，走向城门。

　　闻野又怒又气，但这会儿被迫头昏目眩，发作不得，只能勉强撑起眼皮，在大雨里寻到叶礼的身影。
　　这家伙为什么没事？他能不能稍微考虑一下队友的心脏和承受能力？如果能活着回去，非揍这人一顿不可！
　　还要扣他一周的牛奶！吃饭的时候不允许往外挑葱姜蒜！吃火锅的时候还要往他蘸碟里放香菜！
　　越来越多的想法在闻野脑中冒出来，下一刻，他瞳孔骤缩。

　　闻野意志力很强，生生扛下眼花头晕的症状，视野恢复了清晰，只是依旧无法动弹而已。
　　在这场似乎没有尽头的暴雨里，他看见叶礼一脚踏进空中，踏着雨珠向上，倏尔间凌至高空。

　　城墙在叶礼脚底，他的身后拖着一弧幽暗光芒，像追逐的蝶羽。
　　风声忽静，叶礼凌空回身，轻轻打了个响指。

　　啪——
　　轰隆！
　　城门数米厚的石墙訇然倾塌，石块将通道中的异种狠狠砸进泥地，死死堵住了出城的路。

　　危机顷刻间平息。
　　叶礼垂眼看着脚底，黑发凌乱，又美得惊心动魄。

　　闻野看着叶礼，眼前的景象和记忆里的画面逐渐重叠，数年前走远的那个人被倏然拉近，这一刻，叶礼给他的熟悉和似曾相识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来得强烈，一个许久不曾喊过的名字脱口而出：
　　“……凌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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