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世界尽头

　　chapter 01

　　新历39年6月21日，铁色荒野西部。
　　12：03AM，微风。

　　太阳高挂穹顶，但山上树太茂盛，密密叠叠，路面上偶尔才能见到从枝叶间筛落下来的细碎光斑，光线并不刺眼。
　　叶礼穿着宽松陈旧的T恤和短了一截的长裤，正沿一条没有长太多杂草、但也年久失修坑洼不平的路向前。
　　他肩膀上挎着个干瘪的背包，里面只有一个水壶、几块压缩饼干、几枚钢镚和一个带指南针的手摇式手电。
　　在清晨的时候，包括他身上衣物在内的这些东西都还不属于他——它们来自几个打算抢劫他的荒野冒险者。那几人手段不太高明，也潦倒落魄，只做出了一点微薄的贡献，然后逃得屁滚尿流。
　　叶礼也不是他真正的名字，或者说一直以来用的名字，这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因为他昨天醒来的时候正好在夜里。
　　他没有从前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会流落到荒野上，当然，更不知道为什么会失忆。

　　山里湿气重，天气又热，宛如一个蒸笼，叶礼后背完全被汗湿，嘴唇干渴得泛白。走了太久，那水壶里已不剩多少水，而他不清楚哪里有干净的水源，只好越喝越节俭。
　　好在过了没多久，他看见了人。
　　四五百米之后，这条上坡路走到尽头，道旁出现一个缓坡，坡顶是片较为开阔的地带，有辆黑色小型集装箱货车停在那，车外有一胖一瘦两个男人，都带枪。
　　那车厢左右和后方各有一个金色雄鹰的图案，下面写着四个字：“金鹰物流”。
　　瘦男人神情戒备地巡视着四周，胖的那个正哼哧哼哧从货车里往外搬东西——那些东西里有电煮锅和太阳能充电板，看样子是要解决午饭。

　　叶礼不由加快脚步。
　　这片区域没有岔路，叶礼走在路中央，货车停车点视野又好，他看见他们的同时，瘦男人也发现了他。
　　瘦男人神情变了，对做饭的胖子说了句什么，回过头来紧盯住他，将枪往上一端。
　　这是在示威和警告。
　　在荒野上，任何人都有可能是强盗和抢劫犯。叶礼理解这样的做法，礼貌性地放慢了脚步。

　　数百米的距离，叶礼走了一刻钟才走完。这片开阔处没有遮天蔽日的树丛，被正午的阳光照得晃眼，仅有的几个阴凉处散落着不少垃圾，有新有旧，看来是个常用的休息点。
　　叶礼不着痕迹地扫视环境，站在离瘦男人三四米远的一棵树下，问：“可以搭个车么？”因为缺水，他的嗓音很沙哑。
　　“搭车？”
　　接话的人是胖子。他一边用长勺搅拌锅里的食物一边抬头，乍然看清了叶礼的长相，眼睛直发愣。
　　胖子和瘦男人交换眼神，问：“就你一个人？”
　　“对。”
　　“可是可以，不过得付车费。”胖子道。
　　叶礼思索两秒，从背包里取出那几个钢镚和手摇式电筒：“这些行么？”
　　“就这……”胖子流露出为难的表情，“你是要去哪儿？这点东西，我们最多把你捎到九龙镇上。”

　　九龙镇。
　　叶礼对这个地名没有丝毫印象，但总归不再是什么荒郊野岭，便应下来：“好。”
　　“你把东西放过来吧，放到这儿。”胖子指了个附近的一个位置，对叶礼说道，“我们吃完饭才出发，你得等一会儿。”
　　“嗯。”
　　叶礼走上坡顶，把东西放到指定位置，在一块有遮阴的石头上坐下。

　　胖子身前那电煮锅里煮的是土豆烧牛肉罐头，土豆占绝大部分，牛肉都碎成了酱，看起来不太有卖相，但浓香四溢。
　　叶礼被这香气勾出馋虫，将背包移到身前，准备问他们要点水，再拿块压缩饼干出来充饥，动作忽然一顿。
　　他察觉到了窥视感，来自缓坡下方的树丛，仿佛那些密集的枝叶后藏着一双双眼睛。

　　风很轻，簌簌的声响从树丛里传来。
　　叶礼凝神细听。
　　数秒过后，站在外围负责警戒的瘦男人吼道：“不好，有异种！”
　　与此同时，他手指勾动扳机——
　　砰！
　　枪声如雷炸响，震耳欲聋。

　　“什么！”胖子神情大变，丢开勺、抓过背上的枪，不可置信地问，“我们不是在安全区吗，怎么会有异种？数量多少！”
　　“六个！”瘦子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说话的同时又开了一枪。

　　缓坡底下的丛林里走出六头畸变动物。它们外形似犬，体格壮硕，毛又硬又粗，腿上肌肉突出，獠牙泛着寒光，眼睛猩红如血。
　　异种中走在最前面的那头被瘦子开枪打中，但没有死。
　　疼痛让它的目光愈发凶狠，舔舐了一下伤口之后，喉咙发出低吼，后足猛地一蹬，向瘦子飞扑而去。
　　它速度很快，瘦子站在一个视角好但陡峭的斜坡上，根本躲不开。

　　哒哒哒！
　　危急之间，黄澄澄的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至，怼着那跃到半空中的异种脑袋射去。
　　迅猛火力之下，这异种被打得脑浆四溅，死得不能再死。
　　之前平静里略带几分闲适的氛围不复存在，一胖一瘦两个男人皆神情紧绷。胖子找了块大石头当掩体，吼道：“妈的，这样成群结队地来，就算我们不反抗，它们也不够吃啊！”
　　砰、砰、砰！
　　瘦子没时间说话，回应他的是不停响起的枪声。

　　六个异种死了一个，余下的分成三拨，其中两个朝着瘦子蹿过去，另外两个奔向石头后的胖子，剩下的翕动鼻翼，眼泛寒光，一步一步靠拢叶礼。
　　叶礼把背包甩到身后，站起身。
　　“你有枪吗？没有的话去我们车上拿一把，就在后面车厢里，动作得快！”胖子慌忙中对叶礼说道。
　　但没有时间了，就在话音落第一刻，异种屈腿蹬地、向叶礼猛扑过去。
　　异种速度极快，腥臭味道瞬间扑面，叶礼微眯起眼睛，循着本能反应一侧身，然后在异种擦身而过时悍然抬手，将它脑袋掐住、重重砸向地面。
　　咚！
　　地面被砸出凹陷，异种摔得两眼翻白、口吐白沫，叶礼趁这空荡闪身窜向集装箱货车车厢，拿起搁在车门口的一把步枪，拉下保险，抬枪开火。
　　子弹抵着脑袋穿过去，鲜血飞溅，异种当场失去生机。

　　从叶礼离开歇脚石到杀死异种不过短暂数秒，一串动作行云流水，似乎从前曾做过成千上万遍般。
　　他的眼神不见任何波动，目光平静地投向胖子，轻轻一转身，开枪替他解决了背后的麻烦。
　　“哥们儿谢谢了！”胖子高呼了一句。

　　异种还剩三头。
　　夹击瘦子的两头之一异种脑袋一转，向叶礼奔去。它感觉出了这个猎物的棘手，速度比刚才那头更快。
　　进攻方式依然是扑，攻势迅猛，快如闪电。
　　叶礼身后是车，身旁是树，附近还有口热气腾腾的锅，没有空间施展刚才那样的应付方法，或许顺势倒地、用枪袭击异种腹部是最好的选择。
　　但叶礼没有。
　　他在异种扑来的前瞬以一个吊诡的姿势闪了出去，绕到异种背后，将枪口指向它脖颈，身形如同鬼魅。
　　砰砰！
　　两枪连开，子弹穿透粗粝的皮毛，稳准狠打断颈椎。这头异种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沉甸甸倒下。

　　鲜血满地，还有两头异种。
　　叶礼调整持枪姿势，抬脚就要继续，却是一愣。
　　在稍远的位置，瘦子死了——他被犬科异种摁在地上、咬断了脖子。
　　而在临死前，他用枪爆掉了那异种的心脏。

　　“三哥！”
　　“日你妈的畜生！”
　　胖子也注意到这一幕，鼓圆眼睛，愤怒到极点。

　　哒哒哒哒哒！
　　他端着冲锋枪主动向异种冲过去，扫射声近乎疯狂。
　　十几秒后，最后的异种倒进血泊中。
　　胖子红着一双眼睛，顾不得满身的血，狂奔到瘦子所位置，推开他身上的异种，探过鼻息之后，又慌慌张张去把脉搏去听心跳。

　　山风悄然间吹起，将腥臭的气味带到了缓坡底下去。
　　阳光明媚刺眼，四面的野草和树木上跳跃着金色，似在与风共舞。
　　叶礼垂枪站在树荫底下，身姿笔挺，像一把插在地上的刀。
　　他静静注视胖子和瘦子。
　　胖子将瘦子的身体推了又推，不甘心地接受现实，哭号着取走他手中的枪和身上的遗物，然后取出一把工兵铲在遗体旁挖出个坑，将人葬下。
　　他还用石头在坟堆前做了个简单的标记，以便以后来找寻。
　　做完这些，胖子满身脏乱，还抬起手臂擦了把脸，结果越擦越脏。他自己也意识到这点，无奈地垂下胳膊。
　　他沉默地在瘦男人坟前站了好长一段时间，转头看向叶礼。

　　即使胖子已经见过叶礼的长相，即使此刻心情沉重，但视线再次触及到他时，仍旧不可避免地怔了一下。
　　叶礼模样生得太好，五官如雕塑般深刻明朗，深金色的眼睛宛若阳光底下的宝石，蕴着熠熠辉光，就算衣衫陈旧到发白，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也足够让人惊艳。
　　“今、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没你的话，我也死了。”回过了神，胖子走到叶礼跟前，略有些拘谨地说道。
　　他没想到面前俊秀年轻人能如此厉害，感叹又佩服。他希望自己能挤出个讨好的笑容，真挚诚恳地向他表达感谢，但嘴角一弯，眼泪就要掉下来，只能将脑袋垂低。

　　叶礼目光落到这人身上，上下一扫，转向附近那口牛肉酱汁正汩汩沸腾的电煮锅，问：“能再搭个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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