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开店五年以来，遇到过吃霸王餐的流氓，遇到过身负血海深仇的杀手，遇到过门派斗争，当然也有过无数的江湖高手，什么人什么样，什么动作什么口气，我都略知一二。
　　可，像雾痕这样的剑客还真没过，他好像身在江湖却又远离江湖，他简单干脆，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这个别人包括我——一个充满秘密的人。
　　“好，我是自由的客人，那留下也是自由的了，”路雾痕突然笑了起来：“不是因为道歉，而是我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帮你是自然。”
　　“朋友？”
　　颜潇语五年来交过无数朋友，这样的朋友可以只是一句话、一杯酒、一首诗、一次遇。像雾痕这样的人，干净如月，清澈如泉，而我不过像是这酒楼里一坛浓烈的酒，近乎和毒一般。
　　“对，朋友，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在棋友遇到你这个朋友也不错，这里也很好，至少我有个落脚的地方了。”路雾痕的神情好像把他以后的生活规划了个遍，他明亮的大眼睛里，我又看到这世间少有的简单，在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一泓清澈的泉。
　　他语气更加肯定：“我路雾痕，从今以后，颜潇语就是我的朋友。”他抬起左手是要击掌为誓的意思。
　　“谢谢你，路雾痕，叫我潇语吧。”我不知哪来的冲动，右手拍上他的左手。
　　“对了，那个潇语，‘树人’是什么意思？”他追问，一脸茫然。
　　我笑道：“那个啊，是我见你在树上给你取的名字，好玩啊。”
　　雾痕也笑了起来，缓缓说道：“既然你已经和我讲了你的故事，我也告诉你，我的确是从门派里逃出来的，只是我并不是来自江湖门派，而是西蜀仙山，你们所说的蜀山，我其实是……”
　　“仙界之地，蜀山，明白了，道法万千中寻不得乐，就跑下山了吧。”我笑着说。
　　蜀山，本是仙界圣山，仙界与人间并无结界，人可修炼成仙，仙也是以人为本根，他来自蜀山会降妖伏魔之法也不奇怪。只是近年来仙界分崩离析，蓬莱、昆仑、蜀山三大门派早不似当年同气连枝，多年无真仙与神界沟通，几乎同时没落。蜀山得皇帝庇护算是传承最完整的一门，只可惜妖界魔界之乱后，真仙大家，青黄不接。
　　路雾痕继续解释：“不是这样的……“
　　我打断他的话：“不重要了，我们摆脱过去的种种，重新开始，做你想做的自己，像你说的那样，况且你已经逃出来了，所以，在棋友，我就是醉香楼的老板，你就是江湖剑客。”我把自己的杯子举起。
　　“好，为了我的重新开始，干了这杯！”
　　二人碰杯，笑谈……
　　就这样，雾痕留在了醉香，最近客人较多，他也帮忙一起干活，和大家成了一家人。
　　那些雾痕的师兄弟的状况如何？郊外，小桂和商队的其他商人在一旁休息，而装载五个人的车被驾到另一处山坡，五人被放下后不久才醒来，商队已经离开。
　　领头迷迷糊糊地说：“我们怎么在这？这是哪里？”
　　另一个摸着头说：“师兄，我们下山了？”
　　“我们在执行任务吗？”领头的问，再一看大家摸着脑袋，一头雾水的样子，实在没办法。几人的记忆拼拼凑凑后，决定回蜀山再说……
　　今日便是洛阳花魁到达棋友的日子。街上异常热闹，很多摆小摊的都放下手中的活，来到街口排排站，长队如龙，书写“棋友镇”的牌坊处也挤满了人。
　　“传闻花魁是才选出的，没人见过她长什么样子。”
　　“那有什么，反正是个美人就好。”
　　“你看街上那么多人，我们能看到她的样子吗？”
　　……
　　远处跑来一个青年男子，高喊：“来了！花魁的车队来了！”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偏向牌坊处，一架由四马齐驾的车缓缓驶入，红色的帐幕为车盖，四轮镂花蔷薇，红色洒帐像是染红棋友城郊的一抹红霞，美得耀眼。车内人的模样看不清楚，但依稀可辨车内有四个侍女，端坐中央的便是花魁了，驾车者是年轻小伙，一边吆喝着让人群让路，表情一边得意着。
　　大家依旧对这绝世佳人议论纷纷，一路都是这样。
　　我与千娇楼老板郭姐在楼下等候，醉香楼的伙计们除了宝叔和胡姐都来了。千娇楼是镇内最大的青楼，漂亮姑娘几十人，楼内装饰鲜艳，生意红火，大门雕镂精致，入室为空堂，再入则有戏台，四环三楼，房间众多。
　　“潇语，这花魁迟到了吧，现在还没到。”小鹿伸长脖子张望。
　　“你不是很想见她吗？才等一会儿就受不了了，你还不如回去守店呢。”麦穗毒舌中。
　　“你不是没兴趣吗？还不是来看了。”小鹿回复。麦穗提高嗓门：“你管不着！”
　　雾痕抱着他的渚零剑站在我旁边，倒是不太关心花魁的事：“潇语，我们还要等吗？”我仰着头看他：“当然要等，人家是客，迎宾之礼可不能少，你就不想看看花魁的样子吗？”雾痕很快摇摇头：“不想。”我笑了笑：“不诚实！”
　　转角处马车出现，小鹿提醒：“终于来了！”
　　“搞得像嫁人一样……”麦穗碎碎念频道开启。
　　马车在千娇楼下停住，郭姐上前交涉：“终于盼来了，小店已经给花魁姑娘准备好了上房，各位也不会怠慢，有事可以和我说，大家叫我郭姐就好，花魁姑娘长途奔波想必也累了，先下来休息吧。”
　　车内下来一人，穿着粉色长裙的姑娘，应该是侍女的主子，开口回答倒也客气：“那就多谢郭姐了。”郭姐爽朗的笑声传来，一个眼神邀我上前，我应了她的暗号：“那么请花魁移步吧。”粉衣侍女问：“这位是？”我上前回答：“颜潇语，醉香楼的老板，前来为花魁接风。”侍女道：“颜姑娘，多谢了，我叫易萍，多多指教。”我们笑着握手。
　　忽的，车帐内传来一柔美女声：“就让颜姑娘扶我下车吧。”
　　这话一出，大家面露惊色。雾痕走到我面前，拉了一下我的衣袖：
　　“潇语，她想找你麻烦吧。”我小声回：“没事，有意思。”
　　这车内女声怎么有些熟悉，可单凭声音还不足以下定论，她这么一来，也算给我解惑提供了“特殊通道”。
　　车内其余三个侍女下车，我上前伸手，车内洒帐缓缓拉起。
　　玉手纤细，探出头的绝世容颜倒不负“花魁”一称，皮肤白皙亮泽，笑颜弯弯，勾魂夺魄，耳著明月珰，唇色樱桃，妆色并不夸张，倒恰恰显出她的独特之美。黑发高高盘起花式发髻，留余束柔柔披于肩背，金步摇，白玉钗，柳眉间两缕细发垂下，像极了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女。
　　这才是她一探头，当她整个人走出车帐，齐胸露肩金色宽裙，外披红色纱衣，多层花式袖口衬着她白嫩的手臂，腰间白色垂须腰带衬着她纤瘦的身材，华丽裙摆长长衬着她花魁的地位。
　　我会心一笑，握着她的手，牵她下车。
　　“颜潇语。”花魁喊出我的名字。
　　然后……
　　就是一个大大的“熊抱”，几乎整个人跳到我的身上，长裙几乎把我淹没。她的笑容像是春日绽放的花朵一般，可在花朵旁，却滚落两滴露珠。
　　我伸手拍拍她的背，也笑得开怀，但一开口又几乎哽咽：“五公主……你……”
　　两女相拥的画面后，是大家惊讶地半开着嘴的背景。
　　旧友重逢，着实惊喜。
　　花魁入住千娇楼顶层大房间，宽敞而华丽。郭姐给花魁准备了沐浴和新衣，这件紫红色为底，蓝粉外衬，束腰长摆的裙子就是表演时的服装了，也是金老板和武老伯的心血了。
　　街边的人一面对花魁赞不绝口，一面渐渐散去。
　　不过，旧友相见必有一聊，沐浴后，花魁换了件淡蓝色裙就直奔醉香。当然，路遇称赞者众。
　　“潇语！潇语！”花魁就站在醉香楼门口，不顾形象地大喊。
　　店内的客人一惊，我的小伙计们也一惊。
　　小鹿上前迎客：“花魁姑娘，你来了，这边请坐，颜姑娘很快就来了。”花魁笑脸相迎，弄得没见过倾城美人的小鹿有些害羞，花魁道：“我又不叫花魁，我叫舞宫烛，你好！”五公主开始玩弄桌上的杯子，很是可人。小鹿有些吞吞吐吐：“舞姑娘你好！我……我是小鹿。”“小鹿哥！”五公主笑着喊出了三个字，小鹿一片心花怒放。
　　美丽而不加修饰的真切的微笑，总给人特别的温暖。
　　很快的这片“心花”就像烟花一般消散了，由于某恶女的到来：“色男，就知道你在这看美女。”小鹿在花魁面前，不知说点什么，就装作没听到，依旧对五公主说：“你先坐一下，我去看看其他客人，有事尽管吩咐我。”先行离开是最好的办法，小鹿溜走。
　　麦穗这个恶女气呼呼走到五公主面前，猛地坐下：“舞宫烛是吧，我叫麦穗，潇语的哥们儿。”五公主也觉得这个姑娘可爱，自称“哥们儿”，笑答：“我也是潇语的‘哥们儿’，多多指教了。”本来麦穗对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花魁是有些敌意的，不过看着五公主的笑容又忍住了无礼的话。
　　这么看来，五公主的笑容就和雾痕的眼神一样，让人难以拒绝。
　　“潇语！”见我下楼，五公主开心地向我招手。
　　……
　　一天畅谈，我们互相了解这些年发生的事，从当年的逃亡到五年前的故事，漫长而曲折……
　　这些事在我心底积攒的时间长了，倒像是长在了心田一样，每一次说出口，都像从心田撕下一片片草滩一般。
　　但，终于有人可以让我把自己的那些痛一一翻出，我惊喜着五公主的出现，让我欣喜，让我感动。
　　“所以，那件事过后，你就一直在棋友镇定居了。我刚听到你的名字时，都不敢相信，你在人间……”五公主说这话时，有些哽咽，握紧了我合十的双手，“潇语，你真的要这样继续下去吗？你要说谎？”
　　“这是我的选择，我自认为没错。”
　　我明白她的意思，为了掩盖和隐瞒，一个又一个谎言从我口中说出，哪一句真哪一句假，我这个人是好是坏，似乎已经没有答案也不必有答案，我只能说，撒谎成为我的习惯，我的本能。
　　五公主用力地点头表示赞同：“好，我懂我支持你。”
　　“我倒希望，你不懂，你不该插手这件事，况且我也没有想过之后还会发生什么，万一又是一场灾难，五公主，听我的，你回家吧。”我的回答显得无可奈何，但又不得不坚定。
　　五公主心急地说：“我还不容易跑出来，才不会就这样回去，这里很好啊，回去过那样的日子，我才不要。没事，以后我会帮你的，我也算找到你了，我说过我是你的姐姐，我保护你。”
　　我笑着摸摸她的脸：“还姐姐呢，在这里，还是听我的吧。”我这算是答应了，五公主开心地吃着桌上的餐点：“你这的东西还是很不错的，好吃耶。”
　　“还好我当时把灵珠交给你，否则我就没办法再见到你了。”五公主说起这事，竟是如此洒脱、干脆。
　　“对了，你还没有交代你怎么混到青楼去了，那事情过后你去了哪？”我反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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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舞宫烛，五公主，这绝世佳人，又是什么身份？
　　“这事，还得从我们分开开始说起。那一年，我私下凡间，只是为了帮你摆脱什么天谴，怎料我来迟一步，到达人间时你们家已经……散了，所以在你就快被关起来时，我迫不得已才把回天的灵珠打入你的体内，保你一命。”五公主缓缓道来。
　　“我知道，不过灵珠凝聚了你七成法力，你救了我，也就失去了大部分法力，也失去了回天的神物。后来呢？”
　　“那一次地裂之后，我被震走很远，醒来时被云雾岭的道姑所救，云梦师傅收留我，她知道我的身份后一直想办法送我回去，但始终没有找到。云雾岭有着迷雾结界，没有师傅的允许是出不去的。师傅收留我，也不想让我去到人间，我几乎是被关在山上的。虽然那里很美又安静，可我实在呆不住，又不想枉费师傅一番苦心，所以我自己找方法出去。再说了，我本来就是来人间玩的，被关在山上算什么，我必须出去。”
　　我笑了。
　　神界的五公主，天帝的第五个女儿，自幼过的是无人干涉的自在日子，神界众神谁不给她一个面子，没人敢逆她的意，私下凡间也是，要她乖乖呆在修行之地，还真难为了这个调皮丫头。只不过我对神界这么多年不曾寻她一事，心有疑虑。
　　“呵呵，你也觉得很闷吧。我挖过地道，尝试过驾云逃走等等办法，可都没出来，终于在两年前，师傅升仙，结界消失，我才出了云雾岭。我自由以后，就直奔棋山来找你了。”
　　“等等，那你又怎么当上花魁的？”
　　“一开始用师傅剩下的飞行符，飞飞走走，一路南下，我先是到了洛阳，可是飞行符用完之后我又没有法力飞行，用走的太慢了。不过恰逢花魁南下棋友镇，我就……”
　　“你这家伙不会真去了青楼吧？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我有些急了，这天真的丫头不会去……
　　“我知道！好歹我也下山两年了，人间我也算熟悉。”说到这，美人得意的样子忽地有些欠扁，她继续：“那一年选出的花魁本来是要到棋友的，邀请也早就收到了，但是红颜薄命，她就在选出后不久患了恶疾去世了，答应的事情不能反悔，京城万燕楼老板在路上遇上了我，我帮她扮演花魁，她帮我南下棋友，我们各取所需罢了，我走得急，就换了件衣服，也没再青楼呆过，你还真小看了你姐——我。”
　　我笑而不答。
　　她讲得津津有味：“请我扮演花魁可不是那么容易的，我还收了一百两黄金，以后留着慢慢花。”
　　闲聊了一些细节后，我邀请她留下吃顿饭。
　　向我的朋友们讲了五公主的故事，当然除了她特殊的来历。
　　谎言是一个个堆积的，会成瘾，会难以叫停。
　　但毋庸置疑，欺骗和活命只能选一个。
　　今天接完花魁，路雾痕也对土龙帮的事情很好奇，就在街上调查有关那些流氓的事，因而没有出席。
　　“可颜姑娘，你叫舞姑娘‘公主’是怎么回事？”小鹿问。
　　我答道：“她的名字本来就很像‘五公主’，我一直这么叫她的。”
　　“所以你也不是真的花魁咯。”麦穗有些窃喜，贱笑。
　　“虽然不是原来的花魁，不过我觉得当花魁也不错。”五公主这么一个玩笑，大家一片开心，这姑娘直率可爱，她举杯敬酒：“我不在的日子里，谢谢大家对潇语的照顾，我先干为敬！”
　　宴席过后几乎入夜，我与麦穗一同送花魁回到千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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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番收拾后，雾痕才回到醉香。我上前询问：“雾痕，你有什么发现吗？”雾痕找个地方坐下，说道：“那些土龙帮的人数又有所增加，但这些人倒像有组织有计划，没有四处找百姓的麻烦，只是乱逛，不过今天接到花魁后，这些外来人一夜之间就消失了，应该是聚集到了一个地方。如果这些人是来自江湖上的土龙帮，那你的朋友可就有些危险了。”
　　我仔细听完他的描述，发出一个坏笑，伴着阵阵阴风：“危险？哦，是吗？”
　　他见我有些不正常，轻轻地问：“潇语，你想到了什么？”
　　我蓦地坐到他身边，紧挨着他：“那就请路少侠帮个忙咯！”
　　他有些惊讶：“什么忙？”
　　“保护我这位朋友。”
　　他瞪着他的又大又亮的双眼看着我，脸庞有淡淡的酒窝印，问：“怎么保护？”
　　我回复他一个坏笑说：“我自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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