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本该在睡梦中悄然离去的夜，因为一群人的混战变得极其漫长……
　　樾戈的身影出现在一处楼宇之上，如苍茫寰宇间一点黑墨般，夜幕孤灯，酷似死神。
　　他注视着楼下朝着同一方向奔走的那群人，自语：“青衣，弯刀，十七人，锁双煞。”樾戈在杀手盟呆了八年，对这其中的杀手很是了解，从行动方式、衣着、武功路数等都可以很快做出判断。这群人来势汹汹，必是得到了消息赶来。
　　在那一片黑幕中，他是猎鹰，骄傲的姿态。
　　不过，从身后袭来的一阵寒意，打破了沉寂。与其说作寒意，不如说是杀气。昆仑冰洞的两块千年寒冰相撞，双方似乎都是永胜不败之人。江湖中，此类高手会面，在说书人口中，应有风云变色，日月无光之景象出现，可今夜，明月依旧照尘桑。
　　樾戈转身，难得见他没有看对手就拔出腰间的剑，月光在剑身反射出的光，照亮另一个人的脸，这人和樾戈差不多高，比起樾戈却强壮不少，他手背青筋暴起，握剑的手绷得很紧。相形之下，樾戈那双手，不像一个杀人如麻的妖孽。
　　“看来，是个有意思的妖。”戣没有率先动手，而是开口说着。
　　“猎妖人。”樾戈丝毫没有懈怠。
　　“带着这群小妖犯我人间，该杀。”
　　不问缘由，是猎妖人的风格，当然这般猜想，也够自以为是。樾戈没有等着戣先动手，快剑一挥，朝戣的眼中刺去，又反身落于戣的背后，而戣只侧脸一闪，显得异常自信。戣的嘴角斜着上扬，挥剑向后，二人交战……
　　吟风楼顶，已经只剩下两个人……
　　我掀起桌案，一掌击去，正迎着女子的匕首而上，那匕首锋利，女子功力深厚，不费多少气力，桌案裂开，剑气袭来，我侧身跃向左边，又迅速回击一掌。
　　早知道这两人自信得可以分开行动，我也不至于自己面对这大的对手。作为颜潇语，我没有携带双剑，没有武器。这一战，胜负已定，不过，生死未必。
　　不出十招，在她招招硬攻之下，我回旋闪退不及，那一刀划过我的左手臂，伤口裂开，血液溢出，见我受伤后退，无力反抗，她没再继续攻击，走近：“妖孽，早知今日，何必犯我人间！”
　　她的话说得漂亮，或者可以说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气势强大，很是熟练。像是戏子出场时必说的对白，仿佛担心不说这话，就没人记得她的存在一般。
　　我捂着伤口，说道：“可笑，你们凡人犯我妖界，妖界族人分崩离析，你们不也罪大恶极，彼此彼此吧。”
　　“凡人受妖侵扰已久，猎妖人主持公道，替天行道。”她的话果真像极了戏子的台本。
　　“收起你这可笑的说辞吧，”我站起，“天道崩坏，裂开了人界与妖界的结界，免不了混乱的产生，你们不问缘由，屠杀妖族，和那些屠杀凡人的妖又有何区别？我敬你们祖师是个英雄，今日见你们，说着这无厘头的废话，维持着这莫名其妙的道义，真替他可惜。”
　　这姑娘肯听我说话，眼里的杀气减少了很多，看来，我没算错。
　　可以一赌。
　　看她沉默着，我或许应该趁现在脱身，不过，我没有。现在想来，那时的自己确实狂傲有余，缜密不足。
　　我接着说：“姑娘也是猎妖人门下，看来也杀了不少妖类，多我一个不多，听我一句如何？”
　　女子看着我，有不解有怀疑：“你想说什么？”
　　“下一次猎妖时，别提什么天道正义？太做作了，你我都受这乱世摆布而不得不落得如此地步，说得仿佛是我愿意和凡人一同生活一样，你不也是受这番命运作弄吗？”我走近她，趁机瞥见她握着匕首的手背经脉上，隐约闪着暗蓝色的光，“善恶与你我心中，自有定义，六界早就失了规矩，一盘散沙，下一次，问问原因吧。”
　　女子右手略微有些颤抖，她也看着我，说：“你……为什么来到人间？”
　　“哦，这么听话？”
　　她举起右手，匕首尖峰正对我两眼之间，说：“我不应该和你废话！妖就是妖，满口胡言。”
　　“别别别，我错了，这么多年你们都一直这样，我几句话想让你们幡然醒悟，是我天真。”
　　“闭嘴！”她显然是等不及了。不过，她本招招精准有力，此时的右手却抖得厉害。她也深知我已经察觉问题，像是明白了什么，满是恨意地怒问：“妖孽，你给我下毒？”
　　“下毒？大大的冤枉，姑娘体内本就有一股妖毒存在，我是解毒，而非下毒。”我笑着，“对了，你应该不会相信。”
　　这些废话，给了药性发挥作用足够的时间，她体内的妖毒，很快就会被化解。女子也不是没有经验，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逃不了，她感受了一下自己体内的经脉运行和气息流动，感受到，曾经折磨她的那股妖力，在渐渐减弱，知道她的右手不再颤抖。
　　我看着她的模样，料到解药已经发挥了作用，说着：“看，我没有骗你。”
　　“你！”她用匕首的背部向我击来，我顺势后退，不带半点法力的后退。
　　“姑娘，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还是自信自己的判断，她不会杀我。
　　“妖精，我们在另一座楼感受到强大的妖力，而你法力平平，我和主公分头行动，早料到你们会分开逃窜，你此时在这与我拖延，也是无用的，想必你的朋友已经先你一步成为亡魂了。”女子说这话时，倒有几番我一般的自信。
　　我极少这样称赞别人，像我一样，是极高的评价。
　　这次换我不说话，我很清楚，我为什么选择独自行动。
　　杀手盟，猎妖人，刘胥的望剑山庄，都不是朋友，我与任何一方在一起行动都不安全。每一次樾戈的存在都带来杀手盟的人，加上那个神秘如同樾戈影子的刈魂，我更不能不小心。
　　但那一刻，我泛起一丝担忧，一瞬即逝。
　　“我不明白，你为何帮我解毒？又如何得知我体内有妖毒？”她这一问，才终于问到重点。
　　我缓缓说道：“早让你先问我的来历了。”我把自己是植物修炼成精之事一说，说自己的血可以解毒。某种意义上，若我非魔族血脉，真身应该是一株药草没错。
　　“这么说，你刚才那一招是故意失误，是为了帮我，为何？”
　　“在人间，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四处游方的大夫，和朋友来到此地，救你嘛，人间称作医者仁心吧。”
　　她眼中流过温柔，试探性地问：“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么多？”
　　“很简单，我没有害过任何人，希望你放了我。”
　　“行，我不杀你，至于你的朋友，我不能保证。”女子思索一番后说道。没待我询问樾戈的情况，我感受到一阵晕眩，晚风吹过，我沉沉倒地……
　　夜茗薰，猎妖人，兴许并非冷血无情。此时我被收入他们狩猎妖族的锁妖瓶中，我不知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觉得至少游戏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得多。
　　她没有多留，之后便回去寻找戣。
　　此时的戣和樾戈正在交战，胜负难分，这一片楼宇也打得一片狼藉……
　　夜茗薰到达，落于一处屋檐，道：“主公。”
　　戣似是知道她的问题，直接答道：“不必。”
　　就形势看来，夜茗薰应是担心戣尚未遇到过像樾戈这般的对手，招式奇异，法术也非正统妖术，却有如此让人惧怕的力量。从这一点看，戣和樾戈还有些相似之处。
　　夜茗薰又道：“那我前去营救刘庄主。”
　　戣在回旋站立的过程中给了她一个眼色，已是肯定。
　　……
　　雾痕和五公主在与杀手兄妹的打斗中，渐渐占了上风。渚零剑劈裂了女子的琵琶，男子也受了内伤，加上五公主的法术本就来自神界，与妖力相克，兄妹两人没有撤退，原因是——急促的脚步声像是鼓点，一群人来到，支援兄妹二人。
　　“怎么又来一群？”五公主惊讶。四人停战。
　　雾痕站在五公主的前面，握剑的手微微上提，挡在五公主面前，说道：“你们也是杀手盟派来的人。”
　　“我们说了，今晚就是刘胥的死期。”男子笑道。
　　“不废话，动手！”五公主绕过雾痕，率先动手，拔剑上前。
　　双方再次开战，杀手盟的这群人攻防皆有布阵，训练有素，与单打独斗不同，这一次已经消耗不少内力的雾痕和五公主，对付起来，恐有难度。
　　正巧，戣和樾戈的对战，有了新的变化，是另一股力量的介入。戣的剑刃在反劈樾戈肩部不成之后，快速回转向前，面向樾戈的脸，剑气吹起樾戈黑亮的发丝和鬓角些许凌乱的碎发，樾戈的剑也在向后一挡后收回胸前，双剑对劈，一阵强光闪过月亮……
　　月边的身影也在这同一瞬消失，同一瞬，战局里又一个人出现，他不带任何犹豫，正对戣就是一掌，同时震开了二人交战的剑，拽上樾戈转身飞离。戣被这一掌震开几米，待抬头一看，人已走远。
　　“人间妖孽愈发强大，不正和你意吗？”
　　这话在戣缓缓站起，擦着嘴角的血迹。他这一番自语后，没有追去，而是向刘胥那边的战局飞去。
　　五公主和雾痕身后先是出现了夜茗薰来帮忙，后又是一股强力，直接一刀便把兄妹二人中的男子，生生劈成两半。见结果已定，女子趁机逃离，四人解决了剩余杀手，未死的也服毒自尽，不留一个活口。
　　五公主和雾痕，戣和夜茗薰，四人对视。刘胥上前解释：“戣，这少侠和女侠此次出手，救了刘某一命，还没请教姓名？”
　　雾痕上前，礼貌地回答：“庄主不必客气，我们是高灵轲高掌门的朋友，这次也是她猜测出杀手盟的行动才让我们先行来保护您的安全，我叫路雾痕，这位是舞宮烛姑娘。”五公主也上前，笑着：“我听说过二位猎妖人的威名，我们也都是修道之人，算得上同道中人了。以后多多指教。”
　　面对二人的热情，戣倒是也没多怀疑，毕竟他对人对妖的态度确实差别极大，他微微俯身：“多谢二位。”夜茗薰接话：“刘庄主，我们先回山庄吧。”刘胥的伤确实严重，虽然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痛感已经使他面目苍白：“二位若不嫌弃，可到望剑山庄歇脚。”
　　五公主抢先答道：“多谢庄主美意，我们已经在山下的客栈住下，还等着灵轲到来呢，庄主还是尽快赶回养伤吧。”
　　“那刘某也不勉强了。”刘胥同戣回了山庄。
　　雾痕转身准备回客栈，五公主追过去：“路雾痕，你说谎说得越来越好了！”
　　雾痕看了看五公主笑得可爱的样子，有些尴尬：“我只是想帮潇语守住这个秘密，能不说尽量不说。”
　　五公主有些泄气的样子，嘟哝着：“又是潇语。”
　　“你说什么呢？”
　　五公主小跑着上前去了：“没什么。”
　　雾痕也追过去：“喂，你说话怎么总说一半的？”
　　她在前面一蹦一跳地跑着，他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漫长的夜似乎应该在这副图景下缓缓谢幕，最好在这一刻，没有命运使然，没有天河两畔。
　　……
　　樾戈和刈魂，出现在一棵粗壮的榕树下，月像悬在树梢的礼帽，茂密的叶像鳞片一般。
　　樾戈猜到来者，道：“刈魂，你不该一个人离开杀手盟。”
　　刈魂对樾戈，会带着一种奇特的笑，这样的笑往往才会让人想起他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这样的笑又不同于他对潇语，这笑，像是初升的暖阳，带着温度。
　　刈魂道：“哥，我们本来就打算一起离开的，这是个好机会不是吗？”
　　“刈魂，我常在想，若你没有在那时为了救我而身中蛊毒，之后或许也没那多折磨了。”
　　樾戈说这话，满是疼爱和怜惜。他波澜不惊的脸上，很难流淌那样的伤心。
　　许是命运，本就不公。
　　刈魂走到树边，斜倚着树干，他的银发撒开，有的挂在了树边：“哥，杀手盟的生活，你也知道，是没有尽头的折磨，若没遇到你，我或许都逃不出那个炼狱，”他伸手张开，透过树枝看着天空：“我终于知道离开那里，有多自由，多美好了。”
　　“对不起，最终我还是没能保你平安。”樾戈看刈魂的眼神里，是数不尽的愧疚，很多时候，我甚至不明白这份愧疚为何可以持续那么久，直到樾戈生命的尽头，也始终在他心中。
　　“哥，你若是不外出执行任务，恐怕你我都死于这蛊毒了，现在多好就不要说以前了，主要是接下来怎么做，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们两兄弟以后一起浪迹天涯！”刈魂看樾戈的眼神里，也有数不尽的感情，但这份感情，复杂而沉重，直到最后，我都才渐渐明白这个人的复杂和可怕。
　　“好！此后我们远离那个地方，重新开始。”
　　“不，我要颠覆杀手盟，放了那些被囚困的人和妖，杀了那老鬼。”刈魂接着说，这话里有的愤怒和理智参半，说完他语气一变，“只是……我们没有了蛊毒的解药该怎么办？”
　　“我想，有一个人或许比我们更有办法。”
　　“你说颜潇语？”刈魂问。
　　“我现在正在帮她做一件事，这事完成后，也可以让她帮助你解除蛊毒。”樾戈说的话里，好像省了很多字，很多感情。
　　“哥，现在你不必为杀手盟做事，也就是说你保护高灵轲的任务结束了，插手颜潇语的事，不又绕回原地了吗？”
　　“我们要复仇，需要帮手，他们这一路也需要帮手，何不一起？”樾戈的计划当真如此吗？
　　如若我们之间只有合作，不带入一丝情感的合作，倒把一切复杂都化作了简单。交利总比交心容易。
　　“有道理，只是她凭什么出手救我？”
　　“她会的。”
　　“哥，你和这位颜姑娘很熟络吗？”
　　“不，但她一定会救你。”樾戈看了看月光，忽然想到什么，拉着刈魂准备离开：“等等，我们现在可以回去和他们会合了。”
　　“除了颜姑娘还有谁？”
　　樾戈把这一路上他认识的人和故事都告知了刈魂，刈魂也认真得听着，二人确实是一副多年好兄弟的样子。樾戈没有说穿自己看到了潇语帮刈魂治伤的事，刈魂却主动向樾戈坦白了自己被救的事以及心中的颜潇语：“哥，我倒觉得这个颜姑娘心思缜密，且来历非凡，虽说可以互相帮助，可不得不防。”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我本是杀手盟的逃犯，她从我们这得不到什么，反倒是现今我们有了共同的敌人，合作已成必然。”樾戈不紧不慢地解释。
　　刈魂点点头：“有理，这样我们又有了朋友，接下来的行动就更加方便了。”
　　“刈魂，从今以后，你我都不再滥杀无辜可好？”樾戈说得认真。
　　“嗯，我听哥的。”刈魂答得有力。
　　在月空划过二人身影一黑一白，“形影不离”。
　　……
　　雾痕和五公主回到客栈，店家已经歇息。敲了我的房门无人回应，樾戈也还没归来，雾痕思索：“照道理来说，他们应该是脱离了猎妖人就回来的呀，现在我们都和猎妖人告别了，他们人呢？”
　　五公主也在担忧：“不会中途出了什么事吧？我用寻铃问问潇语。”说完启动寻铃：“潇语，潇语！你在哪呢？”
　　寻铃的另一头没有反应……
　　五公主又尝试了几次，最后得出结论：“看来寻铃没有问题，寻铃光芒未减，她应该没有去到其他几界，那可能真是出事了。”
　　雾痕也着急：“那樾大哥呢？他们不是一起么？这也能出事？”
　　樾戈赶到，刈魂跟在他身后。
　　雾痕连忙问：“樾大哥？你没和潇语一起吗？她人呢？”
　　樾戈惊，又恍惚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转身夺门而出：“颜潇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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