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五公主带着人赶到，看到受伤的雾痕，紧急把他送回客栈……
　　这一路，伤痕累累。
　　五公主抢着帮雾痕运功疗伤，论法术确实只有她能救，运功结束她又忙着去煎药了。这一次，我安静地坐在床沿，等他醒来。
　　“潇语。”我听到熟悉的声音，他醒了，果真还是恢复得极快，“你还好吧？”
　　我看他起身有些困难，便扶了他一把：“我没事，倒是你动起手来还真不要命。”
　　“我觉得应是苍穹剑的功劳，否则可能真就死在河边了。”雾痕说着轻轻地笑了。
　　“笨蛋，苍穹剑虽有神力，而非有剑灵，若非你运功调动，它哪来这么威力？”
　　“是吗？怪不得师父打小就说我是可造之材。”雾痕又嘻嘻地笑了。
　　看着他这般模样，我没再说话。
　　“虽然还是不知道你和樾戈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你也别担心，我们三个人加上十娘他们，总有办法解决的，”雾痕说着，拍拍我的背，“看吧，我说过有人欺负你，我会帮你的，谁让我是你哥呢？”
　　我依旧沉默着，勉看着眼前倔强的凡人，勉强笑了笑，缓缓低下头去。
　　“好啦，要不你先去休息吧，等明天你心情好了再和我们说说发生了什么，也不用担心我，我是真没事。”雾痕说道。
　　我抬起头看他。此时的他面色苍白，唇色暗淡，双眸里还是明月，笑容依旧如春风，以往我在他脸上看到近乎幼稚的天真，和近乎愚蠢的单纯，甚至还有无奈掺杂嘲讽。看着此时的他给的安全感，他的贴心，他的担当，心中惭愧油然而生，仔细一想或许愚蠢、幼稚、不可理喻的——是我。
　　我看着他，眼眶再也看不清他的脸，眼泪夺眶……
　　“你别哭呀！有我呢！”雾痕说。
　　我开不了口，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面无表情地放任那两行泪水，顺着脸颊，静静流下。
　　希望，绝望，一步之遥。
　　在不知如何对抗的命运枷锁里，沉睡了百余年的灵魂，早就忘记了信任的温度，但不知不觉从那一天开始对雾痕的那种信任，已坚实地在心中滋长，生根。而后我也不再计较生命的长短，身份的差别，只是认定，这个人会是颜潇语一生的朋友。
　　雾痕一双手端着不知所措，最后只是落在肩膀处拍了拍我，安慰道：“有我呢，没事了。”说话语气却像是哄一个孩子。
　　五公主熬好了药，在门口，也不知站了多久，她不吭声，用法力保持着手中药碗的温度，看着雾痕安慰我的眼神……
　　直到我起身告别，她才走了进来：“药熬好了。”端给雾痕后，也不忘关心我：“潇语，没事了，你先去休息吧，这有我呢。”她很是清楚一夜折腾，我和雾痕都累了，她在我离开后也只是收走了药碗，简短告别：“我先走了，你也早些休息吧。”
　　……
　　我曾想过，用平和的语气说过去那一百年的囚禁于我而言，不过是眨眼的困顿罢了，那些日子早已消失在我的记忆里，但，终于我觉得，我做不到。我承认，在黑暗的咒印下日夜思考，我想过这六界的分与合，想过那场天灾的种种疑点，想过今日的阳光是否还是昔日的颜色，想过应以何态度面对我将遇见的所有人，想过如何活着，想过死……
　　那份芥蒂似乎是印刻在我骨髓里的，许是与生俱来的神的孤傲和魔的猖狂，又或者是我有意隔绝不想任何人卷进我的灾难，一个充满凶煞的戴罪之身，何谈真朋友，真家人？
　　偏是这一次出行人间，所遇太多未知的危险，未知的故事，未知的人，我原以为他是我漫漫无穷的一生中闪过的星，却对这段陪伴的重量始料未及，我猜不到缘分，亦说不清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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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色消失，黑幔般的天空渐渐着上新的颜色，风温柔地给天换上新的云衣，粉嫩朝霞，一片晴岚。
　　这一天，这一夜，于太多人，都过于漫长。
　　翌日，颜灵转。高灵轲赴捭剑山庄告别，前往下一站。
　　山庄雄伟的大门台阶上，柳城带着云辰与菀帘和一众弟子站立，回影在一旁有玲儿相伴。高灵轲和十娘在台阶下，辞别众人。
　　高灵轲拱手：“这些日子在许州城，多谢各位的关照，柳伯伯，灵轲必定不负众望，还江湖安宁。”
　　柳城道：“江湖行走，聚散自是常事，灵轲丫头万事小心，一路平安。”
　　“灵轲会的。菀帘，潇语他们都托我祝福你和云辰长相厮守，白头到老。”
　　菀帘和云辰相视一笑，云辰道：“多谢，后会有期。”
　　站在我身旁的十娘，最担心的自然还是她那天真烂漫的小丫头——姬霂玲，她的选择正确与否，又能否担起未来的挑战，母亲满是愁绪，却没有答案。每一场和子女的分别，父母永远不会放下担心，可时间转瞬，呱呱落地，后远走高飞。
　　玲儿跑过来拥抱我：“姐姐，保重！”我也拍拍她的肩：“丫头，既然决定了留下来，就要保护好自己，也帮助大家。”
　　“我会的，”玲儿说完松开手，看着身边的十娘还躲避她的目光：“娘，您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真的，听话。”
　　“玲儿，你爹走了之后，我就只有你了……罢了，该说的都说过了，再说你又嫌娘啰嗦了，”十娘摸摸玲儿的头，满是怜爱，眼含泪珠地走向回影，小声嘱托：“我把女儿交到你手上，你若未信守承诺，不论你是谁，灵犬一族都不会放过你。”
　　十娘走回我的身边，大家挥手告别：“走了，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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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望着捭剑山庄下的这片树林，已经落叶翩翩，出发时夏末的暖风也渐渐微凉，秋意浓浓，冬寒将至。高灵轲看看身边的十娘心不在焉的样子，问候道：“十娘，我以为你已经和回影和玲儿说明白了，看来还没有。”
　　“掌门……”十娘看着我，“只是忽然觉得我也老了，玲儿这丫头都敢哭着求我让她一人去闯了。”
　　“十娘，既然做了决定就放心吧，我只是觉得玲儿在这或许比和我们一起上路安全得多，她本该一直自在快乐的，在这，还有回影保护她。”
　　“我倒不担心在这会发生什么，我只担心一个人。”
　　“回影？”
　　“不错，”十娘停了下来，“像他这样的人，来路不明，身负异能，怎么值得托付和信赖？就不明白这丫头怎么就那么固执？”
　　“或许，这就是认定吧，我查过回影这么多年在人间也没有什么出格的行为，我倒希望，玲儿若是真走进了他的心里，也是一件两全其美的好事。”
　　“潇语，不要强求什么两全其美，我只要他不辜负那傻丫头一片真心就可，别的，不该强求。”十娘说道，“走吧。”
　　我走在她身后，她说了两个“强求”，一是担忧，二是期盼。那天，十娘做出决定让玲儿留在这样一个谜一般的人身边，一定很不容易。我只理解他作为母亲的担忧，却没能体会她对爱的理解，长相厮守，两全其美，在这样时刻发生巨变的时代，哪有那么容易？可惜，当时的我，并不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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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别了捭剑山庄，再告别欢怡，雾痕的伤却也恢复得迅速，即刻就是元气饱满的样子，收拾离开，事实上，他和五公主都发现了十娘的愁容，但没有明说。走出许州一段路，和十娘继续兵分两路，我们驾云离开。
　　御剑云间，云下山水变化万千，这一次我们向北，去望剑山庄。当看见那条河缓缓流经那个小镇，脑海迅速浮现的，便是昔日和旧人同行的场景，幕幕清晰，虽心头悸动，但不露声色。
　　是夜，在半路的小镇歇脚，这里已经少有树林，就算是有也不过矮小稀疏，叶片泛黄。终于得以休息一下，晚饭时间，雾痕和五公主也终于提及十娘的事，雾痕道：“潇语，其实，这一路就一直想问你，玲儿留下十娘的脸色就不太好，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也想知道，我觉得十娘只是自己的女儿离开自己一段时间，虽然难过不舍吧，可也不至于愁眉紧锁，满脸担忧吧，好像一定会出事似的。”五公主补充道。
　　“看来，该和你们说说十娘他们族人以前的故事，才能说清吧。”我喝了口茶，做好长篇大论的准备。
　　灵犬一族，本属仙界，本有仙根，多年前灵犬族惹怒神界，一场诅咒降临，全族化为妖孽。至今，逃过种种追杀，本不善武力凡人灵犬一族血脉已经所剩无几，玲儿的爹为了让家人逃命牺牲了自己，自此十娘就带着玲儿一直流浪，一年前，才结识颜潇语，同是天涯沦落人，十娘决定帮助我。
　　“等等，十娘对回影大哥好像有敌意，这才是她真正担心的原因吧。”雾痕打断我的讲述，说道。
　　“没错，回影的身份和来历都让人怀疑，可惜玲儿这丫头，太过固执了，所以我们只能但愿，回影可以托付。”我感叹着。
　　“潇语，我倒觉得玲儿很勇敢啊，想要留在他身边就大胆地说出来，有错吗？”五公主忽然一脸认真地看着我。
　　“她确实没有错，可她要喜欢的人，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我说。
　　“回影大哥吗？”
　　“对。”
　　回影的可疑，从一开始见他就能感受到，他一副江湖浪子，潇洒自如的样子下，不知道在隐藏着什么故事。非人非妖，奇怪的武功路数不说，还身怀一股强大的黑暗法术，似是与魔界又有关联。十娘告诉了我那次捉拿道士的情形，这个人所拥有的力量之强大，隐藏之深沉，足见其城府。他寄居与捭剑山庄，与云辰兄弟相称，一直以来也没有什么作为，他的过去如何？为何在人间逗留，一切都未可知？
　　“什么样的黑暗力量？妖界吗？”雾痕问道。
　　“不，正是因为完全看不出他的来路，才显得更加可怕。”我细细说来，也重新梳理了所有疑点，回影，是个谜团。
　　“但也就是说，你们也没有证据说他是坏人，有什么坏的打算咯。”五公主说着。
　　“正因为这样，十娘才还是把玲儿交到他手上，相信他，或者说相信玲儿可以改变他，是唯一的办法了。”
　　那天玲儿和十娘说明了自己要留在回影身边和他在一起的事，十娘也告知了玲儿回影身上的种种疑点，玲儿其实心里清楚，不过她还是相信自己眼中看到的那个回影，至于，每个人都有不想言说的过去，这个过去不该成为未来的阻碍。十娘终归被这个坚持的丫头说服了，单独和回影做了交代。
　　那天十娘对回影说道：“回影，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何来历，在人间又有何企图？我只希望，你能保护我这唯一的女儿，想必你也已经知晓我们母女二人的身份了。”
　　回影异常认真：“玲儿，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去保护的。”
　　十娘又道：“若我非得要一个你和她在一起的原因呢？”
　　回影想了想，缓缓说道：“过去的我，一直活在漫无目的的杀戮中，做别人的工具，即便逃到捭剑山庄，也如行尸走肉，不知活着的目的何在。玲儿她很特别，我无法解释那种心情，但我开始觉得，保护她，和她一起去看每一处有趣的风景，听每一个有趣的故事，是我回影活着的唯一目的……”
　　没等回影把话说完，十娘便打断了他，点了点头：“我信你一次。”同是过来人，她选择相信回影，也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有再多问及回影的过去，做了决定。
　　“不得不说，十娘真的是个好娘亲！”五公主感慨。
　　“好娘亲？这六界的母亲对自己的子女，都是一样的。”母亲的担忧是一辈子，不论年岁，不论种族。我每每看着十娘，感受得到她的温暖，就想起我那逝去已久的娘亲，记忆再斑驳不清，那种感觉一直铭刻在心。
　　“那是你们，我娘就没和我说过几句话，我记忆里也没叫过她娘亲。”五公主的眼神黯淡下来，一向乐观欢乐的她，此时的语气很是失望，“她从来都只是神族王后，不是属于谁的娘亲。”
　　雾痕看出五公主的感伤，安慰道：“舞姑娘，没关系的，我都从来没见过我的爹娘，是师父把我养大的，至少你还能唤他们一声，他们还能回应。”
　　五公主看着雾痕，面露难色，但雾痕倒没多少悲伤。我也赶忙接上话茬，打趣道：“我们还真是同病相怜，我爹娘早已不在了，难怪我们可以一起行走江湖，无牵挂，无羁绊。”
　　“是啊！敬自由！”五公主举起茶碗，我们三人碰碗。饭后，准备休息……
　　夜幕降临，小店的灯火也逐渐暗淡，零星几个客人陆陆续续离开。月光就洒在门口，一如既往地澄澈，一如既往的雪白。五公主先回房休息，雾痕刚站起来，又坐了下来，我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了句：“有话要说？”
　　“潇语，你不觉得玲儿说得话很对吗？她说她相信她眼前那个实实在在的回影，不管他来历如何。”他坐下，语气很是正经。
　　我被这句话怔住，说中把玩着的杯子，悬在空中，又掉落桌上：“什么意思？”
　　“你和樾大哥吵架，也是这个缘由吧。”
　　“五公主告诉你的吧。”我低头感叹。
　　雾痕停了一会儿，说道：“是啊……那，你打算如何？”
　　“如何？他既不是我所想的人，不过是杀手盟计划中的一环，摆脱了，反而更好。”我佯装镇定地说着，却不知怎地攥紧了双手。
　　“潇语，真的更好吗？那你为何流泪？不可惜吗？”雾痕的提问，与五公主的问题出奇相似。
　　“我哭，是因为忽然觉得这百年过去，有的希望或许本就不该抱有，结局不出我所料，觉得可悲而已。”我的回答，也和给五公主的一样。
　　“我以为，你在乎的是……”
　　眼前与我说话的人，竟似乎读出了我自己都未知的心思。
　　“樾戈？”我紧接他的话，说出这个名字，只觉得心头一震，不过是个名字，哪来如此冲击力，收拾心绪，我接着说：“若不是他和顾大哥那张一模一样的脸，我也不会如此在乎。我在乎的，从来只有我自己。”
　　“潇语，你又来了。”
　　“怎么？你也不信我？”
　　“你现在的话，连我都骗不了，怎么骗得了你自己呢？”
　　我回答不了下一句，只能说：“好啦，我累了，你也休息吧。”
　　“我只是担心你，”雾痕紧接着解释道，“这个误会本不该闹成这样的，希望你心里也能过去。”
　　我站起身来，侧过头看着他：“我当然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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