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灵转

　　棋山，总是在下雨。
　　但曾经有一场大火，烧尽六界中最冰冷的地界。
　　火，那种焰色几乎是墨色的火，可以烧毁一切不朽。
　　“这……是……”
　　雾痕看着灵轲，说话开始发抖……
　　高灵轲的身体，开始散发一种奇异的像是荷花的香味，散发着一种淡黄色柔和的光。
　　她在变化，更准确地说，是在现出原形……
　　“不好！”五公主像是预示到什么，从掌间运出一道真气注入灵轲体内，但为时已晚。
　　变化，从体型到穿着……
　　变化，从脸到手到脚……
　　变化，从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
　　……
　　“潇语？怎么会是潇语？”雾痕惊讶，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瞬间在他的脑海变得陌生，高灵轲？颜潇语。
　　“高灵轲？潇语？”樾戈从雾痕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向来波澜不惊的人，震惊得退后了两步。
　　姓颜的，名为潇语，这世上不会有这么恰好的事？
　　“潇语，我瞒不住了。”此刻的五公主满脸愧疚跪在一旁。
　　有些问题从来就不会只有一种答案，如同人生从来就没有一种固定的活法。
　　囚禁，只是是故事的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我缓缓睁眼，却已是在醉香自己的房间。五公主坐在我身边，看来是陪了我很久的样子，趴在桌上睡着了。
　　我起身走向她，拍拍她的手臂：“五公主，五公主。”
　　五公主揉揉惺忪睡眼，看着我：“你醒了，没事就好。”她的语气平和也没有多少紧张，而这不像是整天叽叽喳喳的五公主应该有的样子，我看看自己身上的蓝色长裙，看看自己佩戴的首饰，桌边那一对双剑。
　　我心中一紧，猜到了故事的开头：“五公主，其他人呢？”
　　“潇语……我，对不起……你的事情我没能瞒住。”五公主终于露出惊慌的神情。
　　我坐到她身旁，安慰：“这事我都始料未及，又不是你的原因，这一天终究会来，此时也罢将来也罢。”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你把路雾痕留在身边，成为朋友，他对你也不错，为什么你还要隐瞒他这件事？”五公主借机问了这个问题，也是我一直在问自己的问题。我是谁，于谁有何意义？
　　我顿了一会儿，答道：“你忘了，我是天谴。”
　　这句话，就是意味着不该再问。
　　五公主垂下了头，自语：“潇语，你……”
　　我只是笑笑。料想如今自己这般境地，多少无可奈何，都无法与人说。若是当年，此等低级阵法怎困得住令六界动荡的天谴之女？时也命也。
　　“哗……”门被推开，一猜就知道只有麦穗会这样。
　　麦穗看到我醒来倒是正常的反应：“潇语，你这家伙终于醒了，怎么会受伤呢？乱跑的后果吧！”她一个箭步出门，伏在栏杆边喊着：“喂，潇语醒了！”
　　“看来你现在就去解答吧。”五公主无奈地看着我。
　　“也好。”我走出房间，楼下一群人围成一桌，看我的眼神大有不同，胡姐、宝叔、小鹿满是欣喜，而雾痕没有抬头，再加上半倚靠在柜台的黑影。
　　“呃……胡姐，你能帮我准备一桌好菜吗？我要好好款待我的救命恩人。”
　　“好啊，小鹿帮忙！”胡姐欣然答应。小鹿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忽的给宝叔使了个眼色，宝叔也跟了出去。
　　看到身边的人纷纷起座，我走至雾痕面前，他却猛地起身，退开几步，小声地问：“高灵轲？”
　　一旁的黑影也顺势发问：“颜潇语？”
　　“没错，是我。”没有半点犹豫，我回答，“我是颜潇语，一直是。”
　　“那高灵轲在哪？”那道黑影迅速移动到我面前，质问。
　　我抬头看他：“就在这。”
　　看来这样的回答令他很不满意，他快速拔出腰间的剑，加到我的脖子上。雾痕见了，也迅速拔剑，把他的剑挑开。
　　我看着两人，说：“我是颜潇语，此时也是高灵轲。是阖鹰剑派掌门，也是醉香楼老板娘。“
　　“高灵轲？颜潇语？一个人？”雾痕依旧不敢相信。
　　“你假扮高灵轲有何企图？”黑影问。
　　“你们想知道真相？我是不得不说了。二位都是我的朋友，你们，若想要听完我的解释且留下，若无心听此解释走也罢，颜潇语、高灵轲都很幸运可以遇上二位。”
　　“朋友？”二人竟然异口同声地怀疑。这怀疑里，却是不同的味道。雾痕怪我，我本该承受，说好的一起闯荡江湖，我却始终没能坦诚；樾戈惊讶，觉得我把他当做朋友很是意外。
　　“潇语，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是我认识的颜潇语吗？”雾痕问得诚恳，在他的眼神中，我能看到自己的不堪，他眼中的星星像是一盏盏灯，引我开口：“雾痕，记得一开始你要留下的时候，我便说过，我很意外也很庆幸你愿意相信我，从那时开始，我就知道会有露出破绽的一天。”我看着自己身上的穿着，默默一笑，“只是我没料到，这一天，是这样到来的。”
　　“那些解释，你哪一句真哪一句假？”他质疑我。
　　听到这，我却笑了：“你若不相信我，就不会再站在这和我说这番话，你大可拔剑斩妖除魔，雾痕，你还是那么天真……”
　　“颜潇语！你到底是谁？”雾痕大声唤我，像是想把颜潇语找回来一样，我仿佛感觉到他的渚零剑就抵在我的胸膛，些许疼痛。信任是脆弱又坚强的东西，很多人不敢信别人，有的人不敢信自己，
　　看着他，我小声自问：“我是谁？我又怎么说得清楚。”
　　五公主拽拽雾痕的手腕，说：“路雾痕，别这样。”
　　我看向那抹无尽的黑影，问：“樾大哥呢？”
　　“我的任务是保护高灵轲的安全，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樾戈走近我，杀气逼得我几乎窒息。他要杀我，如同杀死蚂蚁一般简单。
　　我掂量着，我的命，比这个秘密重要吧。
　　“一个漫长的故事，各位，坐吧。”我笑了笑，试图安慰自己没事，要知道那段泛黄的回忆，百年后仍如尖刀一般，锋利，见血。
　　所有的故事，要从一百多年前的天灾说起。
　　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始分六界——神、仙、人、鬼、妖、魔。六界相隔，天下乃定。六界结界一经打破，便会招致灾祸，各个结界相互隔绝。但时光流转，渐渐地，很多东西开始穿越六界而存在，比如“情”，比如“贪”。
　　千万年安静的六界互不侵犯，直至仙界与人界，鬼界与人界的结界生变，人可修炼成仙，人鬼之间仅只隔了一条忘川河。
　　“六界，这还与六界有关？”雾痕问。
　　我看看眼前这两人，继续说道：“不错。”
　　神界有一片茫茫无边的百草园，种植各类拥有奇异药效的花草，而负责种植与研究的仙子，唤作仙茹羽，茹羽美丽动人，容貌倾世。她常年在这孤寂之地倾注她的心血，年复一年，花开花落。
　　一场意外的神、仙二界的混乱，茹羽离开神界执行任务，来到人间。
　　也许一切缘分的开启，都是无数的巧合。
　　就在那一天，魔君领军出征，遇上出手救人的茹羽，一个目空一切的魔头——颜壬烽，一个玲珑心思的神女——仙茹羽，就在这般巧合中相遇。
　　魔君看着执着的神女，心生好奇，立下赌约，与神女相识，相爱。
　　魔君撤回魔界，茹羽也在魔界定居下来，创造了六界里又一个百草修园，成了魔界的第一夫人。她看到的颜壬烽不是一个冷血狂魔，相反地，他比以前的魔君更有风度。他痛恨战乱，又不得不出兵，这是魔界世代征讨的使命，也是魔君不可避免的命运。
　　相守，便是灾难，可难分难舍，便是永不言悔。
　　终有一日，一切会走到极点，走到尽头，包括幸福与痛苦。
　　“神与魔，本非同根，但是他们……”雾痕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说出口。
　　“怎么？你觉得他们是错的吗？那错就错在，明明分割开来的六界，要有相通的爱恨情仇，可笑吧”我说这句话时，藏于心中的悲愤忽然爆发，眼眶有些湿润。
　　这一句，换来众人沉默。
　　大灾一至，就是毁灭。
　　那场天火，在颜潇语十八岁那年，降临了。
　　没有谁的指令，这就是天谴。越发散漫的神界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甚至还没找回失踪半月的仙茹羽，天谴降临，没有人可以预料。
　　魔界的大火烧了整整一月，整个魔界剩下不到四分之一的魔族，而颜壬烽举家逃亡。逃亡之路上，满是绝望。那时的我就渐渐明白，逃走不是办法，而爹娘正在酝酿一个计划，也许是他们早就为自己续写好的结局。
　　终于，神界的人来了，不是为了找回茹羽那么简单，如今的神女已是人母，不复清白，找回她更不是解决这一切的办法。为了防止这场灾难蔓延到其他五界，天帝做了一个决定——灭。毁掉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这段爱，以及和这个笑话所有有关的事物。
　　神界最可笑的一点——就是胆小，他们最害怕的，是打破他们生活那万年如一日的平静。
　　不过，他们没有得逞，因为早在那之前，爹娘就做出了决定。
　　前一夜，壬烽终于做出最坏的打算，而茹羽真正放开了壬烽的手。
　　逃亡到达一处戈壁时，一家沉入一种悲戚。我假装睡下，看着眼前的爹娘，准备诀别。没有多的嘱托和唠叨，只是诀别，也只有诀别。
　　颜壬烽握着仙茹羽的手，许久未开口。反倒是茹羽率先开口：“王，走吧，魔界还有很多无辜之人等你回去呢。”
　　壬烽看着茹羽，她眼中分明有一层水雾，可话语没有半点迟疑，他说：“六界呵，或许早就书写好我们的离别。茹羽，照顾好潇语，若我有幸得以轮回，你等我回来。”
　　茹羽的眼泪终还是落了下来：“自然，我也愿上古众神可以让我轮回，来世，仍做你妻子。”
　　壬烽猛地把茹羽拥入怀中，沉默许久，茹羽闭眼溢出两行热泪，拍拍壬烽的背，魔君松开手，只道：“本王，走了。”
　　转身，设定好的永别，明知会到来还是舍不得。
　　茹羽站在原地，看着黑夜中一阵紫色烟雾渐渐消失，她只是伫立，安静伫立。
　　“爹……”那时的我，只知道爹一去将不会回来，我只有哭着，恨这世间。
　　魔君匆匆赶回魔界，而爹的大徒弟顾浠畴奉命留下来保护我们。也是那天，娘和我说了她的计划，其实，从开始出逃，我便知道，天涯无处容身，这场灾难，他们准备靠自己的力量结束，而逃亡，从头到尾只是为我一个人设计的。
　　“潇语，你爹爹会救回剩下的受伤的魔界中人，但大火仍无法扑灭，所以娘要去帮他。”茹羽想让潇语明白，这件事，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明白，爹娘都不希望连累那么多的人，这天，瞎了眼！”
　　“不，潇语，你要明白这一次灾难不是神界所为，他们也始料未及，我们无从怪罪，这也不是惩罚。”
　　“这不是天谴吗？”
　　“是，但为何会出现这场灾难，缘由为何，你我未知，我只知道世事变化风雨瞬息，它的发生必有其理由，就算是惩罚，那也不代表我和你爹是错的。”
　　“我，我知道，爹娘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天错，是天错。”
　　“娘要离开，你随你顾大哥一起，要好好活着，我和你爹已经无望再见，只有你替我们活着，为这场灾难留下证据。”茹羽的嘱托成了潇语的责任，母亲拥抱孩子，最后一次给潇语盖上被子，化作一道亮光飞往天界。
　　时至今日，我仍记得，娘那日的坚定的眼神，她和爹是世上难有的英雄，他们无畏，是他们阻止了这场灾难，他们是正义的，勇敢的，他们救了很多人。
　　魔君回到魔界，散尽自身所有的法力与修为，炼化百草园的药材，救治受伤的族人，并引他们离开魔界。仙茹羽，把自己在神界苦心经营的仙草融入天河之水，用自己的仙灵真身化入水中，浇灭魔界的大火……
　　萦绕着血腥味的倒流的素水边，高大的魔君身披紫色猛兽盔甲的身影，从此，消失于六界。
　　飞舞着漫天赤色花瓣的神殿上，倾世的神女掌心相合化作一颗灵珠融入天河，从此，消失于六界。
　　六界重归平静，没有几个人记得当日的魔君和神女的牺牲，只知曾有天谴临世，众生受难。魔界选举新的魔王，神界不过少了一个上神。
　　雾痕认真的听着我讲故事，他盯着桌子的一角，眼神始终没有对焦，仿佛游离，更似深入这个故事之中。而樾戈，那浓厚的面纱下的脸，有一种莫名的感触。五公主坐在一旁，听我复述这个故事，对我还是那般关怀：“潇语……”她摇摇我的手腕，我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自己快忘了，还是记得。”
　　雾痕抬头看着我，问：“所以你躲过了一劫？”
　　我摇摇头，接着说：“后来，神界派出追兵，想要让我永远消失，他们觉得这是解决这个灾难最好的办法，倒是干脆利落。我和顾大哥逃了很久，在人界漂泊，终于躲不过他们的追日箭，顾大哥为了让我先走，一个人挡住神兵，我终于只剩一人。”
　　“那你顾大哥？”雾痕试探性地问。我深吸一口气，下意识看了看樾戈：“他，就是我要等的故人，这里就是他最后与我分别的地方。”我看看周围，心中又是沉重。
　　“高灵轲和你有什么干系”樾戈问的精辟简洁，冷漠至极。我回了一笑，也仅能一笑。
　　“事实是，我没走多远，就上了棋山。此后，就有了和高灵轲的交集。”
　　棋山，顾名思义，一座像是棋盘的山，它不陡峭，却像是一座围城，不，一个法阵一个诅咒。
　　众神的追捕，把我逼上绝路，这是罪，奉天之命，必死无疑。
　　曾经，我以为坠落棋山，从此死于上神之手，就是我一生最后的记述。难得，昔日神界战神泰浒不忍杀我，只是把我冰封于棋山之中，施下冰固咒，血肉与灵力全数永存山间，更不会再有人找到我。
　　囚禁，沉睡，思索。
　　我曾想，若有一日出了这个牢笼，我要活得很好。后来认命，再也没算过山外的时间。
　　天意弄人，十年前有个人也和我一样被关入棋山——高灵轲。她倒是个坚强的姑娘，那般环境里她练习剑法，研读诗书，只为离开，报仇。老仆是唯一一个爱护她的人，其他弟子只当做灵轲已死，这个山洞，早无人问津。
　　她在山洞里一处较为薄的石壁炼剑，她以为这可能是出口，奈何不过是冰封我的石壁。不过经年逝去，她一剑一剑，功力越强，劈开的墙壁越厚，离我就越近。
　　她用了十年，不断劈敲，终于让冰固封印裂开一个口，我的灵体得以破封而出，看着眼前这个咬牙切齿的女孩，封印了百年的心，有些动容。
　　可惜的是，我出来的时候，灵轲病得很重，因为老仆的去世，不再有人给她食物，种子枯尽，她的寿数也到了尽头。她救出我，但我被封印只剩一成法力，却无力救她。看着她死去，我和她一同做了决定，我答应她替她完成心愿，她也会得到自由，而她父亲交给她的任务，我会替她完成。
　　五年前，我安葬了灵轲和老仆，利用幻术成为高灵轲，为她报仇，成为阖鹰掌门，成了江湖传说里的高灵轲。同时，我也回到和顾大哥约定的地方，建立醉香楼，做自在逍遥的颜潇语。
　　两边跑的日子，我在两处设下传换门，易容术耗费了我大半法术，因而平日里我几乎没有法术，与常人无异。
　　从此高灵轲就是颜潇语，也不是颜潇语……
　　所有的一切都按我的计划进行着，很多人都成了我计划中的一个个棋子。可惜世道和人心一般变幻莫测，我还是低估了六界的混乱，在人间隐藏，还是看到了四处游走的神仙妖魔，如今还出了神秘莫测的杀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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