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族]无论追随

　　绍尘跟着叶胜进了会议室。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坐在桌边有着甜美笑容的女孩子，穿着和叶胜一样的墨绿色制服，不过女孩子是套裙就是了，这应该就是卡塞尔学院的校服了吧？
　　他穿起来，一定很好看。
　　这么想着紧张感也消失了不少，绍尘抬手将脸颊边有些遮挡视线的头发撩到耳后，在对面的女孩介绍过自己后心下懊恼如果这时候会两句日语是多好的印象分啊，紧接着也弯下腰鞠躬回礼，
　　“你好，我是绍尘。”
　　叶胜坐在酒德亚纪的身边，打开笔记本，向绍尘点头示意，“那么面试正式开始。”
　　绍尘点点头，心想着终于来了吗？也不知道第一个问题是问人生规划还是问预选专业？如果问预选专业的话还是要选择医学的吧，她也没有渠道去了解这所学校的医学系水平怎样...
　　“你相信外星人吗？”酒德亚纪轻轻柔柔地问。
　　绍尘觉得自己耳朵一定有毛病了，怎么，怎么会有学校面试的第一个问题是关于外星人的呢？难道这所学校的重心是外太空研究？
　　那可真是和她的原定轨迹差得太远了，拿着手术刀探讨外星人？
　　喂喂喂这怎么听怎么像是...要把外星人解剖了吧，国家会允许这种事情存在吗？
　　真的让她去做这种事情的话，她大概会...吓得当众昏迷。
　　绍尘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说不定这是在考验她的想象力呢？海绵宝宝不是有一集讲了两个好朋友在纸盒里玩得忘怀自我，章鱼哥却怎么都无法融入他们吗。对，这一定是测验她的想象力，想象力不够的人很难成大事。
　　“当然，我相信外星人。”绍尘微笑着说。她突然觉得刚才苏晓蔷在这里怕不是要惊得原地起跳。
　　“为什么会相信呢？”
　　“因为...”绍尘犯了难，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出门时整理得很漂亮的褶子已不知觉间被她因紧张抓乱，像极了她此时一团乱麻的思绪。
　　哈，外星人？
　　如果那件事被别人知道的话，教科文组织和科学家协会大概会把外星人什么的当作小孩子的玩笑反过头来，
　　反过头来研究她了吧。

　　经历过那件事后绍尘开始抗拒任何人的接触，那件事没有给她的身体带来任何大的损伤，本不该让她有这么过激的反应。只是她常做梦，而梦里没有那个握着她的手奔跑的少年。
　　她被无数次带回到那个巷子，后衣领被拎起勒住脖子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小腿肚在水泥地上摩擦出猩红色的血痕，痛觉几近麻痹。
　　梦里那只粗糙的手一遍遍挨上她的脸，令人作呕的味道她却无法躲避，手逐渐下移到她的腰部，隔着衣料她也能感受到那层厚厚的茧...
　　绍尘惊恐着坐起来，身上的衣物被冷汗渗透紧贴着后背，额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向下滑到睫毛上坠着掉落到唇边。
　　和眼泪混在一起，很咸。
　　她往后仰躺回床上，抱住膝盖努力把自己蜷缩起来，她想起梦里那人狞笑着说，
　　“怎么看你也和你那个哥哥不像啊，你不会不是邵良年亲生的吧？啧，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啧，真是一点都不一样。
　　几乎是瞬间的，有什么一直被压抑着的东西冲破屏障向上窜，绍尘赤着脚跑到梳妆台边，颤抖着手摸上镜子中的脸。
　　黑暗中那张脸上泪水肆虐的，是一双灿金色的眼瞳。
　　绍尘再也忍不住，抓起手边的瓶瓶罐罐尖叫着砸向那面镜子，不要，不要，她不要看见这样的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是这样啊！”
　　“你是谁，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走，你别跟着我你走啊！”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凡是她对某样东西感到极度恐惧的时候那双眼睛就会出现，像索命的恶鬼一样缠着她提醒着她。
　　绍家人冲上楼打开门的时候绍尘已经躺在地上睡过去了。
　　她脚趾微微蜷着，脚边散落着尖锐的碎片，单薄的白色睡裙裹着的瘦小的身躯仿佛还在发抖，梳妆台的镜子已经被砸出裂纹，她的手里仍紧握着半只破碎的玻璃杯。
　　脸上的泪水还没干，她此时的梦里，那双眼睛是否又在不断地折磨她提醒她，
　　绍尘，是个异类。

　　“可以讲一下为什么相信吗？”酒德亚纪敲敲桌面，神色淡淡的，“这时候走神不是什么好选择。”
　　啊，这种事情是肯定不能拿出讲的吧。可是就像她相信自己是真实的一样。既然她这样的怪物都能存在，外星人又算得了什么呢。为什么？她甚至可能和外星人是一家的。绍尘想。
　　“我们疑惑外星人的真实性，往往是因为我们没有亲眼见过和我们不一样的高智能生物，换句话说是我们没见过不一样的自己。所以见到了不一样的自己是否就等于见到了外星人？”绍尘顿了顿，“我见过不一样的自己，我确定有不一样的我存在，又为什么不相信有外星人的存在？”
　　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抬头看着两位考官，神色慌张，眼底有一抹暗金色流淌。
　　叶胜惊讶地和酒德亚纪对视一眼，再看绍尘时她已面色如常，还是那个微微笑着让人感觉岁月静好的漂亮姑娘。
　　“嗯，好，因为见过另一个自己。”酒德亚纪认真地做记录。
　　其实把这些话说出去并没有很困难，说实话绍尘很喜欢这两位考官，他们就坐在那里却有一种让她敞开心扉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
　　危机四伏的原始森林，幼兽找到了同类部族。
　　“那你所见过的另一个自己是什么样子呢？”酒德亚纪带着鼓励的笑容看着绍尘。
　　绍尘反皱了眉，“抱歉，我认为这有关个人隐私。”
　　“另一个自己的确是不能轻易告诉别人的。”叶胜点点头。
　　绍尘看着叶胜感激地笑笑。
　　“第二个问题，你相信超能力吗？”酒德亚纪也不恼，问。
　　“相信啊，”绍尘点点头，“没有超能力就没有小时候看过的那么多动画片，那我...多孤独啊？”
　　绍尘说的不错，她小的时候绍公子在国外上学很久不回来一回，绍父绍母又为了生意满地图地飞，她所有童年的欢乐记忆都属于自己的卧室、一台电视机和几部老掉牙的动画片。
　　所以如果没有“白金之星”和“橡皮果实”的话，她得多无聊啊？
　　“相信超能力，感到孤独。”酒德亚纪默念着写下她的回答。
　　绍尘想说她不只是小时候孤独，现在也很孤独，在楚子航走了之后还有很多人陪着我但我还是要孤独死了。
　　“那么第三个问题，你觉得人类生存的基础是唯心的，精神和灵魂的，还是唯物的，物质和肉-体的？”酒德亚纪又问。
　　“噗哧”绍尘突然笑了，抬手理了下头发看着酒德亚纪，“这是道政治题吗？”
　　酒德亚纪不置可否，“你可以这么理解。”
　　搞什么啊，如果前两道题还可以用想象力来解释的话，第三道题也太令人不解了吧。高中倒是经常做这一类的辨析题，两个灰白色的男女生头像在试卷上用对话框吵来吵去，而她提起笔在他们脑袋下面写下背过很多遍的答案然后在心里吐槽这种题真是毫无现实价值。
　　可是现在，她梦想了好久的大学竟然问出了这种面试问题？
　　绍尘又有些慌了，如果是楚子航的话，他会回答什么？他大概会冷着脸背出一段满分政治答案吧，以他的记忆力来说没什么不可能。
　　那自己该怎么答呢？绍尘陷入思索。
　　良久，叶胜和酒德亚纪听见一道再无力不过的声音，“唯己。”
　　像怕他们没有听清似的，绍尘望着酒德亚纪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唯己，为了生存，只需保住自己，其他都是次要。”说完她停了一下，“不必告诉我结果，让我再有一点幻想吧。”
　　然后她没有再看他们的反应，缓缓弯下腰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会议室。
　　她撑了五分钟，除却走神和思索的时间只有两分半钟在回答问题。
　　“小叮当感觉怎么样？”见她退出来，路明非小跑几步过来，她还没来及应答就听叶胜叫路明非的名字，于是她摆摆手说，“你先去吧，有机会再说。”
　　看陈雯雯充满好奇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放在以前绍尘肯定会善解人意地主动和她谈论，可是今天她不想。
　　绍尘背起自己的包，拉拉苏晓蔷的衣袖，“走吧。”
　　苏晓蔷跟上来，很默契地没有问她什么情况，两人就这样沉默着上了各家的车，绍尘转头看向车窗外向后奔跑的绿植，只觉得疲惫。
　　这么糟糕的表现，真是离他好远啊，她苦笑。

　　回到家时还早，绍尘和司机挥手告别后推开门整个人定在了原地。
　　叶珊靠着靠背坐在沙发上不知道等了她多久，绍公子站在叶珊旁边朝绍尘挤眉弄眼的。
　　绍尘迅速整理思绪，走上前笑着挽上母亲的胳膊，语气上扬透露着小女孩一样的欣喜，“妈你怎么站在这儿？还有哥哥。我刚还和晓蔷去了丽晶喝茶呢，那里送的黑巧克力可是没有爸爸从法国带回来的好吃。”
　　这也不算是撒谎，她的确和苏晓蔷一起去了丽晶，不过不是喝茶而是参加了一场打击自信心的面试，自然也没有吃那里赠送的黑巧克力。
　　往日里她这样撒娇，叶珊都不舍得再说她什么，可今天叶珊并不买账的样子，站起来挡在那里也不说话也不侧身让她走过。
　　“咳，那个，”见气氛不对，绍公子站出来说，“既然尘尘这么喜欢丽晶，不如我们现在收拾一下，中午就去丽晶吃饭吧？”
　　绍尘连忙接话，“好呀，等我把书包放楼上就走吧。”
　　说完迈开步子就要往楼梯走去，叶珊先一步伸手拦住她，“去喝茶还背着书包？咱家没堕落到你去偷茶叶吧？”
　　绍尘迈出的一只脚停在那里，想说妈妈你想多了我顺便和晓蔷一起谈论了一下哈佛和牛津的面试题所以带的书包，还想说怎么会呢咱家有你和爸爸操持着当然蒸蒸日上怎么会堕落呢。可是她什么也说不出口。
　　“你，”叶珊看着绍尘，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点惊慌却无果，她支好叹一口气，“算了，面试怎么样？”
　　绍尘低下头不说话。
　　“算了算了，我又想过了，小尘总要离开我们的，早些一个人出去闯闯也是好的。你真想去...就去吧。”叶珊松开拽着绍尘衣袖的手，拉起她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
　　“妈，”绍尘张开双臂抱住叶珊的腰，把头埋在她的怀抱里，声音很低很细，“我没有过。”
　　叶珊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时间也没有了话说。
　　绍尘从来没有觉得过周遭这么安静，微风轻轻吹动落地窗的窗帘，她突然就鼻子一酸，想起在很久之前，他也这么抱过她的啊。
　　可是，可是，她还是跟不上他。

　　2004年7月4日，仕兰中学
　　“哎，知道吗？鹿芒今天竟然请假了哦？”
　　“是吗。那么完美的人竟然也会请假。”
　　“听说是发了高烧，挺严重的那一卦。”
　　绍尘已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路过”初三A班，每次皱着眉向里面张望的时候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听人议论着才知道他生病请假了。
　　绍尘握紧了拳头，有些懊恼这么大的事自己竟然不知道，想着放学后一定要去他家里看看他，再买两支冰激凌怎么样啊他正高烧不能吃冰激凌才对。
　　“同学，”有人拍了绍尘的肩膀，她回头看见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同学你也是来找学长的吗？今天已经有很多人来了哎，我数数你是第几个呢...”
　　见她真的开始皱着眉掰着指头小声数了起来，绍尘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轻笑着说，“抱歉啊同学，快要上课了，我就先走啦。”
　　绍尘走得快，没看见那个女生在她转身后蓦然阴下来的目光，犹如芒刺在背。
　　终于放学到了他家里，和少女一样活泼今日有些小愁闷的苏阿姨打过招呼，绍尘便上楼去了他的房间。
　　她轻轻敲门，“鹿芒？你醒着吗？”
　　“进来吧。”有气无力，听起来他的状态很是不好，
　　屋内没开灯，绍尘小心翼翼地开门侧着身进去，带上门转身要开灯时撞入了一个怀抱，她几乎要惊呼出声来——他身上实在是太烫了。
　　见他昏昏沉沉的，绍尘小声喊他，“鹿芒，鹿芒？需要我帮你叫阿姨来吗？”
　　“楚子航。”
　　“什么？”
　　“以后，我叫楚子航。”
　　风把窗户吹开一条缝隙，吹得紧闭着的窗帘小幅度飞舞着，月光入室，一片银辉洒进这间黑暗的卧室，有了些许光亮。
　　他收拢双臂，绍尘就这么被他“抱”在了怀里。她知道，他这个动作其实是想保住自己，只是昏昏沉沉的，可能忘了她还在这里而已。
　　她听见他一声紧一声地在她耳边说，
　　“我是楚子航，楚子航。”
　　“好，你是楚子航。”她轻轻说。
　　他顿了一下，有隐忍的哭声被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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