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花

作者: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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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湾如初月月如眉9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亡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

      一大清早,院子里稚子朗朗读书声便清楚地传来。

      莫笑芙每天听这声音,已习惯得很,照旧蒙头大睡,今日却被吵醒来。韩泺华是个奇人,不曾听他教孩童孔孟,而是钟爱《诗》、《骚》,只是这《葛生》一篇,由稚子天真不识生死苦痛的嗓音诵念,难免显得怪异。

      待学生们仔细诵读数次后,便传来韩泺华的轻声解释:“葛藤生长覆荆树,蔹草蔓延在野土。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处?葛藤生长覆丛棘,蔹草蔓延在坟地。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共息?牛角枕头光灿烂,锦绣被子色斑斓。我爱的人葬这里,独自再与谁作伴?夏季白日烈炎炎,冬季黑夜长漫漫。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黄泉。冬季黑夜长漫漫,夏季白日烈炎炎。百年以后归宿同,与你相会在阴间……”

      他本嗓音清浅,此际释义时一贯平淡的声音却带了一分沙哑,她怔怔地听着,自己仿佛便是那被葬之人,又仿佛是那被孤独留下之人。

      莫笑芙难得陷入几分悲苦气息里,蒙头的被子忽被人一把揭开,一张满是皱纹的脸凑近大嚷:“日上三竿咯,你这懒姑娘还要睡到啥时候?”

      是秀才的干娘,隔壁的贺老太。老太太时常给秀才送些鱼肉,实际上便全进了莫笑芙肚里,老太以鲁音唤她名儿时,听来便如“小福”一般,含着数分宠溺味道。莫笑芙在某些事物上挑剔无比,其实为人极随意,因此结交了不少朋友,但这些年她四处漂泊总无安定,在江湖上的朋友多是点头之交,没有一个交情厚些的,而她在这小渔村住这十来天,贺老太对她就似亲女儿一般,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是难能的温暖,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莫笑芙明明早醒了,却忍不住想逗逗她,便又拉着薄被一滚,咕哝着:“我可是伤患,多睡些怎么啦……”

      “你这猴儿,昨日还见你蹿上房顶,没个闺女样儿,今日倒来装病,”贺老太笑骂,再次拉开棉被,“再不起来,我就告密去,看泺华不骂死你!”

      她又不是韩秀才的学生,就让他知道她上房去了,还怕他啰嗦不成?她也不与这老太说明,只道:“老太太,一大早的,有什么天大的事非要让我起来?”

      “天大的事!”贺老太笑嘻嘻地凑近,“玫子要回家去了,全村都去送,你也去。”

      “我凑什么热闹?”她奇了,“您不伤心便罢,倒乐个什么?”

      老太太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道:“玫子那丫头除了哼两句就不会啥了,配不得我那秀才儿子,你这姑娘我倒很中意。她如今要走,我是替你乐呢!”

      闻言,莫笑芙“扑哧”笑了:“黄婆卖瓜,就您才把那酸秀才当宝……”

      “少贫!”老太太把衣裙一股脑儿扔她头上,“脸都臊红了……好好,行,就我一人拿泺华当宝,你才看他不上!”

      待她穿戴好出来后,院子里的学生居然全不见踪影,大概都送行去了。那姑娘在这渔村住了多年,显然博了不少人心,可惜啊可惜……她转头一看,韩秀才在井边洗菜择菜,一边还要顾着学生们桌上的纸笔不教风刮下地,正忙得不亦乐乎。

      “诶,我们的秀才先生不去相送吗?”莫笑芙扬声问。

      “你们去吧,”他说,“回来就能吃饭。”

      “无情无义!”

      闻言,贺老太伸手打她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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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村的老少几乎都到渡口来了,有四五人要跟着上船把人送到烟台乘车。

      “缘分这东西就是找对人,玫子挺乖一个孩子,在这儿磨了好些年,泺华愣是没看上她。你倒好,来了才多久?他就洗衣做饭起来,哪还像个先生?活生生一个老妈子。”

      三句不离题,莫笑芙干脆假作不闻。

      贺老太看她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虽知这事急不得,可韩泺华今年二十有六,着实不小了,从前不大敢劝他早为终身打算,而今看他竟对这外来女子千百般好,自然是有意的了,那她可不能再袖手不理。

      那头,玫子一一向村里人告别,到贺老太面前盈盈拜倒,老人一阵搀扶,两人抹了好些眼泪。莫笑芙暗笑,若这玫子知道老太太知她要走乐成哪般,看她此时还哭得出来不。

      拜别贺老太,玫子向李老板走去,脚下却忽一顿,半侧过身,唤:“莫姑娘。”

      “嗯?”

      “泺华哥爱喝茉莉,心情好时,也喝几口汾酒,你,你……”下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

      莫笑芙原是觉这姑娘为情所伤,不问缘由就错怪在自己身上实在颇为可笑,但她耗了多年青春于此,到头来空无回应,如今这般模样确有几分教人心疼,于是便不说话,任玫子一把拉住手,嘤嘤咛咛:“你得好好照顾他……”

      她面色微变,冷笑:“我倒是小看你了。”

      闻言,玫子面色骤然苍白,幽幽看她一眼,不语而去。贺老太大奇她怎在临别关头态度恶劣,但一偏头,只见莫笑芙双手拢在袖中,一双眼盯着走远的玫子,竟有几分可怕,话便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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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时,韩泺华已将早饭摆上桌了,学生们多半得闹些时候才回来,正好趁这时间用餐。

      莫笑芙进门时脸色不豫。

      韩秀才仔细看她,问:“怎么了?”

      她瞟他一眼,忽然叹气:“遇见你我不知是幸运还是倒霉。”

      他失笑:“究竟怎么了?”

      她伸出右手,说:“真不知往后还能使剑不能……”

      韩泺华面色甫变——莫笑芙原本右肩骨裂,这十来天里右臂一直以夹板定于胸前,此时那夹板却崩裂开来——他拆开夹板,一摸她腕骨,果然碎了。

      “玫子下的手?”

      “你知她身怀武艺?”出口便知多问,他是何等人物,与玫子相识多年,岂能看不出她的深浅,当下气急败坏,“你怎不早提醒我?我若多提防些,哪会落个残废下场?”

      “不至残废,”韩泺华将她拉到屋内,以内劲将裂骨催回原位,再细细涂上膏药后,确保处理妥当后,不禁瞪她一眼,“腕伤麻烦,你切忌妄动。”

      莫笑芙“嘶嘶”地倒吸凉气,嘴里还不饶人:“你瞪我作甚?”

      “她功夫不如你,怎的你却被她所伤?”

      “怪得我吗?我是伤患!”

      话音未落,韩秀才突地手中用劲,莫笑芙手腕一翻已脱开手去,冷笑:“作甚?”

      他眉峰一挑,道:“这时便非伤患?”

      “你能教我死于不测,她如何能?”她似笑非笑,往外走去,“防你自然要严些。”

      韩泺华右手微微一颤,脸上却是和煦笑容,他说:“早饭有你爱吃的肉丁酸豆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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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间,莫笑芙喝了药后早早睡了。

      韩泺华倚着门扉而坐,左手一块桃木,右手一把刻刀,神思走远,也不知在雕些什么。

      “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

      他站起唤:“干娘。”

      贺老太走近,拉他坐下,朝里头努了努嘴,无声问:“睡了?”

      “睡了。”

      “真睡了?”

      “喝了安神药,不到天明不会醒。干娘,有什么事吗?”

      闻言,贺老太终于出声:“小福的伤好大半了吧?”

      “一大半了。”

      “那你就别再留她,早些打发她走吧。”

      韩泺华看她:“干娘?”

      “不是和你玩笑,”老太的目光中满是慈爱和忧心,“我几次三番试探,她皆不表态。这个孩子,迟早是要飞走的,晚走不如早走,莫教你为她担出太多。”

      他答:“江湖救急,她离去后恐有恶斗,我岂能在她伤好前赶她走?您忧心什么呢?她不过山间一客,交个朋友有何不好?”

      “是吗?”老太看着他,“你这笑面老虎,旁人不知你,我还不知?你不伤人便罢,哪还有救人的道理?那日村里要扭她送官,你推说午后再去,我就知你要帮她,正觉奇怪,没想你后来干脆将她救回家来。几时这般热心肠起来?”

      韩泺华失笑:“我原来是个自私恶徒?”

      “自私不算,恶徒也及不上,只不过没有闲事入得你眼,更别提惹得你愿意相帮,”老太冷哼一声,“你若非看上这姑娘,就是打算要加害她。”

      他看着面前腰背佝偻的老人,轻声说:“谢谢干娘。”

      “谢我作甚?”

      “我知道您为我好。”

      闻言,贺老太眼眶一湿,更加柔声相劝:“你孤身这么些年了,得好好找一个稳重的姑娘,真心待你。这姑娘只会负你……听干娘的没错儿,明儿个就让她……”

      “干娘,”韩泺华轻声打断,抬眼时眸光清亮,“我找了她五年,如何能再让她飞走?”

      贺老太愣住,大张的嘴半天阖不上,忽地看了看屋里,再看一眼他,不确定地再问:“她?小福是她?”

      他笑而不答,重又握住了刻刀。

      老太太忽而满眶是泪,连声道:“好,好,不能教她飞了。”

      屋里,浑然不觉的伤患抓了抓脸,被子一卷翻了个滚。

      送走贺老太后,韩泺华掀开竹帘,想看看笑芙睡得可好,然而竹帘内空无一人,床榻上方的窗户大开。

      不多时,林中忽起“啪”的一声响亮鞭鸣!

      原来,韩秀才送老太出门时,窗外滚进一名黑衣女子,将床榻上的莫笑芙一把抗走,而那素以警觉闻名的玉溪女侠,竟被人掳着跑了半里路,依旧沉睡不醒。但黑衣女子没能跑远。离开韩秀才屋子半里远时,突然一鞭自她背后击来,正打中她的背部。黑衣人立时仆倒,将抱着的人摔了出去。

      尚未回神,林中已蹿出一人,将莫笑芙稳稳接在怀中。黑衣女子目龇欲裂,还待扑上前,蓦地呼吸一窒,脖颈已教一道长鞭紧紧勒住。

      她一手揪着颈上长鞭,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霍……霍殊?”

      “是我,”霍殊勒紧长鞭,将她一把拉近,“庄青玫,你抓她作甚?”

      原来这黑衣女子竟是去而复返的玫子,她本名庄青玫,霍殊自然知道。而接住莫笑芙的正是赶来的韩泺华,他确认怀中的人只是安然睡着后,对霍殊道:“莫惊了村里人。”

      “我明白。”

      韩泺华返身便走。

      “我给她下了毒,她立刻就是死!只有我有解药!只有我有!”眼见那人并未稍停,玫子软倒在地,突地一声啜泣,“你连看我一眼也不愿……”

      “你何必?”霍殊松开软红绳,“看看你的样子。”

      “霍殊!”黑衣人恨恨地回头,“你不是我的朋友吗?你为何这般对我?”

      “我独行镖何时有过朋友?”她面无表情地回答,“庄青玫,你别再打她的主意,否则,下一次谁也救不了你。”

      “救?”玫子嗤笑,“你坏我计划,却是在救我?”

      “你的手怎么了?”霍殊见她单手反抗,另一手缩在身侧,似有怪异。

      玫子收手回袖,冷哼:“与你无关。”原来她白日于渡头趁莫笑芙不备捏碎她的手腕,却也教她反击废了一手。二人瞬时的较量立刻分出高下,她自知不敌,只能自贺老太处下手,在她送往秀才家的鱼肉里下了迷药,好将莫笑芙劫出来。她本意是想悄悄送走莫笑芙,做出她不告而别的模样,不料却被霍殊半路拦下,韩泺华更是追至,一下便撕破脸来。

      “你自寻死,当然与我无关,”霍殊冷笑,“死于那泺华哥之手,想必你也乐意。”

      玫子霍然回头:“你胡言乱语,他不会……”

      不待她说完,霍殊丢下一句“自欺欺人,死亦活该”,摔袖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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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一事,莫笑芙浑然不觉,一早醒来屋外天气大好,走出房间,见院内无人,耐不住这些日子的无聊,两下跃上屋顶,以左手一攀屋外树枝,便在林中练起轻劲来。

      远远地传来孩童嬉戏笑闹声,间着诵诗声,读的正是那首《葛生》。

      莫笑芙落在一株丹枫树上。树下几个小童手拿着五节芒,一跳一跳往韩秀才家去,走在最后一个大些的男孩子正在摇头晃脑地背:“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

      每闻此诗,她便觉心口微微疼痛,虽不知为何,却仍是驻足而听。

      那男孩背完一遍,同伴嫌他走得慢,不住地催他,一个女孩儿道:“你别再背啦,我们都没你记得熟呢,你还背什么!”

      男孩子摇头说:“我虽然背得熟,可总学不出先生的味道。”

      “萧先生是状元之才,你哪里学得来!”那女孩儿说完,忽地掩口不说。众人皆责怪看她,一人道:“先生不爱听人提他姓氏的,你怎么总不记得?”

      女孩儿吐吐舌:“下次不敢啦!”

      待小童们走远,莫笑芙自树上跃下,回看几人走远的方向,仔细回想,二十来日里,果真无人喊过秀才的姓氏,她原本奇怪学生们只喊他先生,从不喊韩先生,原来,那人根本不姓韩,却是姓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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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简直没法儿改,于是重写了,旧章废弃不要,赶紧更上来。以示我今儿个没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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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之痕同人之天之劫
    侍花的文,很喜欢她行文间的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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