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湾如初月月如眉8
莫笑芙稍微醒来时,迷迷糊糊感觉自己是在船上。摆渡的秀才一身青绿蓑衣,顶着微微细雨,在发现她醒来后,便走入舱中,轻声问她:“疼得厉害吗?”
她张了张唇,只说:“玉……”
韩泺华从袖中取出一个布包解开。黑漆漆的船舱中顿时有一点荧光亮起,柔和的光线瞬间照明了四周。她勉力睁眼去看,只见布包中有三块墨玉碎片,这一看,便无声笑了。
他将布包折好,放在她完好无伤的左手掌心,道:“我替你抢来了,安心睡吧。”于是莫笑芙脑袋一歪,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时,一个老妇嘴里不停地唠叨,一边轻手轻脚地为她换装,后来又盛了肉粥喂她。她伤得厉害,粥水入喉时疼痛无比,但却尽数咽下。连着一大碗苦臭的药水,也喝得涓滴不剩。
那老妇啧啧称奇,却听韩秀才的声音在说:“她的求生意志,已化为身体本能,是历过大劫的人……”
第三次醒来,是隔日的半夜。
莫笑芙失血过多,烧了一日,这时已退了。身上的伤口也不再流血,算得自我修复奇快的体质。韩秀才在帘子外打地铺睡着,听见她醒来的声响,便掀帘进来,喂她喝了些水。
解了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你那天买的金疮药,原来是给我用的?”
她身上诸多伤口,此时该是最痛的时候,却有闲心问这个。韩秀才好笑地瞥她一眼,反问:“你跟踪我?”
“你会不知道吗?这时别装蒜了,”言语间牵动脸上伤口,她痛得龇牙咧嘴,“那些米和肉,也是我吃了吧?我跟丢你后,你还去买了女子衣裳?”
韩泺华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莫笑芙看着他,眸光莹然:“呐,我该怎么谢你?”
他扶她躺下,小心将薄被盖好,而后说:“你且安心养伤。至于谢,我在这渔村住得久了,很是生闷。家里多一个人,也能不那么无聊。”
言罢,他便要掀帘出去。
她又开口:“你真叫泺华吗?没有其他名字?”
“没有。”
来年她再想起此事,只能说,当时他也不算全骗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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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明白,就靠这个你是如何糊口的。”
莫笑芙摇头晃脑地坐在房里唯一的矮凳上,左手指着桌上一幅韩秀才的画作。那是一幅绘像,画上的中年妇女耳肥面瘦,人中上一颗黄豆大小的黑痣,可算相貌奇丑。
这已是她霸占韩泺华主屋的第十天。
此时的莫笑芙一身粗衣布裙,长发以花布巾包着,上了夹板的右手被吊在胸前,两边脸上都涂了药膏,俨然一个土极的山野村姑模样。但她精神十足,哪有半分伤患的苦处?这么些年江湖飘泊惯了,这一次重创,倒让她享受了一回安稳日子。
——有这样一位实力可靠的男子在身边,如何能不安稳呢?
莫笑芙暗叹,见韩秀才还是不搭话,便凑近那幅画,仔仔细细一看,道:“你这幅杰作被退回来全是你自己的原因,谁乐意看见自己丑成这般?”
“让我绘像,我便如实绘下,难道教我学她自欺欺人不成?”韩秀才把最后的药膏涂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高兴,你赚钱,又有甚不可?”脸上凉丝丝的,她以左手拿起桌上的画笔,饱饱地蘸了朱砂,忽然笑开,“这不就美多了?你看。”
听到这极诡异的两声笑,他低头看去,只见那画上的中年妇女不仅人中上有颗大黑痣,痣上还有两三根奇长无比的,红毛。
“我看,现下这幅画才是真的卖不得了。”韩秀才无奈地将药罐收拾好,放在竹帘里间的柜子里,然后到厨房去了。
而莫笑芙就在他出去后,背靠着墙,一双脚翘在从院里拖来的长凳上,然后捧着那本玉谿生诗集一页一页地翻。半晌,她打了个打呵欠,长叹一声:“无聊,太无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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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便是晚饭时间。
韩泺华的干娘,隔壁的贺老太早时乐呵呵地送来了几斤熏肉,莫笑芙同她唠嗑半日,将那老人哄得眉开眼笑。
这顿饭,韩秀才做了小米粥,炒了几个小菜,还拿出了早晨上街买的糕点。两个人就着授课的木桌坐了。她面前是一碗小米粥,一碟土豆丝,一碟捞青菜,一碟熏肉,还有一碟四四方方的糕点。他面前则依旧是一碗清水,一个粗瓷盘,盘上两个白馒头。
莫笑芙撇嘴:“日日都是这般……”
“菜色不合口吗?”
“我说的是你,”她指了指馒头,“这东西那么美味?”
“吃惯了,时间一久,便沾不得荤腥。”
这话立即引发了她的联想,脸上神情转为幸灾乐祸,她说:“瞧你一身本事,却在这渔村埋名,又茹素念佛的,是从前取的性命过多,现在于心不安吧?”
韩泺华眉峰一动,神色却不变,反问她:“我既作恶多端,你同我呆在一处,不怕成这‘过多性命’中的一条?”
莫笑芙“哈哈”大笑,道:“难保我从前也是作恶多端的贼匪,以我的性情,只怕杀的人要多你数倍,我还怕你作甚?”
这“难保”二字教韩秀才也提起些兴趣,便问:“怎么,你不知自己从前做些什么?”
她一边翻着菜,一边笑得没心没肺:“有何不可?”
韩泺华微怔,正要说话,院里的柴门被“咚咚咚”地敲响。他放下馒头去开门,门外是抱着二胡的玫子姑娘。玫子姑娘望了院子一眼后也是微微一愣。
莫笑芙却是见她自己抱着二胡,而那个跟屁虫没来,想必“一步千里”霍殊已不在这村子里,当下心情万分愉悦。她笑着向玫子招手,道:“小姑娘,进来进来,我正愁没人陪我说话呢……”
玫子僵硬地朝她笑了笑,说着“不了”,把一张琴谱还给韩秀才,然后道别走了。看来莫笑芙改头换面得太厉害,旁人皆认不得她便是那日毁屋坏船的人。
而那玫子姑娘走了两步后,回头看了一眼韩秀才,眼角坠泪痣盈盈闪动,那神态真叫好一个哀怨。
见状,莫笑芙乐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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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莫笑芙一直睡到半夜,迷糊间听见敲门声,过后是开门声,然后就是低语声,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直到后来那声音演变为女子的哭声,她才终于醒来。
她将竹帘挑开一点,借着月光看出去。
韩泺华站在门内静静地听,玫子站在门外低声哭泣。然后他说了一句什么,玫子一愣,他已转身进门了。
玫子上前两步,大喊一声:“你,你给我站住!”
韩秀才果然站住了,回过身对她道:“夜深了,你回去吧。”
“泺华!泺华哥……”她伸手抓住韩秀才的衣袖,“我对你的心意是怎么样,你难道不清楚吗?如果你再不留我……我就要动身回南方了……”
他听到这才看她一眼,温和地说:“回到家以后,记得捎个信儿来报平安。”
玫子彻彻底底地愣住,韩秀才继续向内走。感觉到手中的袖子将要完全脱离自己的掌心,她追上前重新将他的整只袖子拽住。
“你,你……”
“玫子,夜已深。我家中有客,不方便招待,你走吧。”韩秀才要拉走自己的袖子,玫子却更用力地拉住,她急剧喘息,然后低声,咬牙切齿的说了一句话。
听见那句话时,竹帘后的莫笑芙微微一叹。
果然,“嗤啦”一声,韩泺华霍然伸手将自己的整只袖管撕下,冷声道:“你走吧,我不送了。”
说完这话,他也不再管院子的柴门,径自进房,把房门闩上,合衣在竹席上躺了。门外一开始还有哽咽声,渐渐地声音低了,在传来一声关门声后,院子就彻底回复了安静。
帘外无声无息,莫笑芙翘着腿,微笑着问:“你何以如此绝情?我本以为你对这玫子姑娘是有几分好感的。”
唉……”这回倒是他叹了口气,“我对她好些,不过因她和我的一位故人有些相似……”
“是那颗痣吧?”
帘外的韩秀才忽然静了下去。
她嘿嘿一笑,道:“我知道这个不奇怪吧?那位玫子姑娘从头到脚只有那颗痣还算得有点个性。”
“你说的没错。”
“唉……”莫笑芙也学他长长地叹气,“就这么感情破裂了……爱情这玩意儿,真是又教人心碎,又教人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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