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安

　　千原待在国师府的这几日，把国师府上上下下折腾了个遍。
　　比如千原午饭一定要吃满汉全席，还把牛大厨养的兔子毛拔了个精光，气的牛大厨要回乡下；比如逛着花园冷不丁的施法降雨，淋得跟随的高露露和丫鬟仆人们浑身湿透，而千原举着荷叶伞在旁边看着狼狈不堪的他们哈哈大笑；又或者大清早的千原敲锣打鼓一路跑到尧代代的汜淮苑叫着喊着让尧代代快些起床带他去宫里看看。
　　国师府招的都是些修为不高又想入世的小妖，谁也得罪不起千原大人，只能任他折腾。
　　但尧代代是忍无可忍了。他朝着窗外怒吼:“你到底想干嘛！”
　　千原停了敲锣的锤，也吼过去，丝毫不减气势:“我无聊，要出去玩！”
　　“那你去啊！又没绑着你!”尧代代气急。
　　“啊，你怎么不早说。”千原一愣，摆出个无辜的表情，“我以为我哪儿都不能去呢。”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啊”尧代代穿好衣服走出房门，指着他怒道，“你就是故意的！哪儿能困得住你洞清真君的黎空阵你都能出来，你能在哪儿待得住？”
　　“嘿嘿，瞧千代大人说的，我在你这里可待得住啊，就是无聊了些。”千原朝着他笑。
　　“你快走，我今日不上朝，求你还我个清净。”尧代代揉着眉间。
　　“那意思是我可以到处遛遛咯？”千原笑嘻嘻问。
　　“可以可以，只要你记得回来。”尧代代不耐烦道。
　　“还真是抓我过来享福的，切。”千原扔了锣鼓，甩了甩衣袖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往府外走。
　　高露露在尧代代的眼神示意下赶紧跟了上去。
　　尧代代叹口气：“真是，九天他们到底要干嘛”
　　他让山瑶帮忙传信去问，九天却告诉他们暂时无事。
　　他花了两年时间抓住千原，然后就这样了
　　他也烦躁。

　　这日，季安依旧在岁乾楼外摆摊，小摊的生意一如既往地……比较冷淡。
　　季安坐在摊子后百无聊赖，于是提笔给师兄师姐们写信，清秀的小楷在纸上慢慢铺满。

　　白日里的街市少了灯火繁烁，多了些人间烟火。
　　知道高露露跟在自己后面，千原也不管他，在街头闲逛
　　千原面皮好看得妖孽，又是一身华衣，频频引来注目，他也不在意，随口问：“小露露，那个青鸾院，在哪儿啊？”
　　“啊……您找这做什么？”青鸾院，那不是山瑶在的地方吗？
　　千原看了眼憨憨的高露露:“去玩啊，不然呢？打架去？”
　　那青鸾院可是诸多男性人类所喜爱去的声色场所，高露露不喜欢，所以进去的次数屈指可数，基本都是因为尧代代与山瑶才会进出。
　　高露露实在是受不住里面的胭脂水粉惑人眼，红袖添香沁心脾。
　　“大人现在去……不太好吧……”高露露面露难色。
　　千原反问道:“怎么就不好了？你带不带我去？不带我去你信不信我告诉尧代代，我受小露露的气要离家出走。”
　　瞧瞧瞧瞧，千原大人又摆出了这副赖皮嘴脸！
　　高露露敢怒不敢言，最后还是屈服在千原的淫威之下，带着他走到青鸾院所在的街上。
　　阔路尽头，便是青鸾院，楼台水榭，湖光粼粼，也是都城里一处美景。千原却是越过楼院人海，一眼看到不远处街边坐着的季安。
　　摊上冷清，她折了东西，变了只鸽子，然后托着腮静静看着鸽子飞走。
　　“露露，我去叙个旧，你先去青鸾院告诉山瑶，是凤凰叫我来的。”千原摸摸怀里，对高露露道。
　　“欸？千原大人!”高露露还来不及反应，千原就不见了。

　　季安写好书信装进小竹筒里，又从桃枝上摘了片叶子，翻手一摇，叶子变成鸽子衔着竹筒飞走了。
　　季安托着腮目送鸽子远去，却突然闻到一阵清香，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还不找我”
　　男人的声音清澈如泉带着些许委屈。

　　季安看着坐在对面的千原。
　　千原今日穿了身石青攒叶银线穗翠竹绿袍，脚上蹬着墨缎白底的靴子，脑后随意用红绳扎了个小辫，透着一股玩世不恭，却带了些活泼的少年意气，让他身上那种与世隔绝的疏离冰冷少了许多。
　　他支着手托住脸，笑眯眯的看着季安，两人都没有说话。
　　季安先忍不住了，开口道:“你要算什么没事就别打扰我做生意。”
　　“小季安，不要这么凶嘛。就不能好好聊聊吗？”千原摆出温柔的表情，冲她眨巴眼睛。
　　季安也笑了:“生意时间，没空。”
　　千原伸出左手:“那道长帮我算算，我有没有可能成为神啊？那种救世济人的神灵之主”
　　季安淡淡看了眼他的手掌，随口说:“会，但是你会失去你最珍贵的东西。”
　　“怎么听起来更像是诅咒？”千原啧啧咂舌。
　　季安理了理衣服，勾了勾嘴角:“我还看到，你的能力注定你有很多无法避免的责任，但是你不愿意。”
　　她与千原本就没有多大交集，可是两人间发生的事足以让她了解到千原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性格。
　　“确实如此。”千原毫不避讳，“不过谁说我就非要做这些大事呢？我连个你都管不了，不是嘛？”
　　季安促紧眉头。明明是这人的不是，他却坦坦荡荡的说出来，真是恬不知耻。
　　她白了他一眼:“算命三两。”
　　千原大大咧咧说着:“没钱，我一个妖精带什么钱。”
　　“无耻。”就知道是这样，季安还是骂了句。
　　“不过，”千原从袖子里掏出玉佩，“白清越的玉佩我带来了。”
　　季安要拿，千原又道:“哦，应该是淮秋的。”
　　季安的手停在空中，她看着千原:“什么意思？”
　　“既然你给我算了命，我也给你说一个，别人的命——淮秋的。”千原冲着她挑了个眉，他食指套着玉佩的绳子，一下下地转着，漫不经心。
　　“——应该就是在那个着火的夜晚，白清越让淮秋假装自己躺在屋内，然后扮成淮秋去找戏班子的班主。其实他没有去。到了晚上他应约回去后便迷晕了淮秋，然后一把火烧了屋院。
　　自此白清越带着他母亲留下的钱财和书信逃到蜀都府，找到胡家远亲，改头换面，做起了大生意，成了一代大富商，倒还真应了大富大贵的命。”
　　“你是说，死在白家的……是淮秋”季安满是疑惑。
　　故事是白衣男鬼讲的，他没必要骗他们，那千原又在这里胡诌些什么。
　　千原继续道:“知道你不信。谁胡诌了，是这玉佩给我看的。”
　　千原是法力强大的妖精，可以读取灵物附带的信息。那晚他接过玉佩，便知道了这四十年来的真相。
　　他慢慢地说着——
　　“有的鬼死了太久，记忆里除了他所执着的，其他都会渐渐模糊、遗忘。大概是淮秋死前为救爱人扮成了白清越，哪怕做了鬼也一心只想着白清越，渐渐忘了生前事，便真以为自己是白清越。”
　　“所以故事里白清越对他的爱，其实是他自己以为的深情。他守着自己的情感等了四十七年。”
　　“两个人之间，他才是最深情的那个。”
　　“多情总被无情负，可叹可惜啊。”
　　季安久久没回过神来，她心里五味杂陈，淮秋他......
　　千原看季安愣着，打了个响指，她才回过神来:“不过，不管他是谁，至少那鬼走的时候放下了遗憾，你也不用太纠结这事。”
　　“可是，他到底是死得冤。”季安喃喃。
　　“那又怎样，冤死得多了去了。不过确实，有情的枉死，无情的快活。这就是所谓天道，所谓人命。”
　　“不，这无情的人活着的也定会受到惩戒，这才是天道。”季安反驳道。
　　“让他大富大贵，是对白清越的惩戒小季安，你这是什么逻辑。”千原反问道，“多情的淮秋困了四十七年才放下心结，你说，这薄情的白清越需要多久呢？”
　　“他放不下自己的荣华富贵，又怕被人发现一辈子不敢回华都府，骗了最爱的人做了自己的替死鬼。死了的人为执念煎熬，活着的人为负心煎熬。”季安愤愤，“我倒希望白清越长命百岁，享受着他这辈子的富贵，然后背负着不能说的难以启齿的秘密，在夜里惴惴不安，难以入眠，一辈子都活在罪孽里，这样淮秋才算无憾才算报了仇。”
　　“你就是这样想的”千原揉揉太阳穴，这十三年她不会就是这样狠毒地构想他的生活吧？
　　他道：“也许，做出这样事情来的人，本来就不在乎。不会在乎自己犯下的错，及时行乐快活一世呢？”
　　季安一记眼光扫来:“让那人一世快活可以啊，就让他的魂魄在地狱里永无止境地受苦难吧。”
　　“咳咳，好吧好吧，无法弥补的罪人就让他下地狱，还能补救的坏蛋就给他个机会吧。”千原笑嘻嘻道。
　　季安从他手里夺过玉佩:“千原大人，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我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我很少给人道歉的好吧。”千原语气里带着优越，季安很想一个巴掌糊过去。她歪了歪头:“那你道歉的目的呢？”
　　千原玩着桌上的笔墨:“人尚且也会愧疚，妖有时也会有良知的嘛。”
　　“大言不惭，你不告诉我，那我也不会原谅你。”
　　“然后等变成鬼，诅咒我也一辈子不好过”
　　季安发现她跟这个没皮没脸的妖精没得交流了:“随你怎么想，反正没人能左右你，千原大人。”
　　千原堆起笑:“但你可以的呀。”他起了劲，不停的和季安闲扯:“看你这样子这些年过得还好啊。就是怎么成了个道士，这衣服，太难看。”
　　“你们妖精的审美就很好吗？”季安反讽道，一天到晚穿的花花绿绿，怎么华丽怎么来，也不见得多好。
　　“你不懂，我们妖精就喜欢漂亮，精致的，比如你...”千原上下打量着，季安眉目干净，不施粉黛，穿的清清淡淡，死气沉沉，“啊，连国师府买菜的，就最近讨媳妇的朱大虫都看不上。”
　　季安一脸纠结:“国师府......朱..大...大..朱大虫”
　　“对啊。他本来就是条猪儿虫，这都能修炼成妖，人家比你厉害多了。”
　　季安算是知道，这人就是来挑衅的:“是吗，比起关在山里五百年，被个十岁女孩救出来的狼妖，怎么样？”
　　“唔，你知道我的身份了名字呢，知道吗？”
　　“没找到。”季安如实回答。
　　千原一脸我就知道的样子看着她:“这肯定啊，不管你是翻妖怪录还是仙神传，都不会有的。嗯，太白凡旧君录大典里面可能会有，不过在九天仙尊那里。”
　　“无妨，我等你告诉我。”季安学着他的腔调，毫不相让。
　　“那你不如先接受我的道歉我们都皆大欢喜不是嘛。”
　　“可以......但是你太没诚意了。”季安把玉佩拾掇好放进袖子里，这算是淮秋存于世上的最后一份见证了吧。
　　“没诚意”千原想不通，“你既然知道我是狼妖了难道不知道我的身份我都屈尊道歉了还没诚意”
　　季安也不知道翻了多少次白眼了“:你这样的优越感真令人不爽，你慢慢想吧。”
　　千原倒没有再纠缠她:“明天还在这吗？”
　　“自己看招牌。”
　　千原才注意到，店铺叫岁乾楼，幡子上写着岁乾楼业，点了点头:“好吧，我现在住国师府上，有空多来找找我。”他便起身走了，有人跟着坐下过来算命，季安顾着客，完事后朝他走的方向看去，早就没了踪影。

　　千原却是折返回了国师府，一路上心事重重，守门的侍卫讨好的慰问:“千原大人回来啦？”
　　“嗯。”
　　“怎么没见高大人跟您一起呢？”
　　“嗯谁？”
　　“高露露大人啊。”
　　“哦哦。不知道”千原迈着步子回府了。
　　青鸾院里，高露露都快哭了:“千代大人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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