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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满学校都找不到文卿，郭剑希不知不觉来到了校长室——或者不该说是不知不觉，而是有意来到这里。
校长室的门大开着，一个颀长的背影正站在办公桌边，右肘向外侧弯曲着，是一个倒茶的动作。郭剑希一眼就认出里面的人，千丝万缕的思绪倏息间缠作一团，不等他抽丝剥茧，文卿已经端着茶杯，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准备坐下来喝茶，却发现门口多了一个人。他先是一愣，而后似是而非地白了郭剑希一眼，继续自己的动作。
“文卿。”郭剑希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进办公室，在文卿改变这种态度之前，就算走进去，心情也不会觉得舒坦。不过文卿对于他这种硬邦邦的招呼一点好脸色也没有，只把对方当作某种气体。
还以为如果文卿不理会自己，也许就能够让自己彻底放弃，郭剑希却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做不到。目前的情形，让他产生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文卿，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
听到“误会”二字，文卿才爱理不理地微微转过头，对郭剑希嗤之以鼻：“误会？我怎么误会了？你又凭什么知道我怎么想的？”
两个问题，把郭剑希问住了，在他的脸上，出现了从未有过的无助神情。
文卿不禁暗笑自己居然把一个能言善辩的语文老师问到这种地步，这反倒让他的气消了一大半——如果郭剑希还是和往常那样作出一些擦边球的回答企图蒙混过去，反而显得没有诚意了。郭剑希平时的表现太冷静，也太理智了，让文卿感觉不到对方情绪上的波动和感情的趋向，甚至有种冷血的意味。如果不是仔细注意他的举动，根本不会发现他的心其实也是红色的。
文卿喝了一口茶，并不看着对方，而是散视着墙壁，微微一笑：“唉……这是谁啊？不是口才一流的语文老师吗？怎么玩起了‘此时无声胜有声’了？”
既然文卿要这么讥讽、刁难自己，郭剑希也没有什么怨言，他只希望文卿笑够之后能够原谅自己。
文卿当然也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好东西多吃了伤胃，好游戏玩久了伤神，而且看着郭剑希那个样子，文卿微微有些不忍心，所以他决定给郭剑希一个解释的机会：“既然你那么诚心地站在那里，那就说吧，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
意外的解释机会，让郭剑希不由惊讶。他以为文卿会借这个机会好好地修理自己一番才肯罢休，而现在，他反倒觉得该为自己潜意识中胡乱编派文卿的思维反省一下。另一方面，一个不争的事实也明确地告诉他：眼前这个人，始终是那么善良，还像从前一样地体谅别人。
“我并没有嫌你烦的意思，更没有讨厌你呆在我身边的想法。我是不想让你失望的，可是你在我身边，让我担心自己会失败。”最后半句话，郭剑希稍稍掺了一点水分，其实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会不会失败，因为不论是凭自己的实力，还是以文卿的期望来看，似乎都不怎么高。郭剑希觉得文卿所谓的希望，只不过是抱着玩的心态，并非真的有多么指望自己能得名次，所以他也干脆用了这么一个讨巧的理由来为自己辩白。对于能把话说得天花乱坠的文科教师来说，只掺了这么一点点水分已经算是很厚道了。
“哈！”文卿不由耸肩嗤笑，如同郭剑希不相信他是特别希望自己得名次一样，他也不怎么相信郭剑希是怕自己会失败：“你的样子看起来不像啊！”
“为什么？”郭剑希以为自己的谎撒得天衣无缝，因此他好奇文卿是怎么看出来的。
“以郭老师这样的冷静和理智，怎么可能会因为有人站在旁边就紧张？如果是学生这样对我说，我还会觉得可信一点。”
“我是人，不是木头，当然也会有紧张的时候。”
“是吗？”文卿笑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慢慢走到郭剑希的跟前：“可是我和郭老师相处了一个多月，却一点都不觉得郭老师有紧张的时候。你真的紧张过吗？你真的激动过吗？我眼中的郭剑希，是个趋于完美的男人，他不会形于言表，总是让学生望而生畏。如果这样的人真的会紧张，那你不觉得累吗？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有感情、没有生气的人，因为你太淡漠了，让人感觉不到你的情感，让人觉得虚幻。你应该有教学生写作文要把人物塑造得有血有肉吧？可是你自己却没有血、没有肉。如果你真的会紧张，偶尔也放肆一下，任性一下吧！也许那样，我就会相信你了。”
郭剑希惊异的目光注视着近在眼前的文卿，因为他的话正说到了自己心上：也许文卿说得对，我太注意理性，掩盖了自己的本性，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改变。如果我能够明白一点地告诉他，也许现在就不是停留在这里向他道歉。虽然不是因为比赛而紧张，可是文卿说的又有什么错呢？我真的能让人感觉到自己的感情吗？在不想让他知道的时候也就算了，可是既然打算告诉他，又为什么要退缩？既然已经下了决心，又为什么在还不确定他是否能够感觉到的时候就放弃？
不容自己再有反悔的机会，郭剑希猛地将文卿揽入胸口，因为距离很近，这样的动作实在是唾手可得。他可以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紧贴着文卿的胸膛有力地跳动，似乎早已忘记了这种感觉——以前有过这样的感觉吗？不记得了，也许在五年前，或者更多年前有过，但已经不记得了。就算有，那时的心境，也无法同现在相比，因为那时，还没有尝到失去的滋味。如果时间可以停留，真希望它停在此刻，永远不要再走动。
文卿那比正常人大出一圈的瞳孔霎时间失去了焦点——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不理解郭剑希为什么忽然抱住自己。就算是外国人见面，也没有这么热情的，要是男人和女人，也比他们这样正常一点。
“我说郭老师，我这把年纪和同性搂搂抱抱是没关系，可是郭老师这个年纪……”
“我这个年纪很奇怪吗？”在不确定文卿究竟是因为讨厌还是因为尴尬的情况下，郭剑希不想再退缩：“文卿，不管你还记不记得以前的事情，我还是和以前一样，不，比以前更……”
“好，我知道了，你等会儿过来一趟吧，我在办公室等你。”——一个不属于文卿的声音如同一把刀，横在了郭剑希的话头，硬是让他把后面两个字咽了下去，并连忙松开文卿，把办公室的门让了出来，文正连右手举着手机，一边谈笑，一边走了过来。
等他打完电话，发现郭剑希和文卿都在，于是便打了个招呼：“郭老师的比赛结束了吗？”
“掷得不好，所以弃权了。”
文正连不由笑道：“年轻人怎么能轻言放弃呢？作为老师你要以身作则嘛！”
“不知道原因就别随便训人，又不是郭老师想放弃的。郭老师，对吧？”文卿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郭剑希被老爸责备，可是放弃比赛是个事实，郭剑希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冤枉，反而是文卿的话更让他觉得不安。
“呵，文老师倒是说说，郭老师有什么苦衷？”
“在说这个之前，先说文校长吧，作为一校之长，为什么这么不守约，答应帮我发令的，却跑到办公室来凉快？”
“要不是有文老师这么不负责任的老师，我也不至于沦落成为一个不守约的校长啊！”
“要是没有这么一个不守约的校长，也不至于会生出这么一个不负责任的老师啊！自作孽，不可活啊！”
“行了，”文正连懒得再跟文卿扯蛋：“胳膊肘往外拐，净帮着郭老师说话，这件事我不追究了。”
文卿得了便宜却还不卖乖：“胳膊肘当然要往外拐了，你把自己的胳膊肘往里面拐，看看别人会不会笑，会不会说你神经病、大傻冒。”
如果不是郭剑希在场，文正连真想操起桌上的文件夹追着文卿打上一下，文卿见他面带杀气，连忙嬉笑道：“郭老师，校长要发飚了，快逃吧！”说着便拉过郭剑希逃离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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