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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自出东都去往历城,一路所见所闻尽是恶言相向的官差,杀人如麻的衙役、相斗相怨的监工,贪婪敛财的何潘仁,仗势行凶的强盗,就连本该清心寡欲的寺庙里头也有因财欲而掳劫我的和尚令我见识了人心向恶的一面,即便待我好的,也一个个阴错阳差分开,并不能长久作伴,甚至因我受伤险些丧命狼口之下的棱哥哥……
思及棱哥哥,不觉面泛愁苦。
“怎么了?”徐世勣问。
我摇头不言,心底里忧闷得慌,想起杜伏威的话来:“亏得阚棱真心待你,而你就是个满嘴胡话的小人!”
棱哥哥该知晓我骗了他,他一定对我很失望。真心待我好却被我欺骗,但杜伏威那时非要置我于死地,我确实因想活命才撒谎,棱哥哥却不知道真相。
徐世勣轻摸我的前额道:“又让你想起难过事情,镜糕可想再吃,当作给你赔不是。”
又是镜糕,再好味的吃食也经不住接连不断吃。
望一望四周,指向不远处食铺:“胡辣汤,就着胡麻饼一定好吃得很!从前在东都时,总看东都人吃胡辣汤,着实馋人,阿爷难得给我买来吃。”
徐世勣领我去食铺寻个位坐下,唤来店家买食,一会子热腾腾的胡辣汤与焦香诱人的胡麻饼上了桌。拿起胡麻饼便啃上一口,门牙不听使唤摇晃起来,捂嘴皱眉模样令徐世勣以为我烫着了,他道:“慢些吃。”
不及我应答,徐世勣家随行的僮仆急匆匆寻来:“四郎君快去看看!阿正与人打起来了!”
徐世勣霍地起身欲出门,转念想我清早随他采买物资好容易才吃上一口胡麻饼自然不好唤我当即走。
我道:“四郎君且去,我会照顾自己。”
徐世勣仍旧不安心,那僮仆急道:“四郎君!”
我站起身推他出门:“我就在此等你回来!你就安心去!”
“等我。”
徐世勣跨门而出随僮仆赶去救阿正。
直至徐世勣奔远将将回坐吃上一口胡辣汤,听得食铺外一人轻咳几下:“二郎君,这家食铺看着不大干净还是别进去了吧!”
一仆从拦在一个约摸十二三岁的小郎君跟前再劝了几句,可那小郎君并未听进去。
小郎君道:“听说南市里头就属这间食铺的胡辣汤跟胡麻饼最好吃,我今日非要尝上一尝。”
小郎君刚要跨进食铺,那仆从伸手又拦,瞧瞧四处小声道:“二郎君脾胃不好,平日饮食均是府里特备的,外头的吃食可没那么讲究,这万一闹起肚子来可就不好了。”
小郎君皱眉不悦:“如何不好了?上回是那厨子没将鱼脍处置干净这才还害我身体不适,我脾胃才没那么差!”说着拍开仆从的臂膀,阔步入内,在我边上一处桌案前坐定。
店家迎上前问:“小郎君要点什么?”
小郎君环顾四下,见我桌案上吃食道:“与那桌一样。”
店家应下去备食,而我却因他刚才与店家说的话不自觉默默打量起他来。
素色长身小袖衫,身系一束镶宝石腰带,金匕首、银香囊、锦绣钱袋坠腰间,看打扮即知这小郎君家非富即贵。再看他模样,感叹好一个肤白面润俏郎君!眉目清朗鼻挺拔,双唇微翘显倔强,鬓边碎发微微卷,我心下稍有疑惑,见那小郎君目光扫来,面色一凌,我赶紧别开了眼。
“嚯,还好躲得快!”
东都里权贵子弟多乖张,我与阿爷在东都坊市游荡时,曾见过一路人仅是近身时瞥一眼那权贵子弟即遭当街毒打!
待过一会子,我缓缓转脖侧面想再瞧仔细,岂料这张俊脸近逼跟前,盈亮目珠散发温润光芒,像极了深色锦缎上镶坠的美玉,这双紧追不舍的眼眸望进去映出我慌乱的脸。
这小郎君何时坐过来而我竟是全然不知。
小郎君见我拘束竟笑问:“慌什么?”双手托腮凑更近,“看我做甚?”
我默默打量忽跑来与我同坐的小郎君,笑意满满的模样该不似旁的权贵子弟那般不可一世,动不动就抽打陌路人。
小郎君身后仆从插口:“自然是二郎君你长得俊不由得看痴了!”
我嫌厌地瞪那仆从,心想好个溜须拍马功夫!本不愿承认,但看小郎君这张招人欢喜的脸面,辩解的话到嘴边拐了弯。
“小郎君仆从当真是我肚内蛔虫哩!”
“你这小儿——”那仆从跳将起来,怒气欲发即让小郎君阻拦下来,腰间金玉轻撞发出脆响,我双眼不自觉寻着声响瞥过去,腰间系的钱袋上图腾煞是显眼,忽心生一计道:“其实我阿爷善面相,我在旁也学得一二,方才小郎君入内顿感华贵之气迎面而至,小郎君当真贵不可言呐!”
那仆从得意道:“吾家二郎君贵气整个东都全知道,此话还用你讲?”
我皱鼻道:“我从你家郎君身上还看出东都人不晓得的事情来呢!”
“哦?”小郎君好奇问,“你看出什么旁人不晓得的?”
我招手要小郎君凑近些,与他耳畔低语:“小郎君乃是李氏一族。”
小郎君扬眉瞧我,我当即肯定先前揣测。
“还瞧出什么来了?”
“看是看出来了,只是——”我骨碌转两下眼珠子,“天机不可泄露。”
“小郎君要的胡辣汤和胡麻饼。”店家端上来吃食,小郎君睨一眼店家,待店家走开了笑说:“我看你是胡诌不出来了!”
“我便与你多说一事小郎君再断我说得准不准!”勾手要他再凑近来说,轻语道:“当今圣人忌惮李氏一族。”
“你如何知道?”小郎君大骇,想我不过一市井小民怎会说这些奇怪言语。
我得意挑眉,摊手至他跟前。
小郎君怪道:“这是作何?”
那仆从从旁提醒:“二郎君莫要上当。这是相面的惯用伎俩,起先故弄玄虚引你入他的套待你掏了钱却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来糊弄人。”
我恼道:“即便你给钱我还不乐意说呢!”佯装起身要走,小郎君伸手拦下,从钱袋里倒出数十枚铜钱,根本不听身旁仆从的劝,全数推到我跟前道:“我要听仔细的。”
我心下一乐,你这好骗的贵人呦!面上强撑严肃,甚至稍作为难道:“盛情难却呀!”刚要收拢钱币却被小郎君压下了手,我不明所以地瞧他。
小郎君道:“你要算得准这些钱两才是你的,不然你只当见着了却不能拿走。”
好你个李氏族人,年岁不大心思却这般多!无碍,你李氏传言甚多随便捡些来糊弄便够了!
“李氏世代贵胄,咳,只是所谓盛极而衰——”我才说出口,小郎君听得仔细,身旁仆从却露出奇怪笑意,我并不理会,继续说道,“敢问郎君族人可有尚公主者?”
小郎君答:“未有。”
未有?怎么可能!此前阿爷曾为一李氏族人算过命,问的同一句话那人分明肯定的呀!眼下这小郎君却说未有,这叫我如何再接话?
我小声提点道:“小郎君仔细想想,应该是有的。”
小郎君忽抿嘴笑一下,很快正色说:“确实没有。”
怎会没有?我大惑不解地看着小郎君。
“哈哈!二郎君,我看这钱两呀是送不出去了!”小郎君身后仆从大笑起来,伸手收回钱两取笑我,“原来你这小骗子是将吾家二郎君当作别支李氏!殊不知在你跟前的李家二郎却不是你想的李家二郎也!”
此李家二郎非我想的李家二郎?跟前这李家二郎却不是颇为圣宠的李氏族人?
混蛋!我心中不住暗骂。
“你、你方才那样反应是与我做戏呐!”我懊恼道。
李二郎噗嗤一笑:“你这小骗子当真蠢笨!行骗前也不打探打探我究竟何人!现下也不知该说你骗了我还是我骗了你呢!”转脸与仆从相视而笑,我虽恼恨却说不出辩驳的话来,忿忿咬下一口胡麻饼,岂知——
血!
这胡麻饼上怎的沾了血?
啊!
嘴里吐出一物来和着鲜血一并吐到手心里头,仔细一瞧,哇一声哭了出来!
李二郎当即质问:“你这小骗子又耍什么花样?”
铺内铺外围拢了人好奇观望,我哭得更是狠,李二郎仆从道:“二郎君,我看这小儿又想出招来讹钱了!”
我一听不乐意了,起身叫嚷:“我骗你什么了?!什么也没骗着!我看你才是骗子呢!反害我折了门牙!你还我!”
此时铺内外人议论纷纷,皆以为是这小郎君打落我的牙齿,有几个说话大声的还言这小郎君仗势欺人。
李二郎听言气着了,站起身冲旁人高叫:“你们如何看见我打落他牙了?”转脸逼令我道出实情,“你快与他们说你这牙究竟是如何掉的?”
我见众人指责于他,趁势哭嚷得更凶:“大伙儿都看看这小郎君的恶嘴脸!骗我欺我害我折了牙!现下还要凶我!哇啊啊啊啊啊——!!!”
李二郎不想与多作我纠缠,将钱袋里头铜钱全数倾倒在桌案上,近逼我身警告道:“原本今早逛南市心情甚好,没想到叫我遇见你这小骗子!呵,也好!见识见识何为市井无赖!”
此前我与李二郎同坐于桌案前还未感觉,此刻他站于我身前,嚯!这身量居然与徐世勣差不离!没想到不过一十二三岁儿郎便长得如此挺拔,我在他跟前犹如小犬!
我心下不愿输,踮脚仰面迎向他目光。众目睽睽之下看他能奈我何?
李二郎怒瞪我不觉双拳握紧,我见他似是要打我顿时弱下来却也不甘心,小声提醒道:“众人都看着小郎君呢,你要动手可就真说不清了。”
李二郎仆从道:“二郎君冷静,你一拳砸下去这小儿恐怕性命不保!对付这种难缠的小儿泼钱了事,何必因此惹来麻烦?此番偷跑出来万不能让娘子知晓啊!”
呵,这李二郎看着凶蛮,却原来是个惧怕娘亲的少年呀!
李二郎听言思忖片刻,对上我的眸子依旧怒意难平,愤愤道:“我若想在东都寻出一人来易如反掌!小骗子,你惹我了!”甩下钱,转身拨开人群愤而出走。
李二郎仆从见此假意提醒我:“小骗子,你可得藏好咯!别轻易叫我家二郎君找着!”当即追赶李二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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