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少女时代

　　陆周刚落座，方知就凑上来，迫不及待，叽叽喳喳地把家里要卖饭的事讲得清清楚楚。

　　喉结微动，清甜的井水滑过干渴的喉咙，夏日的燥意被稍稍缓解。陆周仰着头，眼角余光中，方知摇头晃脑，高兴之意溢于言表。

　　“阿知真厉害！”方飞一听，三两口喝尽手里的水，十分狗腿地拍马屁，而且和她讨论起来：“阿知，让小叔我也加入吧！”

　　“可是你又不会做饭，跑腿的有我和哥哥就够了。”方知抱着胳膊，一本正经。

　　方飞故意露出一脸受伤的表情，方知马上拍拍他的肩膀：“等我们这个做大，要补充人手第一个找你。”

　　方妈妈一脸好笑：“八字还没一撇的事，瞧把你嘚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赚了大钱了！”

　　几人“轰”地笑起来，方知立在原地挠了挠头。

　　方飞问的那一句倒是认真的，他觉得方知虽然人小，却有做生意的头脑。

　　像他，脑子好还长得好看，日常自恋的方飞如是想。

　　太阳还没落山，方爸爸顶着大太阳回来了。

　　“一个个的，怎么都这么憨。”方妈妈一边给他拿湿毛巾，一边吐槽。

　　“妹夫说可以做，还和我一道跑了趟家具市场，算下来，确实比木头的还要便宜！”方爸爸抹了把脸，很是兴奋：“大概二十五块钱，还搭两张小凳子。”

　　“阿知说的铁桶，五块钱一个，算一算投进去的钱不多。”

　　“哪有那么简单？”方妈妈却没那么乐观：“就家里这小炉子，做十几个人的饭菜得做一天。还得打个灶台，家里也没柴火，烧煤可烧不起。”

　　“还有，到时候如果买不出去，前面这些钱可全算打了水漂……”家里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这么多年，没法开源，便只有节流，方妈妈精打细算习惯了。

　　“怎么会！妈妈做的饭那么好吃，我只怕到时候供不应求，妈你累的不愿意做饭。”方知嘻嘻哈哈的，安众人的心：“真卖不出去，这些桌椅咱也能转手卖出去，亏不了。”

　　而陆周的做法是：掏钱。

　　“婶子，这些钱可以拿来做生意。”他手里拿着那个生锈的绿色铁皮盒，将它放在方妈妈手上。

　　“你这孩子，这是干什么！”方妈妈有些错愕，又有些惊喜。以前下定决心收养陆周，根本没想过他日后会不会报答，只是为了女儿安心。

　　后来相处得久了，才察觉到陆周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照顾方知，体贴他们夫妻，亲生的也不过如此。

　　“这笔钱是你爸留着你上大学的，你收着！”不过从始至终，方家都没人打过陆周这笔钱的主意。方妈妈惊喜的是陆周的态度，方家虽然穷，但方爸爸方妈妈都不是志气短的人。

　　“我吃住都在方家，这钱就当我的生活费。”陆周把钱递出去了，就没打算收回来。任方爸方妈怎么说，都无动于衷。

　　“那这笔钱就存在我这里，到时候你上大学的时候用。”方妈妈当着两个孩子的面，将卧室床底的一个大红盆拖了出来，里面也放着个铁皮盒子。方妈妈将陆周的那一个也放了进去，用好几层袋子仔细地包好。

　　还是小学生的方知，一步三回头地暂时远离了她的赚钱大业。陆周星期天的晚上，也回了学校。

　　方爸爸一大早，带着任务出门了，方妈妈也在家里尝试各种菜式。

　　三天后，院子靠墙处搭了个土灶，又用剩余的砖砌了面矮墙，家里盖方知那屋时还有剩下的石棉瓦，现在派上了用场。另一面则挂了油布，天气热时卷起来透气，下雨时放下来，用砖头压上就行。

　　“大家晚上吃了饭，到邵华这院子来，有事要讲啊！”老书记吧嗒吧嗒抽着烟，一手摇着草帽，从田里回来时挨家挨户地通知。

　　“书记，啥事儿啊？”有人问。

　　“好事。”老书记背着手，迈着四平八稳的老爷步，看着心情不错的样子。

　　晚上七点半，天色还大亮，但灼人的太阳落了山，傍晚的凉风送来一阵花香。

　　方家小院子外，三三两两的有人端着自家的小板凳来。大人们手里一人一只蒲扇，小孩们闹着要玩秋千，买零食。

　　民工们来了几天，也渐渐和村里人熟悉起来，饭后也会溜达到方家小卖部来，和人闲话。此时随口问：“这是要开会呐！”

　　“各位，有个事跟大家伙说说。”老书记眼角的皱纹里都是遮不住的喜意。

　　有人见了，迫不及待起来：“大爷爷，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修河道的人手不够，要从各个村子里招人。”老书记往下压了压手，示意他安静下来：“劳力一天70，妇女和年纪稍大些的，做的活轻省些，一天45。”

　　人群里一下吵闹起来，这农闲时节，去市里找活都比平日难，难得有机会送到了眼前来。

　　而且工资比他们去市里找的活还要高一点，干活的地方又在家门口。最少一家一天就是一百多块，上哪去找这么好的事！更多的是准备一家人齐上阵。

　　“丑话说在前头，这工钱也不是死的，拿多拿少全看你干多少货。所以那些去干活的人，可别想着偷奸耍赖，丢咱们方家村的人。”

　　“叔，有说招多少人吗？”

　　“只要去，他们就要。”老书记笑呵呵的：“要去的明天就能上工！去他们会计那登记就行。”

　　“这些天田里的秧苗也下了，正好不忙，田里让老头子帮忙看着，咱们都能去赚钱。”这时候活干在前头的不慌不忙，田里活计还拖着的就急起来。

　　方爸爸在一边听着，和兴高采烈的众人相比，他神色落寞。每到这种时候，就越发显着他的无用。

　　“爸爸，这样就没人跟咱们抢生意了！而且咱们的客户群又多了！”方知本来被一群小孩子围在中间，不知何时立在了他时候，此时弯下腰，凑在方爸爸耳边悄声说道，语气兴奋。

　　或许是方知说的在理，又或者是她高昂的情绪感染到了方爸爸，他突然就从那种自我厌恶的情绪里挣脱了出来。

　　再多的不甘，再多的怨，早从残疾的那一天起，在十几年的生活中慢慢被消磨，被埋藏，不然要怎么才能心平气和地好好生活，要怎么面对更残酷的现实？

　　这事说完后，今天没什么人留在方家闲话，众人都忙着收拾家里，商量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人便成群结队地往堤上修河道的地方去。

　　大多数都是夫妻俩齐上阵，把小孩和田地留给家里的老人照看。有的家里孩子和陆周差不多大，没上学的，也都跟着去了。

　　“我阿奶也去了。”徐嫣然拿着作业，和方知一道趴在小院的树下写着。门外散了工，村民和民工们热热闹闹地说着话，脸上不乏疲惫之色，但更多的还是欢喜。

　　“啊？那活太累了，徐奶奶干得了吗？”方知听见，愣了下，视线从本子上移开。

　　“人家和你说的一样，所以没要我奶奶。要是我奶奶能在那干活，一天能有四十块钱呢！”徐嫣然细细的眉毛微蹙，看起来有些气闷，语气里也带着失望。

　　徐奶奶今年快六十了，去堤上干的都是什么活，她和徐嫣然都去亲眼看过。顶着大太阳，挖土，挑土，深色衣服和脸上都被汗水冲出一道道沟壑来。

　　一铁锹一铁锹地挖个不停，身上被晒得发红，手心都是水泡，挑破了又继续。一天下来，壮劳力都累得直不起腰来，这也是工资高的其中一个原因。

　　但徐嫣然家里的情况，方知也知道。听村里人说，她父母在外打工赚了不少钱，可两人为了生儿子都疯魔了。家里的老母和幼女都丢下不管，记起来了就往家里寄几百块钱，大多是时候都杳无音信。

　　徐奶奶一个人种了两亩田，收些口粮，平日摘些菜园子里的菜去集上卖，一天能赚个三两块。徐奶奶在同龄人中算身体好，精力旺盛的了，平时也会帮着田多的人家插秧，摘棉花，割稻子，一点点的为嫣然攒下些钱来。

　　在方知的印象里，徐奶奶就和方妈妈一样，手里从没闲下来过，像个永动机。

　　所以在听完徐嫣然的话后，方知抿了抿唇，几次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方家订的折叠桌，小姨夫加工赶制了出来，正好派上用场。天还没黑，民工大叔们便三三两两的结对而来。

　　在院子里支起两三张桌子，一桌打麻将，两桌斗地主，周围站满了看客，将还算大的方家院子挤得满满当当。

　　天再黑一些，便将廊下挂的灯泡扯开，将桌子往灯下靠。赚的不是每桌给两块钱的电费，而是打牌的，看牌的买的烟，泡面，饮料。

　　方爸爸端了锅绿豆汤来，里面加了冰块，给一人舀上一碗，也不收钱。乘完汤让方知端到桌上去，才说道：“兄弟们，咱后儿打算做些饭菜到堤上去卖，保证价格实惠，味道好，到时候欢迎大家来捧场啊！哈哈！”

　　太阳虽然下去了，但空气中依旧闷热，一口冰绿豆汤下去，从嘴巴到胃里，浑身上下都舒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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