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你繁华与刻薄

　　12 万水千山

　　她紧紧蜷缩着身体，任凭自己在水中沉沦，水里的世界安静的像是所有东西都在沉眠，耳朵有水涌入耳膜，耳廓，最终直达入脑，贮存在脑里记忆投射在水面上，波纹温柔残酷的席卷曾经。
　　我是陆离。
　　有人说话，你是陆离，却不再完整。
　　为什么我不再完整？
　　声音徐徐传来，慈悲而无情，犹如叹息，因为，你只是曾经。
　　一瞬间，梦境崩塌，你从失重的世界中，急剧坠落。

　　世界不再是你的世界，而你也不再是你。
　　可笑啊，我的世界明明一直存在我隐秘的心中，珍藏着，缅怀着，守护着。
　　不。
　　你明知那个世界只是你的大脑虚幻出来的，你沉浸其中，却忘记，美好的记忆过多缅怀的话，终将破灭。
　　因为你只能缅怀曾经，所以便只能活在记忆中舔舐缺口，你孤独抑郁自闭厌世，你以为那是抑郁症，是精神病，其实那是性格分裂，是神经病。

　　2006年2月13，中国青岛。
　　从美国的纽约飞越海洋陆地，经过十多个小时，转车，一路颠簸，风尘仆仆的她终于在八年后重回故乡。
　　记忆里无数翻腾的画面中的小城市，靠海，海风温和，小县城一半繁荣一半朴实。即便八年未曾回来看一眼，凭着心里早就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准确的找到家，青岛路352号，锦绣园B栋一楼东户。
　　走进小区，偶尔能碰见熟悉的小区住户，她淡淡看了一眼，继续向前，她的心里半是海水半是烟火，激烈的碰撞着沉寂多年的心，然后她看到了自己的家，普通而简单，甚至有些破旧，灰黄的痕迹是岁月的磨砺，犹如她飘泊多年的时光。

　　即便有些冷，小区还是热闹，前面有孩子在玩耍，六七岁，十多岁的孩子皆有，嘻嘻哈哈打闹追赶，她轻轻瞥了一眼周围，漫不经心掠过，向家的方向走去，却顿时立在原地。
　　孩子群中一张几乎快要忘记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那个女孩子十四五岁的年纪，黑色短发，脸微圆，典型的黄色皮肤，中等身材，并不是秀丽娇小的女孩子，中等偏上之资，一眼望去觉得女孩子开朗可爱。
　　她正在和小孩子们玩游戏，笑的很大声，圆圆的脸笑起来眼睛眯着一个弯弯的弧度，嘴角的酒窝悠然上扬。
　　让陆离惊住的自然不是女孩子的可爱，而是那张脸，干净单纯的陌生，却一眼能认出来，那是她真正的样子啊。

　　那个顶着陆离脸孔的女孩子，坐在水泥台阶上，笑的那么开心，她的眼睛里没有忧愁的痕迹，一眼看去便能知道她活的快乐幸福。而陆离只是看到这幅场景，便恨不得想过去掐死她。
　　她才是真正的陆离！她才是！那边那个是假的！假的！假的！凭什么她要笑的那么开心？！凭什么！
　　脑中萦绕诸多疯狂的念头，她用力捏紧拳头，一贯无动于衷的表情竟连隐藏自己不甘的表情都做不到。她快步走到女孩子的前面，停住，在那个女孩子抬头的瞬间，竭尽全力的甩了她一个巴掌。
　　声音很大，周围立刻死寂般安静下来，全部聚焦在两人身上。
　　陆离微笑，弯腰在她耳边低语，＂看到你过的这么好，真是让我，很、不、爽、呢。顶着我的脸生活了八年，还满意吗，郑未得！＂

　　圆脸女孩子像是没发生任何事般，她揉了揉发红的脸，似乎早就料想到这些事，显得很平静，＂托你的福，这八年过的很不错呢，以后还会一直这样下去的，陆离。＂
　　干脆利落的承认，竟然还说要一直这样下去，陆离发疯的神经终于平稳下来，甩了甩刚才用力过分的手臂，道，＂郑未得，你不可能顶着我的脸，占据我的人生，我才是真正的陆离，无可更改。＂
　　＂我没有记错的话，李家重新给你起的名字是李敏言是吧，你不是也顶着李敏言的名号过了八年，我不再是郑未得，而你也不是陆离了，我们彼此各安所命。＂女孩温和的反驳她。
　　＂而且，＂她用一副很奇异的表情看陆离，眼里有悲悯和歉意，＂我现在的名字是，陆真。＂

　　字字清晰的回荡在陆离的耳边，陆真？她竟然说她的名字是陆真？！
　　＂哈哈哈，哈哈哈哈，＂陆离忍不住弓腰大笑，然而笑过后油然而生的恼怒和怨恨迅速席卷，掀起惊涛骇浪，陆离一把掐住她的下巴，用力，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眼中倒影的自己，厉声，＂郑未得，你竟然把名字都改掉！你就那么怕我会回来收回自己的一切，竟然把我爸妈给我起的名字都改掉！你和你那精神病的母亲一样，十足的疯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去抢别人的！你个神经病！疯子！＂陆离嘴里说着别人是疯子，而自己却像个疯子一样死命掐住郑未得的脖子，看到她因为窒息涨红的脸，忽然开心的笑了起来，她凑过去，疯了一般质问她，＂郑未得，这感觉怎么样呢？＂
　　陆离的脑子里有个声音一直回荡重复着，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这个骗子疯子神经病！竟然想要抢走属于她的东西！她应该去死！死了就不会再和她争了！陆离的手慢慢收紧。
　　啪！
　　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狠狠甩在脸上，陆离完全沉浸在疯狂中，完全没有意料到，猝不及防被打倒在地，头部直接碰在水泥地上，低沉的磕地声闷响。
　　“陆真，你没事吧？还好吗？你吓死姐姐了。你这个疯子对我妹妹做什么！她要是出什么事我不会放过你的！陆真陆真，醒醒啊！”突然出现的女人抱着昏迷在地的女孩子大声呼喊。
　　陆离踉跄的站起来，她的头碰出了血，蜿蜒的顺着额头往下流，红色血迹布满了整张脸，视线模糊，头嗡嗡作响，她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些，血色中，她看到了地上的女人。

　　陆离罕见的笑了，甚至难得的露出温和的表情，她向抱着郑未得的女子伸出手，即便满脸血污，笑容却那么干净雅致。
　　她开口轻轻唤她，温淳的像个孩子，“陆丽，陆丽，陆丽，陆丽，陆丽，陆丽，陆丽我好想你啊。”
　　全然不顾自己现在的样子在陆丽看来像个疯子，执着地一遍遍唤着她，长相较为秀致的女孩坐在地上紧紧抱住自己的妹妹，眼睛里嫌恶的意味很明显，“我不认识你，滚开！”
　　陆离微笑的表情僵住，她还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过了片刻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事情，才慢慢伸回手，她的表情还是淡淡的，只是低下头的时候，笑容终于消失，神情落寞的站在那里。

　　陆丽戒备的盯着陆离，她从口袋里拿出电话，一边拨号一边留意陆离，“爸妈，你们快回来，陆真昏倒了，有个疯子要伤害她，你们快回来。”
　　叩上手机，陆离对着她说，“我父母很快要回来了，我警告你不要想逃跑，你伤害我妹妹，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就算了！”
　　脸上的血一直往下流，有些蔓延进眼睛里，以至于她有些看不清陆丽的样子，陆离听到陆丽和她说话，随手抹了抹脸上的血，对她微笑，“嗯，我知道，我不走。陆丽，我不会再走的。”
　　陆丽被她这幅前后明显截然不同的样子搞的疑惑不解，看她的眼神更像个疯子，陆离背着手，像个孩子般站在原地看着陆丽，这个从小到大在她生命中扮演着父母，姐姐，挚友的人。

　　郑未得没一会儿便醒了，入眼看到的便是自家姐姐担忧的目光，她轻轻握住姐姐的手，顶着半年肿了的脸安慰她，“姐，我没事，不要担心啊。”
　　陆丽是个暴脾气，看她醒了直接骂她，“陆真你这样子还没事？非得被掐死才有事吗！你不知道反抗吗！陆真你就傻傻被人欺负，不知道喊人帮忙吗！”
　　陆真连连称是，顶着疼痛撒娇的抱着陆丽蹭蹭，这才把自家火爆的大姐安抚下来。陆离在一边温润看着，自从陆丽出现，她的眼睛里便只有陆丽的存在。陆丽还是那个样子，脾气大，心很软，她记得高中自己打架时，陆丽也是这样在电话里恶狠狠骂了她一顿，而现在对象换成了别人。
　　现在想起来，忽然觉得能被陆丽再骂一顿也是种难得的幸福。

　　同一时间，骑着电动车的陆家夫妇也赶了回来。
　　这次，所有的人全都到场了，陆离所有的羁绊和念想。
　　陆家夫妇到达的首件事是跑去看自家小女儿，陆离的视线紧紧跟随他们移动，热切而期盼，然而他们从头到尾都没有看到她。
　　听到大女儿说清来龙去脉，陆家夫妇显然很生气，即使对方也是个孩子，同样不客气地开口，“小姑娘，阿真到底和你有什么过节让你要掐死她呢！我女儿长到这么大连我都没舍得打她一下！你和阿真年纪差不多大，都是个孩子所以我不会打你，但是这件事必须去警局整清楚。”

　　陆父的话说的很不留情，陆真心里感动的同时也带着微微羞愧，她确实感觉对陆离很愧疚，陆离千里迢迢从韩国过来肯定颇为不易，更受到自己父母陌生无情的对待。无论同情还是愧疚，陆真绝对不会让她再回到陆家。毕竟，她才是陆家的女儿，不管以前怎么样都已经过去了，这八年她过的幸福安稳，她才晓得真正的生活是这么美好简单。
　　她看了眼陆离，又看看陆父陆母和姐姐，开口劝说，“爸妈，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家出了些事情，所以精神不太好。”陆真只得编造谎话，陆离毕竟是他们真正的女儿，她不能做的太绝。

　　“爸，她是我的朋友，我们关系好，而且我没事啊，不要送我朋友去警察局，好不好啊。”
　　陆父恼怒的指着陆离，声音也高了一个声调，“朋友会把你掐昏倒吗？！陆真，这种朋友不需要，你以后不要同她联系了。”
　　陆真毫不退让，“爸，我朋友真的不是故意的，老爸，你不能这样做。妈，你劝劝爸啊。姐，你也帮帮忙啊，我真的没事的。不要这样子，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陆真，别在这儿瞎折腾。”陆丽的话已经表明她的态度，陆父陆母也无动于衷。陆真急得满头大汗，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告诉他们陆离是他们的女儿。

　　陆丽打电话报警的时候，陆真知道事情已经没法挽回了，她愧疚的看着陆离，无声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陆离全程都沉默不语，这时候终于笑了笑，无喜无悲，刚才那段时间里她眼睛里的光彩，不论疯狂或者热切真诚，都消失不见，真真正正的冷漠绝望。从我们互相调换而我没有及时来找他们的时候，就已经错了。
　　当你做错了一件事情，无论多么后悔，都必须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对不起是最没用的东西。所以道歉根本没必要。
　　陆真，你得到了他们的爱，即便现在我怎么做，怎么说，他们都不会相信我是他们的女儿。
　　刚才那一瞬间，真的很想杀了你，恨你，更恨自己，甚至恨他们。恨你占了我的一切，恨自己为什么不再是陆离，恨他们为什么不认得自己。

　　“陆先生，这位小姑娘是韩国人，这样就是国际案件了。而且，我们在她的行李包里发现了安眠药镇定剂和头疼片，似乎，精神方面有些问题呢。”
　　“我们打电话给了她的朋友，她朋友马上从美国飞回来，很快就到了，他拜托我们在他到之前，暂时不要处理案件。所以您先回去等一等吧。”
　　警察都这么说了，陆父只能先回去，他们临走时看到那个女孩子坐在审讯室里，隔着一层玻璃，女孩看着他们，眼神虽然执拗，却是罕见的温淳干净，根本想像不到她疯狂掐人的样子，又想到她和陆真一样大，陆父心里顿时有些小小的怜惜。

　　程又安前阵子忙的不可开交，一直没联系陆离，直到昨天才把所有事情都办好，终于得空休息一阵子。想到很长时间没有和那位不讨喜的小孩儿联系，程又安给她打了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个男人，还说着不标准的普通话，他有些惊讶，很快便想到一定是出了事情，询问。听完一通别扭的普通话解释，程又安挂断电话后，又给自己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吩咐她定一张最早到中国的机票。
　　他走到酒柜给自己到了一杯酒，鲜红的颜色，轻轻晃动高脚杯，悠然的走到窗户边，外面一片光亮，亮的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肯定出大事了，否则陆离那个性格的人怎么会闹到警察局呢。程又安眯着眼睛，黑不见底的瞳孔看着发虚，他饶有心情的喝了一口酒，在黑夜里笑的优雅迷人。
　　陆离，这一次，你隐瞒的事情，估计要被我看穿了。
　　李义山和纳兰容若全都为情不得而终，郁郁一生空留遗憾，所以他们的诗词大抵都是悲伤的。
　　其实这世界上并没有悲伤的诗词，有的永远是悲伤的人。你喜欢他们，因为你也悲伤。
　　还有，所有人都会悲伤，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表达自己的悲伤。而你的悲伤却一直无处安放。所以，你会怎样展示你的绝望呢？

　　我的父母叫我阿离。
　　我的姐姐也叫我阿离。
　　我的父亲很懒，懒得自己连袜子都不洗，可他会给我洗校服。
　　我的母亲很忙，她忙的一日三餐都在工厂吃饭，但她会在星期六的晚上给我做一顿难得的晚饭。
　　我的姐姐脾气很大，一有看不顺眼的事情便会爆发，但在我挨打的时候，打我骂我的是她，找人帮我的还是她。

　　上帝啊，告诉我，我这八年不知死活苟延，到底是为了什么？
　　看看我心中的蔷薇是怎样枯萎的吗？
　　我还是那只心有温柔的猛虎吗？
　　他们还是那朵只为猛虎开放的蔷薇吗？
　　还是，他们是吸了猛虎的鲜血才那么红的？
　　你把我一步步变成疯子，看着疯子的笑话，觉得开心吗？！我愉悦到您了吗？那，满足我一个请求吧。
　　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吧，让我回去回去回去回去啊！

　　头顶上有光亮，蓝色中白亮的光芒闪动，隐隐约约的像是某种召唤，陆离拼命向上游动，终于在光芒消失前到达那里。
　　睁开眼睛，有些陌生的地方，周围空旷而安静。整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身上还穿着便装，在游泳池里泡着，过了很久她这才想起来这里是哪里。
　　龙景别苑，她暂时的住处，原来，她在韩国。
　　头顶是高高的透明玻璃，太阳光从那里穿过玻璃，刚刚她在水底看到的其实就是太阳光而已。
　　伸手触摸光芒，苍白瘦削的胳膊犹如白鸟的翅膀，胳膊上的疤痕张扬无畏的肆虐纵横，昭告着她已然没有飞翔的能力。

　　阳光是温暖的。
　　头顶上连绵的玻璃反射的阳光使她眯着眼睛，周围很安静很安静，呼吸一下都能听见回音，空荡荡的，静静的，寂寞的，让人平静又能让人发疯的。
　　一个人的时候，会不受控制的想很多事情，脑中心中存着深重执念却不可得，一遍一遍放送给你看，要你痛，要你活着受苦。
　　她曾以为自己是白鸟，可以在天空自由飞翔，结果，她不但身处牢笼，还断了翅膀。
　　她以前说这人生的标签上只有两个字，陆离。而现在，陆离的人生标签上，也只有两个字，疯子。

　　今晚在盛熙酒店有宴会，几乎邀请了所有的韩国上流人士，政界商界文艺界的重量级人物全都囊括，李家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她的父亲母亲李敏智都会出席，这些全是阿谀奉承虚与委蛇的宴会她根本不参加，老爷子下了命令她这才不得不去。
　　除了司机，车里只有两个人，陆离和宋敏晟。金多秀虽然已经从她的助理升职到King的部门经理，对于这种只看家族地位的宴会还是不够格。
　　从美国回来后，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宋敏晟回韩国后一直忙着开始他的演艺事业，作为刚出道的演员，抛却高人一等的身份地位，他必须事事亲为。
　　很累很辛苦，从来没有受过这些苦，但是很值得。

　　宋敏晟玩了一会儿手机觉得没意思丢到一边，陆离在一边眯着眼睛休息，她歪着头只露侧脸，宋敏晟趁她休息肆无忌惮的看她。
　　嗯，皮肤很白，看出来不爱出门那种。还没化妆，这种宴会起码化一下吧，不然非得被忽视在人群里，好吧，她根本不在乎。下巴很优雅，这是李家的特征之一，没啥好说。鼻子，嗯，还算挺拔，和脸挺搭的。睫毛，漆黑密长，像一把小扇子一样。眼睛，嗯，很黑但是没有神采，咦，怎么能看出冷漠不耐烦呢。
　　宋敏晟后知后觉发现李敏言已经醒了，惊了一下，陆离正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他发现，李敏言最大的缺憾是眼睛无神，最大的亮点也是眼睛，不经意间便能攫取你的心脏。

　　“呵呵，敏言，你醒了啊，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到呢，你再休息一下吧。”宋敏晟面不改色。
　　陆离面无表情盯着他，“宋敏晟，你无聊到盯着我睡觉？”
　　宋敏晟尴尬的抓了抓头发，思考着要说点什么，陆离低低一声，“别动了，发型乱了。”自恋到无人能敌的宋美人立马乖乖放下手。
　　陆离躺在椅座上，不再说话，宋敏晟身上喷的香水，整个车里全是香味，清冽的薄荷香，意外的还算好闻。宋大少爷过了一会儿，又开始不安份起来，一个人瞎折腾，陆离皱眉，“宋敏晟，你到底要做什么？”
　　面容艳丽的青年勾唇笑，恢复到了那副妖异风流的样子，“敏言，你应该叫我敏晟哥，不然叫哥也行，但一定要记住不能直接叫我名字。”

　　韩国太过讲究长晚辈之间的礼仪，她这种除了对李家那几位装个尊敬的样子，其余时候根本不遵守韩国的礼教，被有心之人抓住些许苗头便无限放大，陆离在美国呆得太久，不熟知圈子的把戏，而宋敏晟沾染上流圈子已久，早就对所有事见怪不怪了，老爷子安排她和宋敏晟一起出席，不仅仅是因为最近他们两个在美国弄的动静太大，可以制造话题，也是让宋敏晟提醒她，注意李家颜面。
　　陆离稍微一想便了解事情前因后果，嗤笑，＂哼，老谋深算。估计之后几天的报纸可以让我们独占了。＂
　　宋敏晟摊了摊手，颇为无奈，＂我现在可是个小新人就这么多曝光率，会增加我的□□的。老爷子也忒狠了，这不是变相断我演艺生涯嘛。＂
　　＂不，＂陆离反驳他，下一句直接将他打击的焉了，＂商人重利，你去演戏还是当歌手，老爷子根本不在乎。只要，你不丢李家的脸。＂

　　“李敏言，说话时候不能太毒，起码考虑一下美男的自尊心。”宋敏晟神情冷艳的睨了她一眼，颇为不满，李敏言直接无视他的存在，不再搭理。
　　安停了一会，宋敏晟又闲不住了，＂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和老爷子相处的那么，嗯，和谐。＂
　　陆离歪头看着漂亮的男人，眼睛里有不明意味的光芒，＂你从哪里看出来我和老爷子相处好呢？因为我提的意见他都听了吗？逼走了李敏宇？还是他对我对比你们更在意些？＂
　　宋敏晟不回答，在心里咆哮，那只是更在意些吗？！
　　陆离顺了顺额前的头发，笑容薄冷，＂老爷子重名重利，我提的每个意见都戳到了他的心窝里，他自然要待我与众不同些。不然，还有谁帮他挣一挣他努力了五十多年却始终平平无奇的事业呢？＂

　　＂亏李家还自负拥有祖上积蓄的万千家财，散尽家财King还是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上不了最上流，只能徘徊在中上层坐大。老爷还买通报纸来吹嘘李家和King，真不怕笑掉大牙啊。
　　之后好不容易卖了女儿，得到了政界的扶持，企业才开始慢慢进入佳境，逐渐接近上流，老爷子不敢伸手到海外去，生怕自己四十多年的努力付之东流，他的儿子也是没有十足十的野心，守着父亲奠基好的江山，艰难守业，李家又处在了一种很难说清楚的境界。
　　在韩国还算有些知名度和荣誉，在海外，一文不值。老爷子和父亲也算是厉害人物，短短四十年做成韩国知名企业，脑子里没有点东西是不可能的，智谋权术都做的很不错。＂

　　＂有智谋有能力的人很多，经济世界的肉很多，人人都想吃，但不可能被一个人全都吃掉，吃多吃少就全看个人本事了。你应该也明白老爷子每月进行家庭聚会不单单是看看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个饭，更多的是在谋划如何争取更多的利益。你的父亲母亲，都不是简单人物。李家有今天，他们功不可没。自然而然，你也不是傻子，只是你太率性而为，难以驯化，生性自由桀骜，活的悠然自乐。他们对你不甚满意，殊不知，宋敏晟更加不屑他们。
　　宋敏晟的人生，就像他的人和长相一样，活的漂亮。他，自由，自乐，自然，自信，自心，还有自我。
　　流着李家血液的人里面，我们所有人大部分都被老爷子或多或少控制着，或被家族束缚，活的不甘不愿又不敢反抗，除了你，绽放的□□裸的艳丽色彩。＂

　　宋敏晟是陆离最想成为的那种人，她欣赏宋敏晟，却不羡慕。陆离会羡慕某种感情，却不会单单羡慕某个人。
　　宋敏晟第一次从陆离的口中听到赞美，这个人一向鲜少说话更别论是夸人了，怔怔的看着她，舌尖仿佛萦绕了无数的话，却无法言喻。过了少许，漂亮的男人问了一个明显不合场合的问题，＂你看过宣传片了吗？＂
　　陆离显然也是没有意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支着下巴散散一笑，＂自然是看过。＂
　　宋敏晟听罢艳丽张扬的笑了起来，心里有一颗小小的石头悄悄落地了，他也没有问陆离感觉怎么样，只是觉得问不问都一样了。

　　汽车安稳前行，沉默了一阵子后，传来了宋敏晟一声大喊，＂李敏言，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老爷子对你另眼相看呢！虽然你脑子很厉害，能力也算高，老头子也不能让你这么放肆吧。＂
　　陆离闭目养神，不冷不热回了句，＂刚才说了太多话，以后有空再说。＂
　　宋敏晟咬牙切齿，奶奶的，李敏言说以后再说，那基本上就是不可能再说了。不过，他看着陆离，神色不复轻佻，刚才她说他的父母都不是简单的人物，King有今日他的父母功不可没。那么，从没跟父母共事的她，究竟是从何得知的。
　　＂你可以回去问一下他们。＂陆离闭眼给他提议，宋敏晟当即表情石化，奶奶的，她是怎么知道他心里刚才想什么的！

　　车子停在盛熙酒店门前，宋敏晟绅士的弯腰伸手在车门前等待，陆离淡然把手放在他的手掌上，两人一道接受记者们的闪光灯和提问。
　　＂李敏言小姐过去一直单独生活在国外，能问一下是为什么吗？自愿还是另有隐情呢？＂
　　＂请问李敏言小姐，你是如何在美国创业取得成功的？＂
　　＂据说美国多家媒体都想要采访李敏言小姐，但是一直都找不到人，甚至连照片都没有拍到，是什么原因促使您这样做呢？＂
　　＂宋敏晟先生的纪录片收到反响很大，您说要进入娱乐圈家里同意吗？＂
　　＂美国好莱坞邀请宋敏晟先生加入，您为什么选择回国发展呢？

　　记者蜂拥而上，保镖随身保护兼开路，宋敏晟优雅的笑着进入酒店，身边陆离一派淡然之色，二人全程没有回答一句话。
　　陆离显然对这种事情很不耐烦，进入酒店后脸色瞬间冷了几分，整理一下刚才被疯狂的记者拽乱的长手套，整齐的拉到胳膊肘。
　　宋敏晟看她竟然戴了长长的黑色手套，显然不太符合她一向简单的风格，＂哎，参加宴会你戴啥手套啊，这不应该是四五十岁的大妈才用吗？＂
　　陆离瞥了他一眼，明显不想和他多说话，抬脚走人。
　　＂啊啊啊，我想到了，你是不是担心别人碰到你啊，洁癖的人真是不可理喻。＂宋敏晟跟上去，咕哝几句没了下话。

　　两人相携款款进入宴会场地，侍者推开金色大门，二人装出优雅的少爷小姐样子，进入一片金色之中。
　　宴会大厅很是奢华壮丽，却又在处处显示着精致，白色墙壁上全都挂着世界著名画家的著作，风格迥然不同。
　　他们走进来，端着酒杯身着盛装的男男女女将目光聚焦在此，也并不是他们是多么有地位的人，只不过人们会下意识的对突然进入的人怀有好奇心理。看到是最近风头颇盛的李家人和政界要员公子，二人样貌还都让人难以忘怀，八卦的心理开始作祟，表面维持良好风度，背面窃窃私语。

　　宋敏晟眼尖的看到了自家父母和大伯伯母那片，自然是到自家人那里去。宋大少爷看到自己父母还是很开心的，尤其是他刚从美国回来后一直在忙着找导演试戏一系列繁琐事情，忙的还没回过家。
　　宋家父母看到儿子也是想念万分，和哥哥嫂子说声便拉去一边叨叨儿子。剩下陆离对着父母和李敏智，除了叫过父亲母亲长姐，便再无其他话可说。
　　自然是无话可说的，他们三人才是一家人，李父身边夫人女儿一边挽着一个，李父黑色西装深色衬衣，李夫人和李敏智都是白色长裙，只不过一个高贵典雅，一个美丽迷人。

　　李启贤显然不知该如何和这个关系疏远的女儿交谈，李敏言七岁接到李家来，还未等熟悉过来，老爷子直接将她送去美国，连带敏宇也送走了。敏宇还好，十五岁出国历练一下正好，儿子性格深沉内敛，去哪里都不会吃亏。
　　而李敏言，自从去了美国，一连七年没有回来，一直到她要在美国创立了King的分公司，李启贤这才发现自己对她的了解甚至只有孤僻乖戾。养儿不知，其实在一定程度上是父母子女双方的悲哀，没有亲情之爱的悲哀。更甚，李敏言十岁就能在诺大的经济帝国开创企业，自己炒股投资获得资金，在华尔街玩的如鱼得水，比他这个浸染商界二十年的人还要老道。
　　要不是天才，那就是疯子。

　　其实敏宇和敏言都不太像儿子和女儿的样子，倒像是作为继承人培养的李家人。因此他和这两个儿女都不太亲密，偶尔关心一下，看到他们疏远客气的目光，担忧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有敏智，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会惹事生非，会生气吃醋，会毫无顾忌和他们聊天吃饭开玩笑，会撒娇要抱抱，会兴致来潮给他们做一顿西餐，也会对他们发脾气摆脸色，这才让他们感受到真正的父母和孩子的相处是多么温馨的事。
　　敏智长到这么大，虽然有些大小姐的骄纵脾气，其他方面仍然单纯的像个孩子。转眼敏智十八岁了，敏宇二十一岁了，最小的敏言都十四岁了。

　　这位已经中年的男人看到几乎是陌生的女儿，看到她和她的母亲有些相似的容貌，有些微愣。三个孩子中，其实和他长的最像的是敏言，异常相似的眼睛，下巴，还有嘴唇，只是这个小女儿乖戾桀骜之气太重，以至于无法接触。
　　一刹那，他陡然意识到，李敏言是在无父无母照看关心的情况下长大的，孤独生长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猝不及防，一丝丝愧疚慢慢缠绕在心里，或许敏言也有可能像敏智一样单纯可爱，只是他没有给过让她也能够单纯成长，让她无所顾忌对父母撒娇的机会。
　　＂启贤，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妻子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
　　他看着一直陪伴身边无怨无悔的妻子，安抚，＂我没事，素之。＂

　　身边只剩下妻子，两个女儿不见踪影，＂敏智和敏言呢？＂
　　女人侧了侧身子，指给他看，＂敏智在那里和朋友聊天呢，敏言在不远处坐着。＂
　　音乐适时响起来，正好是二人偶尔在家跳的曲子，李启贤看了眼妻子，弯腰伸手邀请，男人的身影不再高大挺拔，甚至有些驼背，头发也白了少许。闵素之温柔一笑，将手交过去。两人互相凝视对方的眼神，沉淀了二十年风雨同舟的温馨。
　　即使时间侵蚀了岁月，改变了容颜，却改变不了爱。
　　郑依，在我年轻的时候，你惊艳了我的岁月，然而这个女人，一直一直陪着我，温暖了我的人生，最终会陪我垂垂变老。

　　陆离坐在靠墙椅子上品酒赏画，她看的是梵高的＜＜自画像＞＞，事实上除了这幅画和旁边的＜＜向日葵＞＞，她根本不认识其他的画像。
　　只露出一只耳朵的自画像，因为他把另一只耳朵割掉了。结论是，他是个疯子。
　　画家的世界都难以被普通人琢磨，特别是当这个画家还是个疯子时，那就更困难了。陆离看的很认真，她只是好奇想知道他的自画像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敏言，在想什么呢？＂宋敏晟走近，身上独特的香味扑鼻而来，陆离虽然不讨厌，但也并不喜欢，不动声色的远离他一些。
　　宋大少爷自然发现陆离的小动作，气的都要吐血，多少女人千方百计接近我本少爷都懒得搭理，李敏言你竟敢嫌弃我？！

　　嘴里都要喷火的大少爷一把抓过某人，牢牢揽着她的肩膀，宋敏晟知道李敏言不喜欢别人碰她，这里是公众场合那么多人看着，李敏言肯定不能挣开他。看到陆离冷脸不得发作的样子，宋敏晟洋洋得意，厚脸皮的和她搭话，＂这幅自画像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看的那么认真。＂男人见她无动于衷，慢慢向她凑近，呼吸间都是诱人的香气，＂告诉我你看它在想什么，我就松开你啊。＂说完还冲陆离眨了眨眼睛。
　　这种无赖又执着的人啊，陆离斜睨他一眼，声音淡淡，＂我想知道疯子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梵高发疯割了耳朵，为什么画画时要画有耳朵的那边，而不是画没有耳朵那边呢？＂

　　她穿着黑色棉麻长裙，样式简单的像外出逛街，却被她生生的穿出高冷的气质，她像是认真的在看面前的画，但眼睛仍是淡淡散散的神色。
　　宋敏晟随意撇了一眼，敷衍的给了一个答案，＂可能他是想把美好的一面留给世界，丑陋的一面自己观看。走吧，去吃点东西。＂他自然而然的把手从她肩上放下，顺便拉过陆离的手要离开这里，可惜事与愿违，他的手指恰好卡在陆离的长手套里，宋敏晟回头刚想不满地叨叨几句，手套下隐藏的真相即刻暴露眼前，瞬间的，男人一开始惊呆了，随即刚刚还满面艳色转变阴沉。
　　他瞪着陆离，眼睛里深重的戾气翻涌不息，乖戾而惊艳，陆离不动声色的看了看周围，没有人看过来，抽开宋敏晟的手指，淡然的将手套整理好。

　　陆离耸耸肩，慵懒冷淡的语调响起，＂我告诉过你我想知道疯子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满不在乎。施施然离开。
　　宋敏晟脸色阴翳的看了眼那幅自画像，李敏言，你真是可恨啊！他握了握拳，又松开，快步追过去，一把抓过陆离的手，几乎是拖着她向前走，陆离从不屈从他人，使劲甩开他的手，宋敏晟转头一拳打在墙上，＂李敏言，好好听话的跟我过来！＂
　　陆离的声音低低响起，漆黑的眼睛刻薄，＂宋敏晟，没有一个人可以在我的世界里兴风作浪，因为那里面，没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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