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恐慌

　　“宋根保。”
　　“……干什么？”
　　“你掐我一把。”

　　“你又犯什么病哪？”宋直无语。他最烦有人叫他本名，“宋直”这个名字还是他千辛万苦向他那对暴发户爹妈争取来的结果。

　　“少废话你，快掐我一把。”

　　宋直嘴上嘟哝着“是你让我掐的啊”，手上暗暗使劲。两指头拧下去，陆星屿俊脸扭曲。

　　不是梦。

　　他示意宋直看那刚进门的小女仆。宋直是个大傻子，还在那儿摸下巴，“嘿，这小姑娘有点眼熟。”

　　陆星屿翻出个白眼。

　　三五秒之后，宋直反应过来。他倒吸一口凉气。

　　陆星屿刚变成纸性恋，老天爷就白给个二次元老婆，送到他跟前。“还有这等好事？”宋直深深困惑。

　　他决定今天晚上沐浴焚香，睡前向老天虔诚许愿。

　　陆星屿把他对着小姑娘看个不停的脸“咔”地扭回去，面无表情道：“少发神经。”

　　他早过了中二年纪了，自诩自己非常成熟。这会儿神魂慢慢归位，知道这姑娘只不过正巧和游戏里的女主角撞脸了而已。

　　但——

　　他不让宋直看，自己倒借着酒杯遮掩，有意无意地，又瞥了好几眼。

　　头发、脸型、眼睛……怎么能这么像？

　　跟个纸片小人活生生从漫画书里钻出来似的。

　　陆星屿倒是常听说“漫撕男”这个概念，指人长得格外像漫画人物。不过这词儿多是身边的人用来形容他。他本钱好，手长脚长，髋骨窄，肩膀却不薄，光看比例也是摄影师最爱。

　　但还是瞧那小姑娘新鲜。

　　那时候的他哪里想到后面还有一出捉奸好戏可看，看着看着，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

　　虽说因为生活压力渐大，现在年轻人的发际线也是岌岌可危。但看看人模人样的青年也能斑秃成这副德性，陆星屿感慨万千。

　　经常熬夜要不得，常备防脱洗发水。

　　眼见着那秃了的渣男被拖出去，他又听到有女孩子的声音在说“……我们是文明人”之类的。

　　声音还不小，不然也入不了陆星屿的耳朵。很甜，又很脆。

　　没有那种黏黏糊糊的劲儿，陆星屿认识的很多女孩说话都拖泥带水，令人不免怀疑她们的牙齿是由糖浆粘成的。

　　他百无聊赖地听那小女仆说话。突然想吃苹果。要有点青的，咬起来有清爽的声响。

　　听着，又不免望过去一眼。

　　女孩子的假发刚才被抓掉了，露出了原本的发型。这下和游戏里的隐藏女主角有了差别，更像个真人。

　　长长的鹅黄色卷毛没了，原来是黑色的短发。看样子是自然卷，但一样蓬松，有点倔倔地往四面翘。

　　这样的自然卷，又让他觉得亲切。

　　这亲切如此真实，另一层面的、更贴近生活的熟悉感涌上来。仿佛……他们从前就见过面似的。

　　陆星屿想了几秒，一无所获。

　　随后他便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对那小卷毛说：“来这，请你喝曼哈顿。”

　　他一转头，便对上宋直不可置信的目光。

　　轻飘飘的一句话，送出去陆少爷在重磁酒吧请的第一杯酒。

　　“……”

　　陆星屿似乎也像才反应过来似的，眯起眼，瞧着向他走过来的女孩儿。

　　不得不说，今天有点邪门。

　　……

　　大小姐的保镖隐匿于人群，舞池渐渐恢复了热闹。

　　陆星屿要请许苑池喝酒，牧铃便落了单。宋直在大多数时候是个体贴的人，便也请牧铃喝酒。

　　阿铃是火辣身材，脾气也火爆。宋直觉得她挺带劲。

　　那一头已经聊上了，这一头却悄然无声。

　　“……”许苑池茫然地盯着桌台：说什么好？

　　她以为陆星屿叫她过来是因为认出了她，结果走近了，看眼神就知道是自己想错了。

　　倒也没什么好沮丧的，毕竟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她的变化不小。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大。

　　皮肤变白了，脸蛋养出肉了……个子倒是没高多少，头发一直是卷的。

　　陆星屿一天之内要见的人就足够多，她只是其中一根微不足道的牛毛。

　　只是他为什么又要请她喝酒？

　　酒吧里人声和乐声嘈杂，身处其中的许苑池心绪难平。她实在是很年轻，没学会、甚至根本不懂得隐藏自己的想法。陆星屿看着她睫毛忽闪忽闪的，小圆脸蛋上情绪一清二楚，就觉得好玩。

　　曼哈顿调好了。他把酒杯往许苑池面前一推。

　　许苑池把手伸过去接，还没碰到，眼睁睁看着酒杯又被陆星屿手指一勾，顿时荡回原位。

　　许苑池抬头看他。

　　……又笑了！

　　这人，现在是在逗小孩儿吗？许苑池抿起嘴巴。

　　陆星屿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对，逗弄似的问出一句：“小朋友，成年了没有？”

　　她瞪着他，“进门的时候查身份证的。”

　　装得好凶，爪子都露出来了，嘴巴里说出来的话却那么软。陆星屿定定地凝视她的眼：纯透，一汪镀了金的湖水，水波里有他的影子。

　　他自信如天骄，一惯只有把人盯到脸红的份，这种目光之间的胶着战，从来没有一次先移开过眼睛。

　　只是没料到的是，自己气定神闲也就罢了，这小卷毛居然也要同他死磕。

　　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气支撑，那双属于女孩子的漂亮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和他对视着。

　　“……”

　　“…………”

　　什么时候开始的？两个人目光相接，眼珠像凝住了。气氛古怪。

　　胜负欲作祟，陆星屿几乎是屏着呼吸：眼珠子疼！

　　小姑娘怪能忍的……正当他忍无可忍，准备眨一下眼睛的时候，却看到对面两排密密睫毛抖了一抖，再一抖，短暂的并拢又分开——

　　然后令人目瞪口呆的，有两滴圆圆的、荷露般的泪珠，从慢慢红起来的眼眶落下来。两滴，三滴……不得了，汇成两道细细的涓流。

　　“！”

　　“嗡”的一下，陆星屿的大脑一下子变得空白了。

　　怎么回事？他简直手足无措，这有什么好哭的！

　　其实许苑池人也傻了，突然感觉腮边一湿，这才反应过来：妈呀，瞪眼睛瞪的。

　　她拿手背迅速一抹。恨不得就地刨个坑跳进去得了。

　　陆星屿嘴巴惊得微张，片刻后慢慢阖上。他匪夷所思地瞧着把脸埋进胳膊肘的这小卷毛：头一次见有人把自己憋哭的，挺能耐。

　　全然忘了刚才眼神对决里，另一个打死也不放松的是谁。

　　顾忌到给人留面子，陆星屿好歹止住了面上的笑，心里“哈哈哈”个没完。见许苑池还在那儿当鸵鸟，便靠过去，伸一根手指戳了下她胳膊：好玩儿。

　　皮肤也实在够细嫩，日本豆腐似的。陆星屿甚至怀疑自己戳得重了，会凹进去一小坑，里面得流牛奶。

　　许苑池很乖，被戳了那么一下，就像一棵受了惊的含羞草，把脸抬起来了。一寸一寸，在灯光下明晰。

　　雪光粉艳的，脸蛋轮廓还稍显幼齿；眼泪没抹干净，一颗悬在睫毛上。刚出生的奶狗眼睛总是半睁半闭的，看着跟许苑池现在的模样差不离。

　　胸腔里“咚”的一声。陆星屿不明所以，抬手按住心口：妈的，哪个DJ打的碟啊。

　　许苑池仍眼巴巴看他，嘴巴被咬得红嘟嘟。半晌，才闷声闷气说：

　　“我不跟你比了。”

　　丢人！还以为他盯了半天，能想起点什么呢！

　　陆星屿似乎很不屑，“谁要和你比了。”他嗤了一声，又道，“好了，请你喝曼哈顿。”

　　这杯无人问津的曼哈顿，独自在吧台闪耀良久。澄黄的酒液在许苑池面前微微晃动。

　　许苑池慢吞吞地握住酒杯。只是握着，又瞄一眼他。

　　陆星屿面露古怪，“你没喝过酒？”

　　问出来才觉得自己白问。生瓜蛋子一样嫩的小孩儿，还敢穿着女仆装来酒吧玩，真是不怕死。

　　酒吧光线变幻，靡靡之音愈浓。陆星屿被这气氛送至微醺，不由眯起眼，扯了扯衣领。

　　光怪陆离之下，唯有女孩子白纸一张，缺乏家长指引。

　　他心跳渐快，血液加速流动，但不上脸。不动声色。

　　“别一下子喝完。”他徐徐吐出一口气，似乎突然生出无穷耐心，“先抿一口试试。”

　　许苑池几乎言听计从，一口就是一口。陆星屿看着她，小猫喝水似的用舌头扫了两下，把酒液裹进口腔里，含着。

　　喉咙一动，咽下去了。

　　“怎么样？”

　　许苑池的眉毛便慢慢、慢慢地纠结起来。每一根翘起来的头发都透露出困惑。

　　她茫然，且小声地吐出一个字：“……苦。”

　　方才目光对战时还能忍住的笑，现在是彻底忍不住了。陆星屿顿了顿，突然大笑起来。

　　许苑池：“……”

　　陆星屿是真的大笑，前仰后合那种。因为笑得开怀，所以洁白的牙齿也露出来，像个没有心事的少年人。

　　许苑池捧着酒杯看他，有点怔怔的：啊，漂亮。

　　“这是鸡尾酒里比较甜的一类了。”陆星屿笑够了，“真有这么苦？”

　　前半句嗓子里还残余笑音，后半句便转低、转沉，不分明的一点温柔像一尾钩子，动人神智。

　　许苑池低头不敢看他了，专心盯着酒杯，要把它盯出一朵花。

　　“就有这么苦。”她听见自己在说。

　　忽然“铿”的一声，眼前的酒杯再次被推远了。以为又是一场戏弄，许苑池刚想张嘴，却看到一只手伸过来，掌心冲她摊开。

　　——一颗再普通不过的薄荷糖。

　　“那就不喝了。”陆星屿散漫道，“吃点小孩子该吃的。”

　　又被当成小孩子了。许苑池想反驳他，又舍不得那颗糖。趁那手心还打开着，她飞快地把那颗糖捡了，捏在自个儿手里。

　　陆星屿看了看她攥起来的一个小拳头：这样紧。不禁失笑，“又没人抢你的。”

　　“……谢谢。”许苑池拿了糖，却也不吃，更像个得了新玩具的文明小孩儿。

　　“小朋友不要随随便便要别人的糖，也别随随便便喝别人请的酒。”陆星屿的精神愈发松弛下来，懒洋洋地教训着，“万一我是坏人呢？”

　　许苑池没理会他的捉弄，几乎是立刻抿着嘴说：“你才不是。”

　　答得太不假思索，稍稍吊起了陆星屿的精神。

　　“别这么肯定。”他用陈述句。酒吧里骗炮的人多了去了，一杯酒、一副皮囊和一句知心话就能把未涉世的小年轻勾走。无论男女。

　　“我是你的粉丝，喜欢你很多年了——”

　　许苑池还捏着那颗糖，似乎想表示忠诚，拳头握得更紧了。

　　样子怪好笑的，跟少先队员入队宣誓一样。

　　陆星屿的目光虚虚拢着她，心不在焉地想七想八。

　　下一秒，就由不得他再想。因为许苑池突然凑近了，少女专属的、不用吃糖就已然清甜的呼吸近在咫尺。

　　离鼻尖还有一点距离，很危险，是再靠上去就会亲密接触的程度——

　　好在，她停下来了。那双昂贵人偶才有的漂亮眼珠里无星无月，只镶嵌着他一个人的影子。

　　恍惚中，陆星屿听到她吸着气，又强调一遍：“……是非常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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