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浔阳王
克德郡的工作人员安排承徽秘密入住领事区的克德皇家酒店,这里平日只接待各国公务活动,十分安全。
承徽一早的飞机,辗转十几个钟头,来回奔波累得小腿发颤,只是碍于钟庆等人在场,不得不挺直背脊不苟言笑,神情冰冷地仿若雕塑一般,等众人一走,迫不及待地踢掉了鞋子瘫倒卧室的沙发上,恨不得再翻上几个滚。
承徽按菜单点了些吃的,就在沙发上躺尸,掏出手机看了看,除了孟冰云发的两条“平安无事”之外,没有其他的消息。屏幕的背光熄灭,漆黑如镜,倒映着她疲惫无神的脸。
门外很快就有了动静,应该是酒店送餐,承徽知道会有人检查食物,便懒洋洋地靠着枕垫没有动弹。没过多久有人轻轻敲了敲房门,提醒她:“殿下,可以吃饭了。”
她来了兴致,扬声道:“稍等一下。”
整了整衣服出门,项泽瑜的近侍傅子行正指挥客房管家摆放餐台,一时间餐厅香气四溢,承徽懒洋洋地靠着门框,饿得快发慌了。
傅子行面带笑意:“殿下,请用膳。”
承徽这才不慌不忙地走到餐桌旁,招呼道:“傅大人一起吃呀。”
傅子行推辞道:“微臣不敢,殿下您请用。”
这是项泽瑜身边亦兄亦友的人物,相识多年,承徽自然也熟悉得很,笑着说:“我知道傅大人为了七哥之事奔波乏累,想必还现在都没有用饭,留下来吃一点也无妨。”
傅子行垂下头,没有再拒绝,“那微臣谢过殿下了。”
临安粉蒸肉、椰丝蛋黄龙鱼酥、蒜香芝士烩青口、松茸盘鸡粒、瀛台荨瓜明太子、生拌青柰牛肉、柠浇萨门大脂,傅子行看着面前五花八门的山珍海味,只默默夹了几筷。
承徽吃饭的速度很快,她钟爱这世上所有的美味,几乎没有不吃的东西。以前项泽瑜总是笑话她一看到美食就移不开眼,想毒死她简直轻而易举,她不服气,只想拿手里的糖球签子像串糖葫芦一样串起他的狗头。
承徽夹了一段龙鱼酥,龙鱼裹上蛋黄在高温油锅中一焯,变成通体松脆的金黄色,再撒上如雪花般细密的椰丝,显得格外清香沁甜,她沾了些酱汁,轻声说道:“龙鱼总是我们东海产得好一些,金雀国的龙鱼毕竟太过肥大,失掉了细致鲜美。”
傅子行也夹了一块,深以为意,“殿下说得在理。”
“傅大人这么客气周到,难怪我哥哥如此倚重你。”她微微一笑:“哥哥性格冲动,但他的心是这宫里最好的,又与世无争,还要多谢傅大人这些年来的劝诫,避免了不少祸事。”
傅家在前朝也是江南清贵人家,只是后来犯了事,革了官位。但是家中长辈并没有放弃对子孙的教育,经过了几十年的努力,不少傅家子弟又重新在长安谋到了一官半职。傅子行性格沉稳端正,很得祁王夫妇赏识,所以让他帮项泽瑜打理事务,项泽瑜天性散漫,不受拘束,这几年更是愈加倚重他了。
傅子行听到承徽夸他,心中一惊,立刻惶恐地站了起来:“微臣担不起殿下如此褒奖。”
承徽取出餐巾细细擦拭嘴角,不紧不慢地说:“本宫知道哥哥命你追查七公子车祸一事。我只想问一句......”她微微仰起脸,眼中带着难言的伤心:“真的是浔阳王做的吗?”
傅子行将身子弯得更低:“微臣不敢擅专。”
白玉般纤长的手指在餐巾上若有若无地摩挲,动作极慢,过了许久,她才轻轻地问:“证据呢?”
“目前还没有直接的证据。七公子受伤的路段没有监控,所以无法判断事故的具体过程。但是克德郡连日大雪,少有人出行。微臣核查了雪地的车轮轨迹,锁定了一辆吉普车。”
“人抓到了吗?”
傅子行回答道:“抓到了。我们去的时候那个刺客意图饮弹,不过很快被制住了,他倒是忠心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承徽听明白了:“难道说那个刺客是浔阳王的人?”
“我们在疑犯的金雀皇家银行账户里发现了一笔巨款汇款,数目极大。追踪之后确定来自于西方的克洛西亚基金会。这家基金会长期资助恶意抹黑我朝的《春风至》,一度被梅花卫列入二级监控黑名单。”他顿了顿,小心斟酌着字句:“但是近来十分反常,已经多次赞许过陛下的治国方针,前些日子《春风至》甚至大篇幅报道过庐陵的一家高科技企业。”
“庐陵县?那可是浔阳王的封地。”承徽思索了一会,问道:“你说的那家企业,是德胜电子吗?”
傅子行低着头没有做声。
承徽失望地叹气了一声,脸上的神色极为落寞,“居然是浔阳王。”
她松开挺得笔直的背脊,软软地靠在椅背上,在傅子行看来,那双水盈盈的美目此时也带着不易察觉的伤痛,仿佛叹了一口气,“傅大人做事细致妥帖,想必不至使人含冤。如若证据确凿,请直接呈于陛下,本宫绝不干涉。”
傅子行深深鞠了一躬:“公主大义。”
他一走,巨大的套房又恢复了方才的寂静,晚霞渐渐沉落,直至完全没入黑夜。承徽身形未动,在空荡荡的餐厅坐了许久,身后的落地窗只开了一道小小的缝,冬日冰凉的夜风就趁着缺口肆无忌惮地挤进来,将金色的缇花窗幔吹得鼓鼓的。楼下便是领事区的主干道丝兰河大道,满街密密麻麻的路灯将这一片街区照得如同白昼。
桌上的粉蒸肉是临安的做法,浅浅的浮油早已凝结成了白色,承徽持着筷子,从不远处的盘中夹了一只肥美的青口。海味搁久了便带着冰凉的腥意,她恍若不觉,择断绒毛往嘴里塞去。
满桌的食物就这么浪费了实在太可惜,她加快速度挑出了更多的青口,吃着吃着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胸口更是钝钝的,难以纾解。
承徽翻出手机,用密线给唐若泉打了个电话,对方很快就回电了,她十分歉疚:“若泉,打扰你好梦了。”
唐若泉倒是很精神,他知道承徽一定有要紧事,连忙说:“微臣无妨,殿下可以放心,倒是您这边......”
他说的十分隐晦,承徽立刻就明白了,驾轻就熟地在房内细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监听,这才开口道:“查一下克罗西亚基金会。以及德胜电子这两年......”她在心里算了一下,又改口道:“不......查一下它这四年来接触过的朝廷重臣,除了浔阳王以外的所有会面。要快。”
“七公子的事和浔阳王有关吗?”
“还不确定。只是有人拿到了浔阳王雇凶杀人的证据,说他捐赠了一大笔钱给克罗西亚基金会。”
唐若泉了然:“这是有人要嫁祸浔阳王。”
“再查查这个傅子行。这么快的速度就找上了浔阳王,仔细看看他受人蒙蔽上了当还是背后有人指使。”
“是。”
“小心一点,别让八公子发现了。”
联系完唐若泉,又给项泽瑜打了电话,项泽瑜今晚要密会旧友,恐怕要很晚回酒店,让她回屋先睡。
她的这位八哥是真正的友遍天下,不论到哪里都有吃不完的饭局,也不怕曾肇挺大使听闻他的消息赶到克德郡来。
承徽左右无事,就去浴室泡了会儿澡,金雀王国地广人稀,电视新闻十分无趣,什么居民铲雪滑倒、水管爆裂将整座房屋冰冻之类的消息也能激起民众的大肆讨论,想来压住楚国七皇孙重伤送医的消息实在是不容易。
承徽懒洋洋地靠着浴缸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床头的手机却传来“叮”的一声响,她以为让唐若泉追查的事情有了眉目,立刻起身,一跳一跳地跑到床边看信息,一打开,却是个陌生号码。
屏幕上只有四个字:“早点休息。”
早点休息早点休息,会说这种话又对她的行踪了若指掌的人还能有谁,只怕项泽坤车祸的消息早就传回长安了。
一想到他,手中的电话顿时如同火炭一般。她有些慌乱,重重按了关机键就扔了出去,脖颈间某个位置又隐隐热了起来,连同白嫩的脸庞都开始发烫,她这才意识到全身只裹了一条轻薄的浴巾,湿润的水珠流过她的小腹,顺着大腿根缓缓蜿蜒而下,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浅浅的水渍。
她心中羞赧,三下两下就擦干了身体,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等头发全干就合衣躺下了。
只求今晚不要再做梦,赠她一夜好眠。
可往往事与愿违,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梦见了小时候,她一个人走进西园,迷迷糊糊就到了晏池,湖水寒气升腾,四周雾霭重重,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浅的,若有若无的幽香。
湖畔的晏池宫是曾祖宣帝元妃宣皇后的寝宫,一朝因缘尽,宣皇后死后就再也无人来过了,虫鸟绝迹,荒草丛生,满地凄凉,她身处无边的黑暗中,仿佛被千万条藤蔓牢牢缠绕,即使百般抵抗也无法挣脱,耳畔全是“哗哗”的水声,排山倒海而来,将她侵吞。她想开口呼救,汹涌的湖水就从耳鼻口中灌入,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她害怕地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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